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晨一夜安睡,第二天起来,情绪也很平稳。林蔚看在眼里,略松了口气,但到底不放心,还是带着她去了沛城市儿童医院心理科。
全套检查下来,看着那“正常心理反应”的诊断报告,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其实,昨日车祸发生的瞬间,她就遮住了女儿的视线,之后报警,打120,看他护他抬他的时候,她都要求女儿闭上眼睛。
及至被赵岚接走,小晨才睁开了眼睛。
是以,她并未看到那惨烈的现场。
身为母亲的林蔚,也是关心则乱,直到被医生询问,这才记起种种作为。
“妈妈,那我下午可以去上学了吗?”回家的路上,小晨坐在后座,慢慢开口。
本来她今日就要上学的,但为了做检查,林蔚又给续了假。
“休息两天好不好?”林蔚扶着方向盘,看一眼女儿,她正望着窗外的雨帘,身上系着安全带,扑闪闪的眼睛有点儿黯淡,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雀儿,被困在笼中的雀。
“我想去上学。”雀儿张开小嘴,叽喳不停,清晰明确地,“教我们手工的倪老师,七月就要离职了,我想见她。甜甜要去省城读小学,说好要跟她一起种薄荷的。班主任说了,六月第四周的手抄报,要全班一起完成……”
林蔚听着,心下一凛,为自己的疏忽大意。
作为家长,第一监护人,总以为自己做的就都是为孩子好,却从未问过孩子,她到底需要什么。
必须纠正。
她立即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下午,送小晨去幼儿园后,林蔚驱车去了医院。
沛城这边习俗,探望病人要上午,下午能不去就不去。但她顾不得了,她只想见到他。
那VIP病房在住院部七楼,有专用电梯。林蔚进了大厅,就要去搭电梯的,却被一个人唤住。
是袁鹏,黑色长袖POLO衫,黑色休闲裤,黑皮鞋,再加上那一头凌乱的黑发,好像一枚九蒸九晒后的大枣。
他昨日看见热搜,给孟鸿打电话,没人接,又问孟妍,这才知道孟鸿真出了事,于是今日一早过来探望。
“林老师,你怎么才来?”
语气不善,眼神不善,全无之前的尊敬。
林蔚略感诧异,但也理解,毕竟他受伤都是因为自己,追究起来,自己才是“罪魁”。
她捏紧手提袋,“有点事,来晚了。”
“什么事比孟鸿还重要?”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没有谁是唯一的重要,谁的生活也不是单点式的,而是球体的。这球每日向前滚动,露在眼前的是密密麻麻连成面的点。
动一点而颤全球。
为了让球在颤抖中稳步前进,每个人都拼尽了气力。
但这些都不能讲,讲就是诡辩,林蔚唯有沉默。
结果就听袁鹏更生气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一个天才!孟鸿要是再不能拉琴,你就是罪人。”
林蔚一直垂眸,闻言忽地抬起头,看着那气势汹汹的人,“袁经理,你不要咒他好吗?”
彼进此退,袁鹏的声音低了两分,“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他不能拉琴了吗?”
“很有可能啊。”
“不,他一定会好的,完全好的那种。”
说完林蔚再不理他,径往电梯间走。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你对他好点吧,你要有心的话。”
电梯停在七楼,林蔚抬手按下上行按钮。此刻只她一人等待,周遭很安静,她忽地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的,很快。
是那种利剑悬头的快。
怕什么呢?
最坏的结果她都想过,现在事情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别给人一吓唬就没胆了。
她抬手按了按心口。
一位护士快步走了过来,“小姐,请问您要探望哪位病人?”
“哦,是孟鸿先生。”林蔚说着,有些后悔自己没带口罩,人多眼杂的。
“那请您等一下。”
这时电梯已经下到一楼,电梯门正缓缓打开,林蔚就要搭乘的,闻言不由一愣,“为什么?”
“陆先生吩咐过了,所有来探望的人,需他同意才能上楼。您稍等。”
林蔚又是一愣,还要说什么的,那护士已快步返回咨询台,拿起电话,讲了几句,然后冲林蔚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口气还没平顺的,电梯已到了七楼。
林蔚直奔他所在的5号病房。
房中再无他人,只有孟鸿静静躺着,全身除了绷带,还有各种管子,输电解质的,输氧气的,检测心率血压的……
林蔚看着,心跳地更快,那股刀砍剑劈的巨痛再压不住,一下就激出了她的泪珠。
“孟鸿,对不起。”她握着他手,哀哀欲绝,“请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窗外雨势陡然转大,一道闪电撕开厚厚的云层,滚雷阵阵。
有人叩门。
林蔚急忙拭泪,抬头,见一个男人正沉沉望着自己。
“你好。”她礼节性地寒暄,“你是孟鸿的朋友吗,怎么称呼?”
“我是陆春天。”
林蔚一怔,好熟悉的名字,又一想,啊,“陆总,你好!”
陆春天的声音很冷,“我们外面说话。”
这VIP病房的入住率不高,很多房间都空着,陆春天本想去走廊尽头的休息室,但见里面有人,随即改了主意。
他推开14号病房的门,示意身后的女人先进。
“陆总,非常感谢……”林蔚立在病床前,望着挡在门前的陆春天,真心诚意地道谢,然不等她说完的,他就打断了她。
“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是很实际的人。”他看着她,平静又缓慢地说道,“孟鸿接下来需要疗养康复,费用不少……”
“需要多少?”这次她打断了他,“我来支付。”
“三百万。”
这是去柏林疗养费用的三倍,他故意的,只为难住她。
虽然她有钱,但有钱人大多惜财,会千方百计地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只要她拒绝,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谁知她毫不犹豫地从手提袋里拿出钱包,取出张银行卡,送到他面前。
“密码在后面写着。”她一顿,又道,“多谢陆总,真的。”
陆春天眯了眯眼,拿过那张卡,揣进米色西裤兜里。
“林女士,以后你不用过来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想办的事,必须办到。
“为什么?”
“你觉得你来合适吗?”他一挑眉。
昨天下午有人冒充孟鸿朋友上楼,企图拍照,被张秘书给拦下了,这才不得不通知护士设防,但防的了一万,防不了万一。
因为她,孟鸿两次登上热搜。
若再来一次,众人势必怀疑,到时候……他得对公司负责。
“医生嘱咐了,恢复期,除了家人,其他人都不要见,特别是会让病人有不好联想的人。”他又道。
这话已经是挑明了,她并无探望他的资格,因为她是外人,更是“罪人”。
罪人是要受罚的。
“我知道了,那一切就麻烦陆总了。”
陆春天让开路,看着她匆匆离开。
经过5号病房时,她也没有停驻,连头都没有扭。
“哈,倒是决绝。”
他拿出那张卡,出了钱,心安理得了吧?
看见那密码,他不由蹙眉,885521,怎么跟个暗号似的?
林蔚下楼,一坐进车里,就再绷不住,涕泗横流。
活到现在,她都问心无愧,但现在却是千夫所指。
怎么办?
受着。
只能受着。
但有一件事,是万不能忍受的,那就是没有他的消息。
没有他的消息,这怎么行!
她忽然懊悔,不该接受陆春天的提议,他不让来就不来,他也只是他的领导,不是他的家人。
要反悔吗?
不行。他的声誉岌岌可危,不能再被败坏下去。
那……哦,找孟妍。
对,她一定有他的消息。
打定主意的林蔚,决定从第二天开始,就联系孟妍,谁知不等她微信的,孟妍却找上门来了。
“你还好吧,林蔚?”一进门,孟妍就上下打量她,那神情好似她会撒谎,不如她自己看个明白。
其时林蔚将送了小晨上学回来,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虽看着孟妍,但神识尚未归位,双眼空茫,脸色又憔悴,看起来恹恹的,比那遭霜的枯荷还惨淡。
“我不要紧的。”她机械地应道。
孟妍不禁上前按住她胳膊,一面摇,一面唤,“林蔚。”
三声后,林蔚才真正回过神来,“我没事。”
“真的,你不要担心我。”她拉着她在餐桌前坐下,倒了杯陈皮水给她。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孟妍握着她手,“孟鸿情况稳定,有那么多医生护士围着,我爸妈有我陪着——你呢,谁陪你呢?小晨只是个孩子。”
实话太刺耳了,刺得她喉头发紧,眼眶发酸,但她不能让她担心,更不能让自己软弱,于是强打精神,“看你说的,好似我活不下去似的。”
“放心,我没事。真的,比这难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她举起右手,“我是九头鸟,命硬着呢。”
孟妍明白她的性子,也不再多说,只聊案子。
虽说家里收到了结案通知书,但她还有很多疑问。比如那代军铠,跟林蔚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让一个男人痛下杀手的,除了财,当还有情。
若她跟他有什么,孟鸿跟她就不合适了。
因为心里有人的女人,是不会再接受另一个男人的。
强求,两个人都苦。
尽管她问的含蓄,聪明如林蔚,还是听出来了,于是如实回答,说她跟他,只是发小,那曾经的可能早就被他扼杀了。
“是你的发小啊。”听完林蔚的讲述,孟妍有些感慨,“可惜了,明明他有更好选择的。”
比如及时止损,比如请求警方协助,比如努力工作,哪一种都比现在好,但他选了最坏的一种。
孟妍放下心来,又说些闲话,都是与孟鸿有关的。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就得帮他。
将把孟鸿小时候的事说完,孟妍忽地放下杯子,“对了,杜晴可呢?我怎么没见着她,她不是在医院吗?”
林蔚一愣,对,她在医院,但后面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她回忆着,“手术结束,她还在的,之后……”
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