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怎么都不是人 第9章 祁王

从不鸣山来百花山时，朝玉和山缨多半避着人走，从南边的山上过。少女骑着黑豹，日日游荡在山野之间。

从百花山回不鸣山时，山缨大半时间却都化作人形，和朝玉专往有人的地方去，在城镇之间不急不缓地赶路。

朝玉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从前生活在人间时，她住在皇宫里，日日接触的唯有宫人与皇室宗亲。这样在市井间穿行，有人气的日子，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如果在一个城镇里觉着景色优美，环境舒服，他们会多住一会儿，有时候住个一个月也是有的。每日闲坐在短租来的宅子里看花，一日三餐去外面寻觅些特色的美味，晚上睡不着，便去屋顶上看星星。

山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总之，他花得大手大脚，并且要求朝玉和他一起肆意享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老喜欢充大款，爱说一些类似于“随便买”“随便花”“我有钱”之类的话。

朝玉虽是个公主，但并非不识人间疾苦。这些日子在人间穿行，她也第一次知道百姓们究竟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时逢乱世，人间诸国并立。她的母国鄞国是东边的一个小国，夹在两个大国齐国和盛国之间。她从小就知道鄞国百姓的日子不好过，鄞国在大国夹缝中生存很困难，因此早早接受了自己会与盛国祁王联姻之事。

然而，知道这些事和真正感受这些事是完全不同的。她从百花山出发，一路上不知道见了多少因天灾**而流亡他乡的难民，诸国鏖战，受苦的却是百姓，不少人家乡被战争所毁，只能背井离乡，到别国流浪。

这些年天灾也多，粮食少，又有兵祸，百姓间易子而食的惨案亦不在少数。

她与山缨虽一路都往繁华处去，然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触目景象反而更令人惊心。

朝玉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天下人，但生而为人，她也难以对这种事保持完全的冷静和旁观态度。路上倘若遇到能帮的，她也不会吝啬。

因此见到山缨花钱乱七八糟的，她不免劝他几句。然而，几番暗示却没什么作用。

朝玉便直接对山缨提起这事，说道：“其实我并不需要这样奢靡的生活。”她尝试着说服他，告诉他自己往日在皇宫中也并不快乐，“和你一块，没有人管着我，我就觉得很高兴了。”

山缨一双浓黑眸子注视着她，认真道：“但我看到，你很喜欢姑姑那儿。想让你一直高兴。”

云灵那儿的生活品质，比起皇宫来说也是有过之无不及。朝玉没想到她对那处奢华仙宫表现出的喜欢都被山缨看在了眼里，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忍不住一软。

“我确实挺喜欢云灵姑姑那儿的，但是没有那些也可以。只要和你一块就很高兴了，你不要乱花钱。”

山缨：“你不用担心这些。我从姑姑那儿拿了很多钱。”

百花山香火那么旺，百花仙人不知道多么有钱。她有钱，便是云灵有钱，云灵有钱，便是他有钱。

朝玉被他噎了一下，有些无言，不过倒也不再劝了。

算了，山缨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吧。何况，他也只是想让她高兴而已。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说过之后，山缨花钱倒也是收敛了些。至少不会去酒楼里一点二十七八个菜，每个尝一口就扔掉了。

朝玉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忍不住变得越来越软。

就这么一步一歇地从百花山慢慢回不鸣山，走到西边一个名为宇国的大国时，已经过了将近半年了。

宇国的国都裕城，是天下有名的繁华之地，此处民风彪悍，与东边颇为不同，风俗也新奇独特。

朝玉和山缨便决定在此处歇脚一会儿，好好感受此地风情。

这日，她与山缨到裕城最有名的酒楼里用午膳，照山缨往常的尿性，他必然是要要一个包房的。然而，他们二人临时起意过来吃，也没料到这酒楼竟然如此火热，以致临时过来，竟然已经没有包房了。

二人便在大厅里坐下用膳，吵是吵些，不过这酒楼菜品美味，颇具西南特色，又弥补了这一点。

山缨不爱吃人间的食物。他这样的大妖，法力高深，已然不需要通过进食来维持生命，吃东西多半只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朝玉之前见他在万妖城饮宴时吃得那样起劲，到了人间反倒是清心寡欲了。问他，只说人间的东西不符合他的口味。

其实要朝玉说，万妖城的东西与人间的食物各有千秋。万妖城的食物吃完总让人觉得身体里十分舒服，人间的食物则胜在花样丰富，调味各异。

山缨不爱吃，朝玉便多半是自己点，自己吃，但她胃口小，吃不下多少，又想要每样都尝尝，往往就点多了。她不愿意浪费，剩下的食物山缨倒也不嫌弃，几下就倒进嘴里吃完了。

这日也是一样，朝玉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山缨静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点完菜，她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两口，正想开口跟山缨说这茶味道与以往喝过的很不一样，却听到身后有食客大声在笑谈些什么。

那几个男人口中说的名字，令她一瞬间如坠冰窟。

“要我说，那祁王也是个蠢蛋，小娘子新婚路上被妖怪抓走的消息也敢信？竟然还折腾了这么多年要去打妖怪救那小娘子，先不说这世上有没有妖怪，他有这功夫，都够再娶多少个了！”

另一个男人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此话不可如此讲也。那鄞三公主的美貌，乃是天下皆知的，何况祁王与公主青梅竹马，感情自非寻常人能比。祁王情深，为了一女子竟愿意如此大兴干戈，真乃性情中人啊！”

又一个男人饮了口酒，豪放道：“咱们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左右那祁王已经打到这西南边的不鸣山脉去了，宇国也借了兵给他，无论这祁王要做什么啊，咱们都是得了好处的，说起来，还真要感谢这抓了鄞三的妖怪啊！”

几个男人听他这么说，纷纷附和，又一齐大笑起来。

朝玉愣愣地坐在原地：祁王，已经打到不鸣山去了？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山缨，他神色寻常，一双浓黑墨眸正注视着她，见她这副表情，歪了歪头：“你怎么了？”

朝玉：“你听到后面那几个人说的话了吗？”

山缨：“听到了。”

朝玉：“我就是鄞三公主。”

山缨：“我知道。”

知道？朝玉茫然地看着他，脑袋一片混乱。她怎么不知道他知道？

被山缨带走那日，朝玉作为鄞国三公主，本是要前往盛国与盛国最负声名的祁王和亲的。

在这个诸国并立的乱世，盛国和齐国乃是这片大陆上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两个国家。其中，又以年轻而日渐力盛的盛国最受期望。

盛国的祁王，自年少时便负有盛名，他俊美而年轻，文能治国，武能平乱。虽未受立为太子，众人却都知道他将会是盛国未来的帝王，甚至是天下未来的帝王。

有仙家曾夜观天象，得出一谶言：盛一统，祁为霸。

此言一出，更有一大批人笃信，这祁王未来必将称霸大陆，带领盛国一统天下。

朝玉年少时，曾被送去盛国皇宫抚养过一段时间。这是鄞国的传统，但凡公主，少年时少有在鄞皇宫长大的，多半都去了齐国或盛国。

就是在盛国时，她与年少的祁王相遇，祁王醉心于她的美貌与温柔，向盛国皇帝请旨，定下了二人的婚约。

从此以后，朝玉成了全大陆最受羡慕的女人。能够得到祁王的爱慕，成为他的妻子，甚至很有可能变成大陆未来的女主人，这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事！

为了成为祁王的妻子，朝玉从此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她在宫中接受着最精心的照料，学习一切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祁王妃需要学习的东西。

从年少时被送去盛国，到与祁王定下婚约，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如众人所说的一样，就这样一步步慢慢走向这个既定的将来。

然而，就在她及笄后，前往盛国履行婚约的路上，刚出鄞都，就遇到了意外。此后的几年，居然就这样与这只黑豹子一块生活在一起。

这几年的生活，对朝玉来说宛如幻梦。有些时候，她以为自己一觉醒来，便会回到鄞国的皇宫，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想象，然后继续踏上自己本该拥有的命运。

但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只有一只黑豹陪在身侧。他轻轻的呼噜声搔在她的耳畔，一片安宁。

她以为一直这样逃避着过去的事情，就能永远沉溺在这场幻梦之中，然而，今天听到的东西，却如一盆冷水浇在她身上。分明暖洋洋的天气，她却感到浑身冰凉。

朝玉怔怔地说：“山缨，你没听到吗？祁王打到不鸣山了。”

山缨：“我听到了。万妖城的妖将也传令给我了。”

他实在太过淡然，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朝玉看着他平静的表情，脑子竟然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素来聪慧，方才完全为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乱了阵脚，如今冷静下来，倒也看出一些不对劲来。

祁王虽被誉为大陆未来的帝王，但再如何厉害，他也毕竟是人。一介凡人，竟然能够找到不鸣山，还要向妖宣战。

而且，这理由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尽管这个女人是她自己，朝玉仍然感到荒唐而不可思议。

那些人间的臣子、将领，那些兵士，就这样由着他胡来？和亲的妻子不见了，再找一个不就是了，她虽然美丽，美丽的女人却并不稀缺。

仅仅为了这祁王的一桩私事，他们便愿意千里迢迢赶赴不鸣山，去攻打神秘莫测的妖鬼。

朝玉从前与祁王相处过一段时间，她绝不信这人对她有如此深情，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找到不鸣山，又是为何要借兵与妖怪宣战的，但朝玉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