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雨,天空雾沉沉的,和风掺杂着雨丝,斜斜茫茫荡下来,砖瓦湿漉。
苏贵妃抿了口茉莉花茶,抬眼望向窗外,树叶飘零,“阿允还没来么?”
“奴婢这就去看看。”
说着栖云停下替她揉肩的动作,起身打了伞匆匆走进雨幕。不消片刻,便翩至而归,身旁跟着位青年。
那青年身材高挑,面容白皙,透着股书卷气,眉眼含笑若春风拂面,看起来人畜无害。任谁也想不到,这书生般人物握起长剑来,在战场竟成了带头冲锋陷阵的将军,威风凛凛。
此人便是苏府二公子,苏允,人称苏小将军。
“阿曦姐!”
苏允一见苏贵妃,眼中笑意更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单膝跪地,头伏在她膝上,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样子。
“你呀,”苏贵妃没好气点了点他的额头,莞尔道:“都是打胜仗的将军了,怎还这般没长大的样子。”
苏允眨了眨眼,顺势贴到她小腹蹭了蹭,乖巧问:“阿曦姐不喜欢这样吗?”
苏贵妃被他弄得痒,抬手作势要推开他,却猛地被抓住手腕,她不解望去。
绯色衣袖垂落,苏允的脸露出来,恍惚蒙着层乌云,“阿曦姐身上的香怎么来的,我送你的香囊呢?阿曦姐丢了么?”
苏贵妃举手投足间,那股清雅幽香飘逸出来,蛛网般缠住苏允,轻而易举勾起了他心底的妒火。
“我正要问你,”苏贵妃收起了笑容,柳叶眼轻轻扫视一圈,栖云不知何时已经下去了,还贴心关上了门,随后眸光落在苏允身上,“这香囊可经过旁人之手?”
她跟苏允虽以姐弟相称,但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只是她路上随手救下的一个孤儿,原本是当家仆养着,见他争气这才将他收入本家。
指腹轻轻摩挲过,如丝绸柔软细腻,苏允有些爱不释手。他舔了舔唇瓣,声线喑哑,“只有我碰过。旁人配不上阿曦姐。”
话落,他便见苏贵妃脸色愈发难看,茫然问道:“阿曦姐,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贵妃就将那晚微生所言全盘托出,眉心拧起,“我们被算计了,那人或许就隐藏在我们身边,否则动不了手脚。”
苏允眸光闪烁,低低道:“阿曦姐,难道微生不会骗你么?为的让你对身边人离心。”
苏贵妃摇了摇头,“我最近状态确实也不对劲。后来微生替我开了副药,我用着效果还不错,皮肤都细腻了些。”
说着她下意识去摸脸容的状态,一动才发觉苏允攥着她的手,不紧,却有着禁锢的意味,苏贵妃没能成功抽回手,敛眉道:“放开。”
苏允从善如流松了手,重新依偎苏贵妃腿上,“安全起见,阿曦姐把配方也给我一份罢,回头我找人瞧瞧,里面是不是真的没有猫腻。”
苏贵妃嗯了声,又寒暄一番正式进入主题:“听然儿说,皇帝似乎有意要他出宫立府了 ”
“哦?那人也是?”苏允问。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那人指的是谁。
苏贵妃点了点头,“皇帝困了他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松口了?我直觉这里面不对劲,这才叫了你来商量。你知道的,我不好回府。”
按照惯例,皇子一旦被确立为太子,那么就得出宫立府。有了自己的地盘,才好发展势力,地位才会更稳。
但周砚被立为太子后,皇帝非但没有放他出宫,还将三皇子一并留在宫中,这似乎暗示着周砚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只要有合适的借口便能立刻罢黜。
“他这些年都在宫中,与府内族人皆不亲,若非虞嵩从中周旋,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他这样一个被厌弃的皇子?皇帝不过碍于他身后的虞嵩……”苏允道,眼里迅速划过一抹狠厉之色,抬手往颈间比了比,“那老头属实也活够了。”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嚣张跋扈,“不劳舅舅费心了。”
苏贵妃和苏允侧头看去,三皇子趾高气扬走进,身后栖云脸色惶然凄惨,一进门就认罪,“娘娘……奴婢没拦住,请娘娘怪罪。”
苏贵妃深知三皇子秉性,她都不一定能劝住,更别说栖云了,摆了摆手示意不计较,“下次拦不住便传唤罢,大点声。”
栖云领命下去。苏贵妃重新审视起三皇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扫了过去,不明白他的胸有成竹怎么来的,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三皇子道:“父皇说了,国库虚空,若是四弟想要出宫立府,就需要筹资足够的银钱,另外还要四弟去推行改稻为桑,以换取银钱充盈国库。若是办不到,便以祸国怠民之名罢黜他。如今已是四月中,要改稻为桑,桑苗就要在六月前种下。”
说着三皇子斜乜了苏允一眼,不知为何,他对此人半点好感都没有,尤其此刻还赖在他母妃膝上,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他冷哼了声,“舅舅若是没事就先回去罢,免得待久了给母妃带来什么风言风语。在军营待久了,别什么坏习惯都带过来。”
“然儿!”苏贵妃呵斥道,“不准乱说话,舅舅也是你的长辈。”
然而双膝一轻,苏允缓缓起身,窗外的雨声已然停歇,清透的光线从云层后穿刺而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苏贵妃半边身子。
苏允没理三皇子的挑衅,缓缓垂眸注视苏贵妃,将她惊疑不定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微微勾起,书卷气浓郁,“阿曦姐,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再联系。香囊我会再带来,然儿还小,莫要跟他置气。”
苏允离开后,三皇子便凑到苏贵妃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撒娇,直把苏贵妃闹得半点脾气都没有,“你呀,怎么能那样说舅舅呢,都是一家人。”
“他可没把我们当家人看。那天我可都听见了,他送过来的香囊有问题,分明就是想害母妃。”三皇子道:“以后我们不需要靠舅舅了,我底下有个谋士,甚是厉害,出宫立府之计也是他替我出的……”
三皇子想起那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
那晚不欢而散后,周砚便很少找谢清樾睡觉了,素日里却盯他盯得很紧,不仅要他贴身跟随,就连去什么地方都要先报备了,得到允许才能去。
若是发现谢清樾私自去了什么地方,便要求他带病卧床休息,不准再去文华殿。
他不去,旁人也不得来探病,就是七皇子亲自带礼上门,吃得也是闭门羹,宫门都不曾踏入过。
谢清樾很苦恼,也很疑惑,他不明白周砚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周砚一生气就不让他出门的习惯哪里来的,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人,都要长蘑菇了。
谢清樾叹气,伸手揪了两把青绿的草尖,树荫晃眼。他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不死心朝殿门走去。
晃荡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顿时更纳闷了,没人把守,周砚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行踪呢?
那日周明清约他出去玩,他见周砚在忙,无暇顾及他,便心存侥幸没有报备,径自去赴约。
傍晚回来时,却见周砚端坐庭院的石桌上,面前的茶杯里浮着细小的嫩叶。残阳如血笼罩下来,玄衣愈发冷峭肃杀。
这时树梢传来几声鸟叫,谢清樾一下子就站住不动了,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周砚似乎不太乐意他跟周明清走得太近,若实话实说恐怕这人也会生气。
他没想好说辞,心虚得很,眼神四处乱瞟不敢看人。
可是周砚的目光太过直白冷漠,冰锥似的扎在他身上,全身肌肉紧绷起来,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殿下……”
“过来。”
谢清樾滚了滚喉结,仿佛洪水猛兽追在他身后,忙小跑过去,在周砚对面落座,双手搭在膝上,仰脸讨好道:“殿下辛苦啦。殿下用膳了吗,要不要臣去催催?”
好半晌周砚都没说话,黑黢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看得谢清樾心里发毛,想走又不敢动。
忽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谢清樾试探起身,小心翼翼挨着他坐下,衣衫摩擦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远方火烧云连成一片,瑰丽盛大,身边人的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谢清樾有些莫名,“殿下?”
想象中的风暴并没有来,周砚没追问,只轻轻嗯了声,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喝了。”
谢清樾又诚惶诚恐起身单膝跪地,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还是先认错好了,“殿下,臣下午去了福满楼吃饭,吃完饭就回……”
话未说完,唇瓣被点了一下,随机那抹温凉落到腕间,蛇尾勾住般。
谢清樾乌黑的睫羽细细颤着,顺从周砚的力度再次坐下,面前那盏茶被推得更近。
“谢清樾,孤不想听。”周砚冷声道。
谢清樾顿时噤声,垂眼,水面倒映出他苦哈哈的脸,而在不久前,这张脸还是乐呵呵的。他默默端起茶杯,余光悄悄扫过周砚,依旧面无表情。
茶水已经凉透了。
谢清樾抿了抿唇,味道也有些奇怪。心里一动,他讨好道:“殿下,这茶水放久了,味道不似从前,不如臣重新给殿下泡一壶?”
周砚摇了摇头,起身,示意他跟上来。
谢清樾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后还在琢磨这人到底什么想法。很快,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周砚站在床头,静静凝视他。
谢清樾:“?”
这什么意思,天不是才刚黑吗?就……就睡觉了?
他边解着腰带边不住地看周砚,外袍散开,里面是周砚赐给他的绣有四爪金龙的衣带,他刚摸上,周砚忽然道:“够了。”
够了是什么意思?
念头刚过,谢清樾顿觉浑身乏力,四肢仿佛灌了铅,脑袋也沉重,视线朦胧起来。转瞬间,天空彻底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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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