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看不到魏婴的脸,复又平静下来,道:“那些傀儡,我们自会处理。总不能等它们再去祸害旁人。”
我点头道:“多谢叔父。”
结果,被我遮在身后的那个人,又忍不住探出头来,跟着我的话道:“谢谢叔……谢谢蓝前辈。”
闻言,我转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魏婴,你收回去的那半句话,可是要跟着我一起叫“叔父”吗?
叔父见他又冒头,再次厉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魏婴像以往那般,完全忽视叔父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听说诸位现在要去莲花坞,是要去那里商议此次之事的回应之策吧?加我们两个如何?”
一名修士道:“魏婴!你曾经犯下过大错,今日算是做了件好事。但……但是想要我们与你结交,那也是决计不可能。”
魏婴道:“没谁让你们和我结交!不过,咱们现在算是同一阵营吧。今日设计围杀你们的那位大人物,手里可是有阴虎符的,你们对付的了吗?”
众家主面面相觑。
魏婴直截了当地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挟恩图报。要报仇的随便。没仇的报恩也不必了,只要今后你们在路上遇见我装作没看到就好了,行不行?”
闻言,一旁一名少年摇了摇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记仇不记恩,这成什么东西了?”
听他那句“这成什么东西了”,不少人老脸暗红。
思追立刻道:“子真说得不错!”
还有数名少年稀稀拉拉地附和。
这些都是当初在义城时被我们带过的世家子弟,此刻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渔船上,公然出声支持。
见状,我心甚慰。
江澄对与他同船而行的一位家主道:“欧阳宗主。”
被点到名的欧阳宗主眼皮跟着心一块儿突突直跳,只听江澄冷冷地道:“没记错的话,说话的那个,是你儿子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真有骨气。”
欧阳宗主忙道:“子真!回来,到爹这儿来!”
欧阳子真正是那名曾捶胸顿足哭阿箐的“多情种子”,不解道:“爹,不是你让我到这艘船上来,别烦你们的吗?”
欧阳宗主抹汗道:“行了!你今天出的风头还不够吗,给我过来!”
自家驻镇巴陵,和云梦离得近,跟江氏势力没法儿比,估计他不想因为儿子给魏婴说了几句话就被江澄记恨上。
我对蓝启仁道:“叔父,我想救兄长。”
兄长现在说不定还受制于金光瑶,我无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的。
叔父长叹一声,道:“……随便你吧。”
剩下的人立刻看向江澄。
在场身份最显赫的三位家族之长中,叔父表态了,聂怀桑表不表态都那样,现在就只看江澄的了。
江澄冷笑道:“你也敢回莲花坞。”
扔下这一句,他揽着金凌的肩,回船舱里去了。
我心疼地看着魏婴,见他虽然瞬间神情暗淡下来,随即又苦笑了一下。
江澄这句话,无异于给魏婴心上插刀。
我扶着魏婴,心道:“江澄,此次情非得已,没有魏婴,你们确难对付金光瑶。去那里,不止为你。再者,魏婴也确实需要休息。不过若你真不欢迎,只此一次也无不可,以后他便再也不回去,又能如何?云深不知处,云梦大得多!”
欧阳宗主松了一口气,又对儿子喝道:“你你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你到底过不过来!再不过来我过去抓你了!”
欧阳子真关切地道:“爹,您也进去休息吧,您灵力还没恢复呢,可别贸然御剑呀。”
现在大多数人灵力都还在缓慢回升中,勉强御剑说不定会大头朝下栽倒,所以他们才只能乘船。
欧阳宗主身材又格外高大,分量不轻,现在还真不能飞过去抓他,被儿子气得甩袖进舱。
叔父站在船头,对我道:“你就留在那里?”
知道叔父失望,但我依旧默默点头。
叔父听罢也转身进去了。
陆陆续续的,所有的修士都进仓的进仓,坐下的坐下。
船正常行驶后,魏婴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下来后,他的脸上忽然被极度的疲倦之色占据,忽然向一侧歪了过去。他刚才的摇晃,并不是由于渔船不稳的缘故,而是他已经真的乏力到站不稳了。
众少年也不嫌他身上血污骇人,很想像刚才扶思追一样七手八脚地去扶他。
可有我在,怎能用得上他们?
我微微一弯腰,一手搂他手臂,一手抄他膝弯,一下子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就这么抱着他,走进了船舱。
船舱里没有供躺的地方,只有四条长长的木凳,我便单手搂住他的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将四条长凳拼成一张可以躺的宽度,把他轻轻放上去,从怀里取出手帕,给他慢慢擦去脸上凝结的血块。
方才忙着飞来杀去,无暇理会妆容,不多时,一块雪白的手帕就被染得黑红一片。
而他给他擦净了脸,自己的却还没擦。见状,追忙取出自己的手帕,双手呈上,道:“含光君。”
我道:“嗯。”
思追听出了淡淡的赞许之意,喜不自胜。
我低下头,拿着手帕在自己脸上,一擦就是一片雪白。
一名少年道:“含光君,为什么夷陵老……夷陵前辈会倒下呀?”
我道:“累了。”
另一名少年奇道:“累了?我还以为……”
他没说以为什么,但大家都知道:传说中的夷陵老祖竟然也会因为对付傀儡而累得趴下,他们都以为,夷陵老祖应该随便勾勾手指就能解决。
我摇摇头,心疼地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都是人。”
都是人。人哪有不会累的,又怎么会永不倒下。
我坐在他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皱了皱眉,头歪到一边,我把他的头轻轻扳正,避免扭了脖子。
他则轻声叫道:“蓝湛!”
我轻声应道:“嗯,我在。”
听到我的声音,他又不做声了。
仿佛很安心踏实的,继续睡了。
突然,思追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含、含光君,我们先出去一下……”
然后其他的少年皆跟着一起出去了。
我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但是出去也好,这样魏婴就能更好地休息了。
听到外面一人道:“咋回事儿啊,为啥我们要冲出来!为啥啊!”
另一人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忽然觉得呆在里面很不合适!”
又有几人大叫:“你脸红什么!”
“我看你脸红我才脸红的!”
“怎么脸红是病,会传染的吗!”
他们为什么脸红?
因为我们吗?
我们,刚刚也没做什么。
魏婴,连小辈们都看出了什么,你还不懂吗?
我抬头看了看被小辈们冲出去时带上的门,再低头看了看头又歪到一边的魏婴。
他的眉尖又蹙了起来,仿佛很不舒服地转来转去。
我站起身来,走过去把木闩闩上。
然后,回来再坐到他身边,把他的头缓缓托起,轻柔地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下,他的头终于不晃,躺得安稳了。
我看着他,睡得如此香甜,刚刚的战斗被我抛在脑后。直到他只是劳累过度,与上次被金凌刺了一剑不同,我并无担心,只有心疼。
看着闭着眼,如此静好的你,真让人心中熨帖。
正襟危坐了一会儿,我举起手,看了看你给我包扎打的结,依然完好,如此赏心悦目。心中有些美滋滋的。
看了半晌,将手置于脑后,拆了抹额和发带。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我将抹额放在他的胸口,正待重新束发时,他似乎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领,恰好,五指抓住了那条抹额。
我一愣,怎么这么巧?
他抓得很紧,我捏住抹额的一端,拉了拉,非但没把它拉出来,反而让他的眼睫颤了颤,抓得更紧了。
我顺着抹额,抚上他细长的手指,心中一颤。
魏婴,你可愿与我携手同行?
同行一生。
看着他鼻翼下微闭的花瓣,我眼神一沉,然后鬼使神差一般覆了上去,触感极软,让人贪/恋。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喃喃地开始挣扎之时,我才反应过来,猛然离开。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在这里,外面都是小辈们……
突然间,那个女修质问我的话回响在耳边:“含光君,你怎么了,你变得不再是你。”
是啊,我确实不再是我了。
可是,此刻的我,才是真实地活着。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