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节目的开场预热,是陪伴者对歌手的“主题访谈”,聊的是与“童年”相关的记忆和选歌初衷,作为正片情绪铺垫。
樊策拿着采访台本,看了眼镜头,又看了眼林耀,笑着问:
“林耀老师,今天你选的歌是《New Boy》对吧?”
林耀点点头:“嗯。”
樊策翻了下台本,语气带点调侃:“跟你这些年主打的风格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了。这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林耀微微侧了下头,声音不紧不慢:“很久没唱这种风格的快歌了,想尝试一下。”
樊策顺势说:“我记得你刚出道那会儿,其实风格挺多样的,电子、摇滚、甚至还有爵士。这几年好像……有点同质化了?”
他问的很犀利,林耀却没有露出不悦。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更清楚这不只是樊策的问题,而是这个行业里所有人都在关注、在讨论、甚至在分析的现实。
他垂下眼,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慢慢摩挲着:“确实吧。”
“《无事勿扰》火了之后,所有人都想听我唱‘内心独白’。”他顿了顿,“那我就继续唱,反正我也有得说。”
“我知道听众需要什么,也知道我擅长什么。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和‘林耀’这个名字之间的关系,像是一个逐渐固化的公式。”
他嘴角微扬:“但好在,「昨日少年」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换一种方式——重新介绍自己。”
樊策听到这句,眼神一动,沉默片刻,然后低声笑了笑,收起了嘴角的调侃。
林耀突然想起什么,刚想开口补充,下一秒却猛然顿住。
他感受到一件极其奇异的事——
樊策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可他的耳朵里却是空白一片。
没有声音。
没有半点声音。
就像在看一个忘了开声音的电视画面,下意识,他竟抬手想去摸口袋,去找一个类似于什么“音量键”一样的东西。
可什么也没有。
他突然意识到,不是世界静音了——是他自己听不见了。
一瞬间的恐慌像浪一样打上来,压住胸口。眼前的事物变得迟钝、缓慢,色彩饱和却没有声响,像一场沉默而诡异的梦境。
沙发上的指尖开始发凉,他下意识抓紧了扶手,指节泛白,身体也微微前倾。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庞大的真空包裹着,那种浩瀚的、压倒性的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来得骇人。甚至连自己的呼吸,也仿佛隔着玻璃传来。
他看到摄像机的红灯在闪。
他看到灯光照在桌面上的反光。
他看到樊策正盯着他,嘴巴还在动。
却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某个节点,声音忽然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回来了。
“林老师?”——是樊策的声音,带着点试探。
仿佛有一道门被推开,机器的运转声、纸张摩擦声、工作人员按动按钮的轻响,还有樊策的声音,一股脑全灌进林耀耳朵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血液往脑门顶上灌去,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林耀定了定神,睫毛颤了一下,然后抬眼,语气尽量平静地开口:“不好意思,走神了。您再问一次。”
樊策没有立刻说话。
他看着林耀,表情忽然专注——
那不是被问题冒犯的神情,更不可能是简单的“走神”。
他认识林耀很多年了。
林耀走神的时候从不像别人多少带着几分歉意,反倒是理所当然的。那是一种淡漠的态度,像是从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被迫抽离,总是漫不经心。
所以刚刚那几秒,他看到的,分明是——
恐慌。
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内而外的失控。
如果这事发生在十年前,樊策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恐慌什么。
那是他在一次次林耀不愿开口、不肯示弱的沉默里练出来的本事——他懂他每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懂他眼神里的回避,懂他冷淡背后的不安。
可现在他看不懂了。
毕竟他懂的,是十年前的林尧,是他的“尧尧”。
而现在的林耀……
樊策经过这几次照面,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
他们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了。
摄像师在镜头后挥了挥手,提醒他们继续采访。
樊策没再说什么,低头重新看了眼台本:“我刚刚问的是,我们说说这首歌和你童年之间的关系吧?”
林耀“嗯”了一声,靠着沙发坐稳了些,没看镜头,也没看樊策,像是自顾自说道:
“其实我的童年……不怎么样。”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爸是那种挺传统的家长,管得很严,不让我玩音乐。会觉得搞这些是——不务正业。”
“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有个保姆,叫谢姨,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照顾我了。那时候我看电视,喜欢上了流行音乐,就特想买磁带。可我爸不让,说那是废物听的东西。”
“谢姨心疼我,就偷偷自己掏钱给我买了一盒。”他说到这时,嘴角像是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我藏起来,晚上躲在被子里听,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让我亲手烧了。我不肯,哭着闹着求他。他就自己点了火,当着我面烧了磁带。然后第二天……把谢姨辞退了。”
樊策轻声问:“那他,当时跟你说什么了吗?”
林耀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却没真笑出来:
“他说:‘她今天被辞退,是因为她没教好你。所以你不好,你就会牵连别人。你要为身边的人负责。’”
空气有些安静,连摄像机红灯的闪烁都显得刺耳。
林耀轻轻地垂下眼,说:“虽然现在看来是件小事,但当时对我来说,就是天塌了。”
“后来谢姨偷偷来看过我一次,送了我一张光盘,是朴树的专辑,《我去2000年》。她塞我怀里,跟我说:‘这是光盘,比磁带好藏。’”
他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在笑那时自己藏东西的稚气,又像是在笑那份小心翼翼的保护。
“我没忍心告诉她,其实家里有VCD机的房间全装了监控,我根本没地方听。”
“《New Boy》就是那张专辑里的歌。”
他终于抬眼看向镜头。
“歌里有两句词,我到现在遇到事的时候还会想起来——‘明天一早,我猜阳光会好’。”
他顿了顿,嘴角终于轻轻扬起一抹真笑:“我的童年是没有阳光的,但现在……也好了。”
他看着镜头,像是隔着光和时间,在对年幼的自己说话,也像是对此刻屏幕前的观众。
“所以也希望听到这首歌的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要相信——明天一早,阳光会好。”
他笑着耸了耸肩,“如果没好,那就——后天。”
樊策看着镜头前那个温和从容的林耀,心里却万分酸涩。
这个故事他听过。
他之所以在台本之外问出那句“你父亲当时说了什么”,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想让林耀把这个故事亲口再讲一遍。
但这次听,跟上次不一样了。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十一年前的冬天,他们刚认识不久,还在暧昧的边缘,他还没正式表白。
那时候的他心怀鬼胎,自以为掌控欲不过是爱情的一种形式,勾着林耀吐露心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些,就多一分胜算。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喝酒。
他带林耀去了一个没人查的地下酒吧。那地方他熟,暑假打过工,知道怎么混进去。
林耀第一次喝酒,酒量极差,三杯倒。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背着他从酒吧出来,一路走到江边,夜色深沉,河水拍着堤岸,林耀就伏在他背上,絮絮叨叨地讲了这个故事。
酒精模糊了边界,也模糊了防线。
那晚的林耀说得断断续续,但字字都烫在樊策心上。
他说:“他烧了我最在乎的东西,弄走最疼我的人。”
“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樊策那时还笑他中二,开玩笑问:“你想让他失去什么?”
林耀没回答,一路沉沉地靠在他肩头,像是已经睡去。
可就在临昏睡前的那一秒,他忽然开口,低低地吐了一个字:
“钱。”
樊策当时听得一愣——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少年有多清醒。
现在,林耀把同样的故事讲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云淡风轻的童年小插曲。没有怨,没有怒,只有一个温和的结尾——“阳光会好。”
可樊策心里却明白,这中间隔着多少不肯说出口的夜晚,隔着他们十年未曾交集的时间。
他看着那个对镜头微笑的林耀,忽然有种说不清的陌生感袭来。
那个在江边背上的人,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十年前?
又或者说——他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从来都不是“尧尧”。
只是他现在才开始认清。
故事讲完,休息室一时间安静下来。
樊策低头整理了一下台本,接着随口问了林耀几句流程内的收尾问题,林耀也配合地答完,算是给故事找了一个落点。
等摄影师和灯光师退出去,门带上一声轻响,空气中终于只剩下两人。
樊策垂着眼,声音不轻不重地说:
“你父亲的事,我也打听过……节哀。”
林耀转头看他,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忍不住笑了:“十年前的事了,你现在说‘节哀’,是不是有点晚了?”
樊策也笑了笑,没反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记得那会儿……你父亲的治疗不是还算稳定?医生说好的话还有三五年。”
“怎么你一出国,他就去世了?”
林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
“他……放弃抢救了。”
樊策一愣:“他?怎么会?听着不像是那种人。”
林耀点点头,语气倒平静得出奇:“是啊,他不是那种人。除非——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意思?”樊策问。
林耀眼睫低垂,像是在评估该不该说。但很快,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轻轻呼了一口气,开口: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高三毕业后,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后来他们公司几个股东撤资了,一下子资金链断了,正赶上深铎资本出手。”
“那次收购,据说价格压得很狠,很难看。他嘴上不说,心里可能没撑住。”
“再后来……我留学的事刚批下来,要交学费。医院那边又催欠费,家里账上那时候是真的没钱了,只能卖房。”
“后来他签了‘放弃急救’的协议。”
林耀顿了一下:
“有些人说……他是想留点钱给我。他怕再撑下去,会连我学费都掏不起。”
樊策盯着他,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认为?”
林耀没马上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看了眼腕表。
“我也搞不懂,他们说这些,是想让我在他临终之际相信他对我有父爱?”他低低笑了一下,“抱歉,那我实在办不到。”
说着,他站起身来,动作利落得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要被什么情绪追上似的。
“走吧,今天我第一个。”
话音落下,他先迈步出了休息室。
把林天的钱都给我吧…………我是真的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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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