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话音刚一落,忽而整个大殿,灯火通明。
烛火一瞬间全亮了起来,众犬不得不垂了眼才适应了眼前的忽明。印着烛光,云契看到宫墙上的壁画开始四窜乱动起来,一只覆满了五彩荧光鳞片的巨大游龙,张牙舞爪的,好似被囚禁在墙壁里,正四处乱撞着要从壁画里飞奔出来。
云契感受到后脖颈有阵阴风拂过,回过头来,就看到身后墙上的壁画中,一只人腰那么粗的巨蟒正蜿蜒缓缓而行,巨蟒吐的信子有烧火棍那么长,一双闪着金光的大眼正不紧不慢的扫着众人,似是有点好奇。
文文指了指那五彩巨龙,低声在云契耳边说,“没什么稀奇的,这龙形壁画咱们原先宫里也有,是后来才不许画了的,就叫工匠连夜抹了涂了,原先有的那只比这还壮观些。”
众犬不经意间,乐工们已经迈了轻盈的步子悄然坐在了四周,手中拿着各式的宫廷乐器。
乐起,众犬这时才注意到,宫殿大厅,有一刺绣薄纱屏风,上面绣一妙龄少女,拈了指尖,正在屏风中翩然起舞。
少女随着舒缓的清玲妙音在鬓边舞动蛇手,翻转的手花曼妙多姿,两腕的玉镯不经意轻轻的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少女精致的指尖也像那蜿蜒爬行的小蛇似的,一股心流随着气息从胳膊肘缓缓滑向指尖,浑然天成,天衣无缝,功力颇深。
随着鼓点的节奏越来越激荡紧凑,少女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少女的衣容都变得逐渐模糊,及腰银发像水蛇一般缠在腰上,耳上带着的流苏耳饰似乎都要飞出画来,少女光着的双脚踩着鼓点,紧紧合十,舞步却是丝毫不乱,越来越快,直到让人眼花缭乱。终于,在众人惊艳的赞叹中,少女纵身一跃,
破画而出,真身立于人前。
众人皆惊叹讶异,赞不绝口,连连拍手叫好。
由于那鼓点的节奏过快,少女的气息尚未来得及平复,少女微微轻喘着,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上缓缓滴落。
文文压低了声,悄悄在云契耳边嘀咕道,“会跳舞没什么稀奇的,咱们不要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被她给唬住了……”
长公主对众犬的赞叹似乎很是满意,远远地道,“嵬萨,过来见过犬太子和皇孙殿下。”
少女听命,垂了眼,恭敬的走至太子及云契身前,屈身行了个礼。
礼毕,少女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少女肤嫩光洁,下巴精致小巧,唇峰微立卷翘,一双淡金色的双瞳似是没有焦距,虚无飘渺,又似是魂不在身上,看着云契的时候那视线竟像是直直穿过他的身体幽然的不知飘往远处何方。
在接受了犬太子赠予的丰厚见面礼后,少女依着长公主的吩咐,礼貌恭顺的向犬族父子道谢。
虽然那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向父子俩表达着感激之情。云契却觉得,她那笑,一点都不让他觉得高兴,明显她也并不因为收到这礼物而高兴。
少女嘴角有弧度,眼角没温度,似乎仅为谄媚取悦而笑,典型的皮笑肉未笑。就像皇姐们手中攥着的,穿着精致丝绸宫廷衣裙,做工繁复的玻璃娃娃,好看是好看,却冰冷地不像个活物。
给人的感觉,表面似乎给足了礼仪,但事实上却是完全无礼不上心。看似喜悦感激,实则态度疏离。
小小的云契当即心里一沉,他不喜欢假洋娃娃,他也不喜欢她。
犬太子这边却早已被“皇家唯一未婚血脉”“小小年纪”“高超舞技”“金童玉女”“绝配”“儿媳妇”几个标签又香又牢地钉死在宫廊的柱子上,晕乎乎地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完全无视旁边黑着脸硬邦邦的拽着他衣袖的小云契。
长公主见犬太子满意,自己也十分喜悦,于是说,“既然两个孩子已见了面,咱们大人就不掺和了,让他们两只出去自己玩玩罢。”
犬太子赞同。
文文看云契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轻轻推了他一下道,“殿下,跟了小公主去吧。”
云契呆呆地看着嵬萨等着他伸给他的手,默默地牵了上去,心里却是老大不乐意,文文赶紧抓了他袖子在他耳边小声叮嘱,“殿下,事到如今,你也……不如多问她些问题罢,看看她喜欢什么,说不定你喜欢的她也喜欢呢。”
云契愣愣地被嵬萨牵着,出了大殿,走在石柱廊上,心如沉石。
嵬萨比他大三岁,身高却已高出他一个头来,此时也是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拽了他往前走。廊柱两边端着各种山珍准备入殿伺候喜宴的侍女们见到他俩,纷纷屈了身退后让出道来。
走至一再无宫人的墙角,嵬萨悄悄回头看了看,发现没人再关注他俩,于是一把松开了云契的手。
云契发现,那虚无缥缈的金瞳,似乎是终于落了定般,那眸子总算是有了焦距,此时正定定地落在自己脸上。
嵬萨正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他。
“你就是长公主把我折了价卖去做媳妇的未来夫君吗?”嵬萨忽然直勾勾的问,毫不避讳。
“……正是。”云契回。
嵬萨冷笑了一下,“你们还挺会打算呢,知道我狼族最近打仗经费紧缺,宫里又一向铺张不知节俭,所以才专挑了这时候带了那么多金灿灿的赶来了吧。”
云契没有接话。
“你叫什么名字。”
“息牢云契。”
嵬萨默默念了他的名字,继续打量着他,“他们说你就是未来犬族皇位的继承人,还说你有好几千间宫殿,想住哪间就住哪间,没人管教你,是不是这样?”
云契觉得她问问题都问的古古怪怪,但自己又却是这样,于是淡淡回了个“是。”
“你母亲和你住在一起吗?你平常可以经常见到她吗?”
“我母妃的寝宫离我的有些远,隔着一个山水苑和奉元殿,但是我每日都会跟母妃请安。”
嵬萨看起来很高兴,想了想,又问,
“你会嚎吗?”
“……”
“你嚎两声给我听听。”
云契早忍了她半天,这会终于怒了,死死咬了下唇,誓死不嚎。她这是在干什么?查籍吗?怎么还挑上了?问了这许多问题,自己还一个都没问呢,真是一点礼貌都没。
还嚎两声,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好玩的狗崽子嘛?不要脸面的吗?
嵬萨见他对自己怒目而视,于是说,“我都在大庭广众装扮的跟个雏妓似的给你献舞了,让你嚎两声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云契怒,就是不嚎。
“……听说你会用剑?”嵬萨问,见云契不语,自己又说,“我用双刀。”
“你是要和我比试一下吗?”
嵬萨笑了,“你输了哭鼻子长公主会说我欺负你要生气的。”
云契这下彻底怒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无礼又满嘴嚣张之人。犬族宫殿里的人都温文有礼,连去他宫里陪他玩的狼族玩伴们也都很识大体,从无逾矩之事,这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不知好歹的。
你给我等着,虽说父亲平日教导他,不能打女人,但今天不把她打的满地找牙……云契一边恶狠狠心想着,一边说,“请等片刻,我去取了剑来。”转了身就朝大殿方向走去。
嵬萨望着云契离开的身影,沉默不语。
忽然,嵬萨感觉身子被巨大的柔软撞了两撞。
回头一看,是爻爻正低着头在身后用脑袋轻轻蹭着自己。
爻爻是嵬萨的小宫娥,一头雌白狼,幻化成成体光头就有正殿里供着的两个铜鼎那么大,体长也足足大了成年犬三分之一,也难怪嵬萨不把小云契放在眼里。她张开嘴,那獠牙能把云契当牙签使,只要稍一用力,能把他脖子瞬间撅成末末,而他现在却连个成体都变不成,凭什么要把他放在眼里。
“这崽子别真是回去取剑了,你小心别激出事来,要是坏了长公主的好事,可就麻烦了。”
“那有什么,我也只不过想看看他的剑术高低,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得有这种觉悟,输了也是他们丢脸,赖不到咱们头上……”嵬萨想了想,
“再说了,本宫可是狼族皇女,有幸这辈子托生了个好身世,有多少正经事要做,对未来夫君理所应当要多考察考察,不考察清楚,难道以后要花许多时间在垃圾身上以泪洗面抱憾终身吗?本宫时间宝贵,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爻爻笑了,“事到如今,真垃圾你还能不嫁不成?我可是看到那批金银财宝已经被长公主指人入了库了。”
“那就再说呗,”嵬萨狡黠地笑了,“我才多大,他比我还小些,估计现在还垫着尿垫呢,这还有好些年,不过是犬太子着急,先占个名而已,现在这么乱,以后的事情有什么变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让他边玩去,”嵬萨说着拍了拍白狼的头,白狼马上俯下身来,嵬萨抓住她颈侧的长毛飞攀了几下轻松地骑在白狼颈上,“咱们去标记领地吧,自从上次在笋布尔峰看见那个异人探子,我总有些不放心。”
“好是好,只是你先把这花里胡哨的衣服换了吧。”说着,白狼把头往后一甩,不知什么时候衔着的一件黑色斗篷牢牢地盖在了嵬萨头上,嵬萨一边捡了下来一边嘻嘻一脸坏笑,“怎么样,骚不骚?”
白狼立时翻了个白眼,鼻孔里不屑地喘了个粗气。
“你别说偶尔这样穿,还是感觉自己略有几分姿色~”
见白狼没好气开始甩脖子准备把她往地下甩,嵬萨赶紧哄她,“不闹了不闹了,走吧。”
说着将两只手按住下唇,嘘一声,一个又野又长的口哨,那哨音在院内回声都还没落,就看见五匹巨大白狼从宫院内狂奔呼啸而出,随着那早已不见身影的嵬萨与爻爻,直奔深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