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罗湖,1990年的秋老虎仍在肆虐。汗味、海腥味和工地扬尘的气息混杂在灼热的空气里,十岁的张钰攥着五份《深圳特区报》,站在街角的报摊前,稚嫩的身躯剧烈一震。
四十岁从天台坠落的失重感,与指尖报纸粗糙的触感猛烈交织。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他亲手创建的科技帝国在资本围剿中土崩瓦解,数百亿市值烟消云散。就在他决绝一跃后,竟重回命运的起点。
"小张钰,今天又要帮爸爸研究股票?"报摊老板笑着打趣,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个洗干净的西红柿。
张钰接过西红柿,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的目光越过"证券交易所试营业"的头版新闻,投向远处正在施工的国贸大厦。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他知道这个秋天将开启怎样的传奇,知道这片土地将在未来三十年间经历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阿爸,借十个亲戚的身份证。"当张松柏推着二八大杠来接他时,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每人限购一张深发展原始股,转手能赚十倍。"
张松柏猛地捏紧车闸,轮胎在砂石路上划出浅浅的痕迹。汗水从额角滑落,在洗得发白的工装衬衣上洇开深色痕迹。半年前还痴迷弹珠的儿子,如今竟将股票行情剖析得鞭辟入里。他喉结滚动,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擦了又擦:"小钰,这钱来得太邪门,会不会......"
"时势造英雄!"张钰斩断父亲的犹豫,眼神亮得灼人,"深发展就是今天的东风!这是时代给我们的第一张船票!"这句话,他说给父亲听,也说给重生的自己。前世他错过了这个节点,等到三年后才懵懂入市,虽然也分得一杯羹,却远不及此刻的机遇。
张松柏推着自行车,儿子坐在后座,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夕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建设银行证券部门口时,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龙,人们手里紧紧攥着身份证和现金,眼中燃烧着渴望的火焰。
"阿爸你看,"张钰附在父亲耳边低语,"这些人里,十个有九个都不知道自己在买什么。但他们嗅到了钱的味道,这就够了。"
当晚,张家老屋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张钰伏在饭桌上,用圆珠笔在作业本背面演算:"爷爷、大伯、小姑......总共能借到十二个身份证。每股发行价40块,中签率大概......"
张松柏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眉头紧锁。妻子早逝后,他既当爹又当妈地把儿子拉扯大,在农机厂当技术员的那点工资刚够温饱。儿子突然展现出的早慧让他既骄傲又不安。
"小钰,"他终于开口,"爸不是不信你,只是这钱......"
"阿爸,"张钰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向你保证,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赚钱,还要建一座通往未来的桥。"
夜深了,张松柏辗转难眠。他起身来到儿子床边,发现张钰也没睡,正借着窗外路灯的光,在一张深圳地图上勾画着什么。
"这是什么?"
"华强北。"张钰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阿爸,这里将来会成为中国电子业的中心。我们要在那里立足。"
几天后,认购证抽签结果公布。张松柏按照儿子的建议,中签后立即抛售,十二万现金堆在了张家老屋的竹席上。张松柏一遍遍摩挲着钞票,看着儿子在昏黄灯光下勾勒电子市场草图,终是长叹:"你比我当年,野多了。"
窗外,木棉絮飘飞,恰似命运转折的无声注脚。张钰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画的不仅是草图,更是一个时代的蓝图。这一夜,深圳的灯火彻夜未眠,时代的齿轮,在这个平凡的秋夜里被悄然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