张知府谄笑道:“今日得见大人,下官荣幸之至。”
知府听到熟悉声音,心中一颤,只是除了那身官服,冷大人目光柔和,没有半分凌厉,这才放松下来,身后之手摆动让角落女子离开。
樊小天目光追随姑娘直至看不到身影。
“张知府居然远道而来为张大人庆生,令人感动。”冷冰眉眼和煦,声音如清风划过心上。
张知府喉咙一紧,低垂的眼睛乱转,心道冷大人为何意,难道对他有所怀疑,可他今日不也来了吗,怀疑他作何,细想一番后小心答道:
“冷大人想来知晓,下官于张大人为同乡,也是同一年的举人。”
樊小天闻言目光滞住,他查过张知府,确实与张渊为同乡,可没想到两人关系如此好,不仅参加宴会,还一年中举。
冷冰恍然大悟:“本官还真不知张知府与张大人为同乡,关系如此亲近,若以往有失敬之处,还请谅解。”
张知府官职比冷冰小多了,如今被如此尊重,一下子气势足了不少:
“冷大人言重。”
两人寒暄几句后,张知府找个由头先离开,冷冰虽言语温和,内容无异,但张知府不知为何,心慌不已,周围停下看热闹的人也多起来,还是早早结束为好,离开时早就忘了之前同丫鬟的不愉快。
小天注视其慌忙背影笑出声:“大人在北云镇好像也没有对知府摆过脸色,为何如此害怕。”
冷冰眼光眯起道:“怕是心中有鬼。”
小天想到离开的丫鬟,凑到冷冰身边:“大人其实是想帮那个姑娘吧。”
若一点儿不相关,何必同他打招呼,正好解了姑娘之困。
冷冰淡淡摇头道:“张知府只是拿她撒气,不会将事情弄大,所以不需要帮。”
大人居然想得如此清楚,小天:“不过张大人也太过分,不看僧面看佛面,张大人家的丫头也敢训斥。”
冷冰淡淡道:“那不是张家的丫头,外来帮忙的。”目光扫过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熟脸,他记得张渊并非如此高调之人。
小天瞅瞅经过的丫鬟:“好像衣服确实不一样,怪不得知府如此放肆,不过那丫头看着也不好欺负。”
冷冰问道:“她全程一句话没说,你如何知道不好欺负。”
小天道:“大人不是常说,脊背过于挺直之人大多十分倔强,我观察过那个丫头的背,挺得十分直,你看他们都弯着腰。”小天指指张家的下人。
冷冰目光渐深,就算是外面帮忙之人,恐怕也不会这样走吧。一个下人每日伺候人,已经习惯点头哈腰,不用伺候之时也未必能改过来,总之不会这样走路。
张家丫鬟走至二人面前,低头道:“大人,我家老爷请二位入席”?
冷冰:“好。”
小天心道:终于可以吃点儿东西了,他快饿晕了。
皇城司开饭早,巳时就开,大人临时决定过来,没顾上,一直到午时,滴水未进。大人除非参加友人聚会,否则稍呆片刻就离开,今日却不停地在园子中走,既不坐下攀谈,也不离开,小天搞不懂,只能不断同扩大的饥饿感斗争。
张家正厅不大,在院子中摆了一些,台子上正表演着小二相扑杂剧,冷冰被请入正厅,自动忽略孙家几个小辈的注视,坐于中间靠边桌子,戏台子上所演一览无余,是个好位置。
两人入座时,邻座之人连忙起身行礼:“冷大人好久不见。”
冷冰抬眼回礼道:“原来是刑部的宫大人,上次见面还是年初。”
皇城司所查案件若不特殊,便会转移到刑部,两人多有交集,混个脸熟。
宫清笑道:“冷大人记性真好,这小半年大人一直在外忙碌,确实见得少了。”
这桌只有他们三,同周围寒暄热闹的邻桌格格不入。冷冰不习惯人多,这样倒也清净,若只是他与小天,可能归功于张渊的周到。只是多了一个宫清,就有些意思:“为何没见尚书大人。”
据他所知,宫清于张渊没太多交往,虽都科考入仕,同朝为官,年岁相当,但张渊从探花到后面快速升迁,就像一团火,耀眼夺目,宫清靠着一手好文笔从刑部升到侍郎,如流水般内敛沉静,平日只专注自己之事,同其他官员私交不深,就算在刑部,也并非尚书大人心腹,不过能干些。
张渊心中明镜,他们三人坐在一起也算为大家考虑。
只是刑部的尚书与张渊官职相近,平日联系多。这种场合,拉进感情的绝佳时机,放弃如此好机会不太像方大人作风。
宫清笑笑:“尚书大人身体抱恙,便让我来露个脸。”
冷冰端起茶碗笑笑:“原来这样,方大人的病恐怕太医院的药治不好。”
宫清笑笑不语。
这座宅子上一任主人为南家,其案子审理和查抄都由刑部所为,南家历代从医,声名在外,众人略有所闻,刑部当时压力也很大。
宫清忙于其他案子,只知道大概,他对手头之外事情无兴趣,只是尚书大人今日做法让他起疑。莫非当日失了公允,担心自己触景生情。
可那又如何,刑部每年那么多案子,多多少少会有些问题,这么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既来之则安之,好在有冷冰,刑部比起皇城司,简直小巫见大巫。冷冰都无惧他人眼色,他怕何事。
“大人,为何只有点心。”樊小天不喜欢吃甜的,但满桌子都是些花花绿绿的点心,尽管那是福德楼每日限量之物。
冷冰向左上方点点下巴:“主位还空着,人还没齐。”
“丫鬟叫咱们这样早来作何。”樊小天咕哝道。
宫清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烧饼:“樊千户若喜欢,先用它垫垫吧,待张大人回来应该就能开席了。”
樊小天两眼放光接过纸包:“多谢宫大人,不过张大人去哪了,从刚刚出去,这样半天没回来。”
宫清笑着看向冷冰:“冷大人想必知道吧。”
冷冰呷口茶,淡淡道:“这厅里走的不止张大人吧。”
“冷大人果然敏锐。”宫清拿起一块桂花糕放于口间,清香扑鼻,绵软悠长,不愧是京中名点。
小天转头看看:“工部、吏部、兵部和户部的几位尚书都不在,刚刚明明看到他们。”
冷冰哼笑道:“可能去见更重要之人吧。”他爹孙国公也在其中。
宫清伸个腰:“今日确实是个叙旧好日子,冷大人,这半年在外有无奇特见闻。”
冷冰将面前的一盘山楂糕挪道宫清面前:“比起在刑部写文书,宫大人倒是更适合去写地方志。”
宫清笑笑,目光中含着羡慕。不用参加科举即可位列人臣,年纪轻轻达到旁人几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小天忙道:“我知道。”
冷冰经常外出,大夏基本走遍,宫清自小到大就没出过京城。每次见面,他都会请冷冰为他讲一下当地风土人情。冷冰从不关心这些,能活着过每一日就很好,还好有小天,每次主动解大人之困。
宫清端着点心跑到小天旁边,两人开始说起冷冰认为无聊之言。
“高总管,留步。”
冷冰听到熟悉之声,转头看到张知府走进。
“张大人,请讲。”高总管回来为张渊取物,转身便遇上张知府,倾身向前。
张知府双拳紧握,犹豫说出:“下官不日就将离开京城,可否离开前见大人一面。”
高总管笑道:“小人为大人传达,不过今日客人较多,大人未必能匀出空隙,若得空,小人通知大人。”
张知府双手放开,瞬间轻松道:“多谢高总管。”
高总管笑容平易近人:“张大人客气。”转眼觉察出对面之人不对劲,同时还有一股难闻气味:“张大人,哪里不舒服。”
张知府五官聚在一起,双手扶着腹部,原来轻微的疼痛突然变剧烈,但这些日本就水土不服,并不在意,刚刚却挡着这么多人做出难堪之事:“下官失仪,先如厕。”
高总管招呼过一个小厮,对其道:“照顾好大人。”
张知府被人扶着离开,周围之人小声嘀咕,冷冰他们虽离得远,但也闻到气味,一时间均无吃饭兴趣。
高总管令小厮开窗透气,点燃熏香,同时将食物全部撤走更换,望向离开之人目光越发深沉。
冷冰受不了熏香,便走出待香气散尽。宫清紧跟其后,两人立于湖边:
“原以为冷大人今日不会来。”
冷冰道:“尚书大人亲手所写请帖,还是需要露个脸的。”
宫清:“这园子风景不错,张大人真有眼光。”
冷冰看其一眼:“那也要多亏刑部,张大人才能得此好物。”
不远处一行人乌泱泱向这边走来,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之人,张渊更是亲自搀扶。此为内阁大学士楚方卿,更是张渊同乡及老师。
两人均看过去,宫清笑道:“刑部册上之物多少沾些晦气,其他人不敢接,也就张大人福德深厚,担得住。”
冷冰目光跟随那位花白之人:“张大人有贵人扶持,自然幸运些。”
宫清哼笑,转头看向冷冰:“贵人扶持也抵不过出身荣贵,冷大人若专心仕途,岂止只是一个副使。”
这些奉承之言,冷冰自小听得太多,今日从宫清这等淡泊之人说出,倒是稀奇:“宫大人高看在下,本官也就舞舞剑,玩不转权术。”
宫清笑道:“这话倒是听得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