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行霈深吸口气,“你身上没带海鲜生物?”
于萝摇头如捣蒜。
梁行霈探究地看着他,想起晕过去前少年说的话,“你说你叫什么,于...什么?”
“于萝。”于萝弯起眼睛,抓起床头柜上的笔在单子背面写了两个字。
梁行霈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勉强辨认了出来,“于萝是吧?”
“嗯!”
梁行霈整理了一下思维,道:“虽然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一码归一码。”
“你在我家偷东西吃好几天,我也不知道除了吃的外你还有没有偷别的,所以为了保证我的财产和生命安全,我还是得还是得报个案。”
“报案?”于萝歪了歪头。
看着对方写满疑惑的双眼,梁行霈心里升起怪异,“你不知道报案是什么?”
于萝点点头。
“...”梁行霈又问,“你没上过学?”
于萝被男人骤然加重的语气弄得有些瑟缩,他小声道:“学东西吗?我学过的。”
梁行霈松了口气,“你学了几年?”
于萝似乎在回想,几秒后报出一个数字,“一百年?”
梁行霈松的气又提了起来,“一百年?!”
于萝见他反应这么大,改口道:“五十年。”
“五十?!”
“三...三十年!”
梁行霈觉得胸口又发疼了,他摆了摆手,“你别说了。”
于萝默默闭嘴。
梁行霈神情复杂地看着于萝,已经在心底下了一个判断,这是个没读过书的少年。
或许正是没读过书,所以没有生存手段,才想着利用偷窃之道存活。
大约一周前,梁行霈发现家里有些不对劲。
具体要说哪里不对劲,他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周前他突然想喝酒的时候,发现冰箱原本满当当的食材似乎瘪了不少。
客厅监控没有可疑人员,厨房没装监控,无从查起。
观察了快一周,冰箱里的食物在他没动的情况下快要消失殆尽了。
梁行霈都有点毛骨悚然了。
什么小偷这么悄无声息进了他家门?
他今天想了个主意,难得早早忙完工作就回家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还真让他在没开灯的情况下听到了厨房传出的动静。
抱着必抓到窃贼的心态,他冲了过去。
抓是抓到了,是个文盲且脑子不好的瘦弱少年。
梁行霈嘶了一声,“你家人呢?”
于萝眨眨眼,“家人?”
少年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了,“他们...他们都死了,快一百年了...”
好了,还是个无家可归的。
看这孩子傻的,估计是家人去世受得刺激太大,都不知道年岁几何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小偷的梁行霈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强迫小孩揭露伤疤的坏人。
但转念一想,自己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梁行霈端正了神情,“成年满十八了?”
于萝点点头,“我一百多岁了。”
梁行霈自动无视他的疯言疯语,“看来是成年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偷我的东西在先,虽然你看起来很可怜,也没家人,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这不是你可以偷窃的理由。”
“我会报案,然后等局里的人过来,明明白白说清楚这件事。”
“不过你好歹也帮了我喊救护车,所以我会斟酌言辞,不会那么严重。”
“要...要进局子吗?”于萝迷茫地看着他,带着一点期许问,“你不陪我进去吗?”
梁行霈靠在床头闭眼,“我又没做错事,陪你进去做什么?”
周围沉默一瞬,梁行霈忍不住睁开眼,少年微低着头,“...我不想一个人。”
梁行霈皱了皱眉:“你总要学会一个人。”
“我不要!”于萝突然站起来,裤子由于缺乏手的固定,直接往下掉,再次堆积在地面,T恤垂落重新盖住他的大腿,“我不想进去了,我...我不要免费的吃的了!”
梁行霈语气不是很好,“所以呢?你想怎么样?继续留在我家偷吃?”
“我...我不知道那是偷,以前在海里...”于萝声音有些抖,说到这里顿住,声音有点哑,“我,对不起的。”
梁行霈听着少年发颤的语调,原本清透的嗓音急转为低颤的沙哑,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
多委屈。
很怕被人抛弃吗。
梁行霈背过身,“接受你的道歉了。但是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的,你可以借此机会找找还有没有散落在外的亲戚。”
“我没有了...”于萝低落的声音传来,似乎已经料到了未来的后果,没有一丝期待,只有落寞。
梁行霈用力撩了一把头发,干脆转回身坐起来看向他。
于萝骤然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做什么?我不要进去,我不会进去的...”
眼角已经染上了绯红,声音夹杂着泣音,就那么泪眼婆娑地看着梁行霈,眼睛里都是害怕和警惕。
好像真的像欺负了他一样。
梁行霈动了动,打算讲一讲道理,“你先别动,我...”
于萝完全不听,“你要来抓我,我不会去的。”
他警觉地瞅着梁行霈,身体想往后退,没注意到脚边堆积着刚滑下的裤子,像是踩上了一条滑溜的蛇,身体有些晃荡。
梁行霈察觉到了,手往前伸,“等等...”
但是两人终究有些距离,于萝脚底被裤子一绊,身体往后倒去。
嘭当一声。
*
梁行霈的病床旁边多了一个头上绑着纱布的病友。
病友虽然头上绕着笨重的纱布,但看起来精神状态良好,还有心思拿了好几根香蕉啃。
反观梁行霈,心力憔悴地靠在床头,听他的秘书汇报工作。
祁晨看着自己带来的慰问水果被老板身旁的少年一顿吭吭扫荡了一半,震惊地在心中感慨对方的食量。
“...然后你去把这文件再查一遍,会议改到明天...你在看什么?”
梁行霈眉头紧拧,昭示着他对下属听工作走神的警告。
祁晨迅速回神,赶紧回复:“好的我都记住了,您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梁行霈视线往少年那一转,于萝刚巧把一根香蕉递过去,“你也吃。”
梁行霈撑了下额头,摆手,“你出去吧,辛苦了,明天我再去公司。”
祁晨一边道“不辛苦不辛苦”一边一步三回头带着满心好奇地走出了病房。
于萝还举着香蕉往前递了递,“不吃吗?”
梁行霈拧着眉与他对视,于萝歪头,眼里写的都是疑惑。
“我说你。”梁行霈垂眸,“真是讹上我了?”
于萝手里的香蕉晃了晃,似乎彰显着主人的迷惑,“什么叫鹅?鹅为什么要上你?”
梁行霈捂住额头,算了,跟一个文盲说什么。
昨晚于萝摔倒后脑勺后梁行霈赶紧喊来了医生,对方匆匆忙忙把少年带走,没多久就裹着纱布回来了。
人还傻不楞当乐呵呵的。
虽然少年是自己摔的,但梁行霈回想起来,还是自己的话激得对方着急想跑,才会酿成这种事故。
梁行霈寻思着少年无父无母自己善心大发交个医药费得了,但少年一直拽着他不放,怎么说都不行,都快把医生护士叫来了。
他从没觉得自己脾气和耐心这么好过,瞅着少年眼巴巴生怕被抛弃的模样,告诉自己“欺负傻子有罪”,最终还是太阳穴突突跳着留下了。
于是两人相安无事睡了一晚。
于萝凭着一己之力吃完了祁晨带来的所有水果,满足地舔了舔嘴角。
梁行霈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在病房的桌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于萝看看他,跳下床拿来了病单和笔,“可以写你的名字吗?”
梁行霈不乐意,于萝说:“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呢。”
“...”
他还是写了。
于萝眯着眼看了半天,指着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道:“好复杂。”
梁行霈把笔放下,不冷不热道:“不复杂,你看不懂是因为你没接受过完整的教育。”
于萝一笔一画临摹他的名字,梁行霈看了一眼,回头专心处理自己的公务。
少年临摹完就凑了过来,眼里写满好奇。
“为什么你敲这个上面就会有字呢?”
“上面这些东西你都能看懂吗?这些好像不是字哎,我一个都看不懂。”
“为什么你要同时按这个圆滚滚的东西和这些乱七八糟的字符呢?”
“为什么你手指?”
“哇,更快了,你...”
梁行霈停止敲键盘的动作,面无表情道:“于萝。”
“在!”于萝举起手,往前瞅着梁行霈的表情。
男人眉眼冷下来的时候仿佛能将人冻结在原地,深邃狭长的眼眸微眯,就这么淡淡看着于萝。
于萝直觉氛围变了,但不知道原因,只好默默把手放下,微低着头,用一双清亮双眼小心地与男人对视。
“...你没自己的事做吗?”梁行霈一口气发不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
于萝交握着双手,“我...我已经在做自己的事了呀。”
梁行霈手撑额角,“你指的是不停打扰我吗?”
于萝很迷茫,“我只是想跟你说话...”
沉默半晌。
一声突兀的咕唧声在病房响起。
梁行霈视线下垂,“你饿了?”
于萝摸摸自己的肚子,“是的呢,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前两个小时看着于萝把果篮一扫而空的梁行霈对此不予评价。
“吃什么。”梁行霈掏出手机。
于萝瞅瞅他的手机,又瞟瞟梁行霈。
梁行霈道:“点外卖,这个总知道?想吃什么说一下,让人送来。”
“可以出去吃吗?”于萝低垂眼睫,“我从来没在外面吃过东西。”
“...”
少年许久没得到回应,失望垂下眼皮,想要退回原来的位置。
“你。”梁行霈言简意赅,“把裤子穿好,走。”
于萝霎时抬起头。
梁行霈把笔记本盖好,反手穿上风衣,“顶着这纱布出去吃饭,丢人的反正不是我。”
于萝眉眼弯起来,“不丢人呀。”
梁行霈盯着少年骤然明媚的笑容,心道,算了。
忍这一天好了。
他只是带从没去外面吃过饭的少年“见见世面”。
说是穿上裤子再出门,但是梁行霈的裤子实在不匹配于萝的题型,无奈之下,梁行霈不得不先叫跑腿买了一套衣服给对方。
于萝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卫衣,又抬腿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说:“好厚哦。”
梁行霈按下电梯下行键:“敢脱你就别想着出去了。”
于萝立刻放下双手,手掌贴着裤缝站好。
电梯门开了,于萝从电梯里跳出来。
梁行霈额角青筋跳动,“跳什么?你摸摸你脑袋围着的那圈纱布,晚上就给你诊断成脑震荡。”
出了医院,少年脑袋就开始转悠个不停。
“这个还有这个,都好香啊!”于萝手指点了点,回头,“梁行霈,你闻到了吗?”
梁行霈双手插兜跟在后头,“我嗅觉又没失灵。”
于萝站在街道,左右为难,“这个闻起来辣辣的,这个闻起来甜甜的,那个酸酸的,先吃哪个好呢?”
梁行霈敏锐察觉,“你要吃几次?”
“唔。”于萝思索几秒回答,“我也不知道哎,我好纠结先吃哪个呢。”
“...你只能选一个吃。”
“啊?”于萝怅然回头。
梁行霈不为所动。
少年“吃人嘴短”,只能妥协。
吃完之后,于萝视线又被一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是商场门口一些品牌吸引顾客喊人扮演的玩偶。
于萝哇塞一声冲过去,男人跟在他不远不近的距离。
梁行霈明明抱着吃完饭就把人带回去的想法。
而不是跟在少年身后看对方跟玩偶玩击掌游戏,被少年带进商场后顶着周围一圈人对这个“白盔勇士”似有若无的注目陪着排队买冰淇淋,接着还要回答少年各种奇怪又弱智的问题。
“为什么这个我们一踩上去就动,不踩上去就不动呢?”
“踩上去不动就出事故了。”
电梯吃人事故。
“这里为什么这么大呢?”
“因为人多。”
好没营养的问题。
“梁行霈,你看那个人,跟我一样是白头发呢,他也是天生的吗?”
“你跟他说你白毛是天生的,他会骂你的。”
...
于萝像个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小孩,对周围所有事情都充满好奇。
梁行霈刚开始还会深思熟虑才回答,后面发现于萝的常识缺乏得惊人,干脆就随便答了。
反正都磨灭这小家伙强烈的好奇心。
两人逛了半天,出于于萝的坚持,回医院的时候都是走回去的。
梁行霈对着街上热闹的景色出神,全天什么都没干,工作笔记本也直接丢在医院,接近一整天全在陪这小家伙玩了。
“...我已经善良到了这个地步吗。”
“嗯?”于萝正举着刚买来的煎饼,听梁行霈自言自语后,叉起一小块煎饼递到对方嘴边碰了碰,“对呀,梁行霈,你真的好善良!”
“请你吃煎饼!”
梁行霈垂眼看着自己出钱买来的煎饼,“...”
于萝用了点劲,煎饼几乎要直接挤进梁行霈的唇缝,“很好吃的!”
梁行霈动动唇,把煎饼咬进嘴里。
于萝抬头,在有些昏暗的街道,对方眼里像是落下无数的细碎星银,亮亮地看过来,等着梁行霈的评价。
“...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