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距离极近,这样的姿势,几乎是身躯紧贴。
因为烛火已经被熄灭,孟渊只在黑暗中,觉得程江离的身量明显高过自己,似乎也更壮一些,虽然听闻他有受重伤,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面前的身体,充满了威胁感,一种来自于久经沙场的威胁感。
仅仅从这种威胁感,孟渊就知道江离公子的名声,不是虚传的。
这人,平时干架肯定是家常便饭。
月光照进来,那副墨玉面具就在自己面前,微微映出皎洁的光华,墨玉面具下,除了一双如同深潭般的双眼,看不清面容。
只听程江离慢条斯理的笑道:“我正想找人问,那位白发大盗,是什么人?”
孟渊:“天底下白头发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不知道是谁,就算想帮你我也帮不上!”
程江离:“你似乎说得好有道理。”
孟渊嘴硬:“我一向很有道理!”
程江离:“那如果我坦诚相待,一切实话告诉你,你愿意同样以坦诚回我吗?”
孟渊:“有何不可?”
程江离:“好,那我们不如来一个游戏。”
孟渊:“你也不用文邹邹的,什么游戏,无非就是一人一个问题,接的下去就接,接不下去就打!”
程江离:“若不是我现在双手很忙,想给你鼓个掌了。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聊天,省事儿。”
孟渊:“可是这种事情,谁第一个回答,总是要吃亏的。”
程江离:“无妨,你大老远大半夜的来我院里看我,我很高兴,就当作见面礼。”
程江离微微撤回手中的方知,而抵住孟渊的双腿和制住的手腕还是原样。
“第一个问题你问,我答。”
孟渊脖子上的寒意消去,没有被自己的刀刃制住,觉得实在好了很多,身体其他地方虽然还很不得意,但好歹抓住这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孟渊立刻道:
“好!一言为定!”
他心里只想着,如果程江离问到藏钰族,自己没办法回答,大不了翻脸打上一架,虽然很不守信,但自己和程江离非亲非友,为了打听古长老下落,权且行不直一次。
这般想着,只见程江离那双极深邃的双眼半含着笑意,半含着戏谑只管盯着他看,似乎自己所思所想已经被对方看了个透亮。
孟渊一时心虚,大声重复道:“开始!”
程江离:“你小声一点。夜深了,我担心其他同门路过听见。开始吧。”
他说话的声音压低了,略有些暗哑,两人此时靠的极近,他说话时的气息喷到孟渊的脖间,发丝乱动。
孟渊只觉得浑身如同爬了一万只蚂蚁,说不出的煎熬。
强压着不适,孟渊赶紧提问:“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位白发大盗,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程江离:“数日前,确实有这样的一位白发老人深夜光临,虽然很老,但是身手很好。”程江离重复:“身手好到,和他的外貌极不相称。看其外表,形容枯槁,如同即将就木,一动起来手来,却如同一个盛年之人披了一张老人的假皮。”
这就是古长老呀!
孟渊心里大叫,他想不到第二个人,能被这样的评价了。但还是强忍着,面上努力不露出任何的表情。
“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人在哪里。
他身手如此好,来去自如,一边找东西,一边还好整以暇,贫嘴滑舌将追击他的人一一数落了一顿。
我部惭愧,竟没有人能追的上他,他当时得意的很,立刻就逃掉了。我们等众人皆中了他的着,眼看着他逃跑,只有我部丰长老一人,身手了得,又预料到此人狡猾,险险避过,见此人想要逃跑,一路追赶而去。但两个时辰之后,丰长老仍然空手而归,告诉我等等候的众人,说这名白发小偷极为狡猾,已经逃脱。”
孟渊:“骗人,这谎话一撮就破好不好!”
孟渊冷笑:“人才济济的疾风火雨部,大名鼎鼎的水月公子程江离,有什么人能从你们手里轻易脱身?”
程江离:“哦?可我要是说,此人不光是身手好,他简直好到似乎知道疾风火雨部的身法渊源,且此人有一种奇怪的法器,让追捕他的人都瞬时动弹不得。
至于这件法器是什么,”程江离的声音里含了一点挑衅:“我猜想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锁灵银丝!
孟渊自然知道,孟渊自然也万万不能承认他知道。
两人目光直视。
不一会儿,孟渊就觉得自己快要被程江离那双眼睛逼得败下阵来。
幸好此时,程江离也微微移开了目光,接着说到:“轮到我问了。”
孟渊:“问!”
程江离道:“我身后的方几上,原本放着一根发带,上面有一颗成色极好的黑珍珠。“
程江离一字一句:“于我,是珍贵之物。我想请教的问题是,这根发带的主人何时能有兴致和我把酒言欢一次?”
程江离说此话时,似乎嘴角含笑。
而孟渊听在耳中,却不亚于惊雷炸响,只觉得头皮发麻!
程江离虽然没有任何一句话明说,却句句话都有所指。
他果然记得!他必定是记得那次火雨,火雨中的法阵和自己,以及捡到灵珠的前后!
孟渊大惊之下,几乎被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惧抓住,这恐惧过于强大,在这恐惧之下,他突然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用力一挣,左手从程江离的桎梏下脱了出来,一个手刀,猛地劈向程江离的右肩和脖颈相邻处。
传言中,程江离功力极好,是他年少成名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一记暴击按理来说应该作用不大。
但意料之外,程江离吃了这一击,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哼,像是有极其难忍受的伤痛,又像是被强大的内力震伤一般,整个身体向旁侧一歪,手中方知也吃痛落下,伸手扶住右肩。
得到此刻机会,孟渊伸手在空中接住方知,刀柄果断往前送去,再次击中江离胸口。
这一下,程江离终于彻底放松了对孟渊的桎梏。
孟渊对能如此轻易得手心中诧异,但此刻无暇多想,也不敢恋战,再次施展他的开溜**,第一个纵身,已经落在窗台上。
月光下,孟渊再次跃起,在空中一边回头查看身后情形。
只见程江离身体微弯,用手扶住床柱支撑,一手按住自己刚刚击中的胸口,也正抬起双眼看他。
面具之下,程江离的唇角竟似乎一丝血迹。
那双眼睛里,也不知是怒意,是委屈,还是讥讽,还是痛楚。
孟渊和程江离素昧平生,本意并不打算伤他,也不觉得自己能伤的到他。
听见程江离的声音远远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孟渊不知如何作答,去势不停,终于还是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里,随程江离的敲门声,柴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门背后走了出来,看到程江离,低低的说了一声:“你来了。”
程江离点点头:“我来了。”
女人便不再多话,转身返回房中,将桌上的油灯拨亮了一些。
程江离一言不发,跟着她走了进去,将手里提着的两壶酒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桌上的烛火跳动,映着程江离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也清晰的映出了那女人的容貌。
和对座的程江离那哪怕是只露出一半,都显得极有魅力的脸相比,这张女人的脸可真的称得上是丑的惊世骇俗。
几道刀疤横七竖八,布满了整张脸,很深,虽然早已愈合,但还是看得出当时下手有多狠。
疤痕划过眼角,鼻子,嘴角。眼睛被带歪了,嘴角也是,鼻子也看起来断了一般。
如果是晚上出门突然看见这样一张脸,只怕大部分人都会被吓死。
顶着这样一张脸,大部分的人,估计也不敢出现在别人面前,或者就算出现,也多半自惭形秽,畏畏缩缩,遮遮掩掩。
但这女人却神奇的很,落落大方,如同自己就是一位美人一般,衣裳钗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腰身挺拔,若是从背后看过去,甚至还会误以为是那位闺秀也说不定。
更添油加醋的是,现在,这张脸的左半边脸上红肿起来了一块。
和那些刀疤不同,这是一处新伤。
程江离沉默着盯了那处新伤一会儿。
“她们这几日又上门找茬儿了?”
那女人抬起眼睛看着程匆。
程江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王家的大小姐,甄家的二小姐,还有谁?除了脸上还有什么地方的伤?
女人对前半句问话不置可否,算是默认,只平静的回答了一句:“也没多重的伤,无所谓,习惯了。”
程江离往后一仰,叹了一口气:“好烦啊,倒不如哪一天,我干脆干一票大的,伤天害理,引起公愤,然后再放出话去,就说程家二公子已经亡命天涯了。她们总该就放过我了吧?”
女人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是真的没见过像程江离这样子不爱惜自己的人。
丝毫不爱惜自己。
“那几位闺秀,对你是爱极才生恨。哪怕对着我这一张丑脸,也能吃醋。”女人说。
程江离看着她:“我不过是想给你找一个临时安身的地方,却没想到反而连累了你。找时间,还是换个住处。”
女人道:“不必在意,比起我以前的生活,这里已经好太多了。顶着这张脸,要不是你收留我,我早就不知道是饿死还是被打死了。
我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别人怎么误解,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是你收留了我。”程江离纠正她,然后又不说话了。
女人微微笑了,看着他放在桌上的两壶酒,问他:“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今天怎么了,一进门,就知道你有心事,说说看?”
程江离漠然:“那个珍珠发带,被他拿回去了。”
女人说:“所以?”
程江离沉默了一会儿:
“来找你陪我喝酒。”
今天什么都不想说。
有时候,程江离就是想喝酒,不说话,喝酒就行。
能陪他喝酒的人也不多。
你能和他喝一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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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位奇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