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清笑起来比花都灿烂,霎时春景都黯淡几分,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道:“那这根衣带是怎么回事?清樾跟四哥真……睡了吗?所以才会搞错了。”
谢清樾:“……”
他有些头疼,恐怕今后关于他跟太子的的流言蜚语是免不了的,只是他不明白,太子这个举动是为了什么?向皇帝证明他比三皇子还有担当?
这举动看起来很像赌气,毕竟周砚已经贵为太子,没有犯下滔天大罪的话,皇帝也是不能随便罢免太子,另立他人,更何况周砚如今羽翼渐丰,没必要再落下把柄任人拿捏。
难道就是故意折腾他?想看他出错?
这念头刚出来就被谢清樾甩掉了,太自不量力的想法了,他不过就是罪臣之子,有什么资格值得太子这样算计他?
他不说话,周明清开始追问,甚至脑洞越来越偏,甚至说到几时要摆酒庆祝一下他们感情圆满了。
这简直太惊悚了,谢清樾忙拦住他,打消他的念头,告诉他纯纯是因为他那天救了人,太子感念他有功,所以才赏了他这根衣带。
别看只是根简单的衣带,日后太子继位,这就是御赐之物了,还表示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让旁人想踩高捧低的掂量掂量自己。
提到这,谢清樾就想起了乌尔锋,还有那位姑娘,于是便顺势问起他们的下落。
周明清哦了声,道:“他们是北羌人,兄妹关系。那姑娘说她不想遵守家里安排的婚事便逃了出来,结果半路被人给骗了,卖到秦楼来。她哥哥见她这么久没回来,就出门找她,找了好多天才找到她。”
婚事?
谢清樾若有所思,他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个男人就是乌尔锋,那他妹妹不就是北羌可敦阿兰妲?
卫玄舟几次大败北羌,北羌退离边境线之外,还打算跟大汉联姻,以促进两界百年好合。
不过他记得上辈子阿兰妲并没有拒绝亲事才对,只是太子不喜欢,当时来游说的、送礼的来使全被他拦在长信宫外,擅自踏入的直接就被杀了。
太子举动之强硬,令朝堂震惊。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当即三皇子党对此又是一番笔诛墨伐,搅得朝野腥风血雨。
起初皇帝没动静,似乎有意纵容他们争斗,不曾想三皇子竟试图将七皇子也拉下来,一起蹚浑水。皇帝这才出面制止,并做了处罚,两党才消停。
太子不愿要,一个外番公主当太子妃亦或者太子侧妃也不太合适,当妾室又像在明晃晃轻视北羌,于是皇帝折中,指婚给了三皇子当侧妃。
他还记得婚后第一次见三皇子,眼里的阴沉仿佛凝成实质滴下来,怨意滔天,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去。
谢清樾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三皇子不会真喜欢太子罢?所以上辈子莫名被指婚后,才那么痛恨仇视他们?
不对,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真是话本看多了。谢清樾努力拉回自己的思绪,问:“那后来呢?他们没有继续动手罢?”
周明清摇了摇头,“本来那天你晕倒后,北羌人想斩草除根,但四哥说了卖身契三个字后,他们就不再动手了。清樾你最了解四哥,你说这三个字到底有什么意思?莫非是暗语?”
不,这三个字便如字面意思,北羌人的一个习俗罢了,谢清樾心道。
北羌人虽野蛮,但极其讲诚信,周砚既已经买下了阿兰妲,那阿兰妲便是他的人了。除非周砚自愿放弃阿兰妲,否则乌尔锋要是出手相抢卖身契,便是毁约,便是背信弃义,将来暴露后要被族人唾弃,被狼神抛弃。
这群北羌人可爱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但他无法跟周明清解释,毕竟这个时间点,他还没跟北羌打过交道,于是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周明清又道:“我觉得就是暗语,四哥想跟北羌人合作。要是被发现了,那群人指不定要给四哥戴什么帽子呢!”
谢清樾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再次感慨,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样是皇室出身,周砚性情阴鸷令人捉摸不透,三皇子嚣张跋扈盛气凌人,周明清却心思纯良如明镜,待人真诚友善,极易被人利用。
利用……
霎时脑海里仿佛闪过一道闪电,四下亮堂起来。谢清樾眼梢下垂,抿了抿唇,他总算想起来心头隐约的不安是什么了。
“明清,你那日为何忽然想起要到秦楼看姑娘?”
周明清撇过头不再看他,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十分心虚,“……不给说。”
“谁不给说?”
“送信的人不给说。”周明清下意识回答,说完双眸猛地瞪大了,双手捂着嘴,任凭谢清樾如何追问都不再出声。
正当周明清水深火热之时,他身边的伴读提了食盒过来,一碟碟摆到石桌上,色香味俱全,他如蒙大赦,忙让伴读坐下,又招呼谢清樾道:“来来,先吃饭。”
看着那一桌菜,谢清樾食指大动,腹中更是哀嚎不绝。加上此时有旁人在身,他不好多问,于是只能压下疑惑,待他日再问。
中午几人用完膳便回了文华殿,稍作休息,下午又得继续上课。
谢清樾睡醒时,身旁位置仍旧空荡荡的,一直到申时下了学,周砚还没有回来。
他估摸着周砚过去銮金殿也有两个时辰了,莫不是皇帝故意为难他了?说来似乎也没瞧见三皇子的身影。
他漫不经心将长枪放回戟架上,目光又扫视了一圈,确定了御校台也没有三皇子的身影,心下琢磨了一会才了然。
许是因为纵火导致两座宫殿烧毁的事情,只是皇帝向来不喜太子,太子又不爱说话,加上他作为当事人却未得召见,恐怕皇帝不愿再追究此事。
想想也是,皇帝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但皇嗣偏少,时至今日不过三个皇子。
大皇子乃惠皇贵妃所出,可惜三岁早夭,惠皇贵妃哀恸之下,心脉受损,身子一下子就垮掉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皆为苏贵妃所出,是双胞胎,可不知是不是营养不足的缘故,二皇子刚三个月大便薨了。
四皇子便是周砚。
那之后皇帝便沉迷修道,很少踏足后宫。再后来下江南,意外来了段露水之缘,老来得子,欣喜若狂,觉得此子是神仙赐予他的,不应按凡间排名来排,则命司天监令择排名以响应神仙,此乃七皇子。
御校台人影稀疏,周明清心虚,怕谢清樾会继续追问他,一下学便飞快溜走了。偌大的御校台,只有谢清樾还握着那柄长枪,直愣愣站着。
他思虑周砚的事情,没发现天边云群里翻涌的金浪飞流直下,照得长剑雪亮森寒,映出一张硬朗的轮廓,眉毛处一道伤疤斜飞,直入鬓角。
卫玄舟举剑,轻而易举近了身,锋利的剑刃擦过谢清樾耳边,墨色的发丝混着猩红的血珠飞溅,卷入风里不见。
他那点着簇簇火焰的黑眸里,反射出谢清樾惊愕的表情,隽妙的双眼微微睁大,不明所以。
卫玄舟咬了咬牙,手腕翻动,剑锋回旋朝谢清樾脖子抹去。
如果谢清樾决意要当权力的傀儡,倒不如结果了他,就当是死在了他十四岁,正奔赴塞外的途中!
他们之间的梦想和约定,谢清樾怎么就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忘却,又怎能心安理得伏跪在权力的脚下?!
明明他认识的谢清樾,是那个无数次举杯对月,言笑晏晏的少年,是心中装着美酒、塞外和山河的少年。
对,就这样杀了他,然后再把他带回塞外。
剑气扫起谢清樾的发丝,拂过卫玄舟手背,忽地他握着长剑的手蝶翼般轻颤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一道巨大的冲击里袭向他的腹部,耳边是撕裂轰鸣的风声,哗啦啦裹着他的身躯摔到台下,尘土飞扬。
卫玄舟躺在冰冷的地面,疼痛感蛛网似的缠住他,慢慢绞紧,他额头渗出层薄汗,眯了眯眼仰头艰难望向御校台。
台上金光灿烂,谢清樾逆光笔直站着,如风雨中不屈的松柏,长枪反手握在背后,像是面对千军万马犹不知退却的将军。
明明只差一毫米,寒光就能舔上谢清樾的脖颈,可这人居然还能保持冷静,迅速用长枪扫开了他……
卫玄舟看着,没来由从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他盯着又看了几秒,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长剑再次冲上去。
“你既然已经屈服权势,为什么还要反抗?背信弃义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去死啊!!”卫玄舟低吼着,长剑劈在长枪枪柄间,火星四溅。
“啊?”谢清樾茫然不解的嗓音艰难穿过金戈争鸣声,宛如旅人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头却又见山头的崩溃,“卫玄舟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你没病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赖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卫玄舟问,下手毫不留情。
耳畔风声呼啸,碰撞轰鸣,谢清樾依稀听见了乌龟两个字,他诧异问:“你已经知道了?”
哪怕卫玄舟早就知道了答案,可亲口听他承认,心还是刺痛了一下,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招招狠辣直逼致命之处。
若是常人,在这样紧密的攻击下定然撑不住两招,可谢清樾上辈子跟着周砚出生入死,面对重重敌军的围攻时,亦能杀出一条血路带周砚逃走,更不消说卫玄舟此刻只有一人。
游刃有余。
谢清樾觉得自己此刻非常无辜,他需要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你不是很想要花灯吗,我不会那什么高深莫测的谜语,又得兼顾你的智商,只能出此下策了啊!”
剑刃与枪头擦肩而过,转瞬又闪身紧紧交缠一起,死死咬紧了。
谢清樾清秀俊逸的脸近在咫尺,比之前更加成熟,头发也更长了,唯有那双眼还亮如明星,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