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城出来,我们本应直向姑苏而行,回云深不知处。而中途听闻潭州某地有精怪扰人,便私心作祟,带着魏婴和蓝氏小辈小小绕了一段路,夜猎,平乱回程,如我预期般途径了一处花园。
花园极大,设有石亭石栏,石桌石凳,供赏花赏月。然而多年雨打风吹,亭子缺了一角,石凳倒了两个。满园不见花卉,只见枯枝败叶。这个花园,已经荒废多年了。
思追道:“这是莳花女的花园。”
景仪愣愣地道:“莳花女?是谁?这花园有主人吗?怎么看上去这么破,好久都没人打理了。”
花期短暂,应季而开的花卉,称之为莳花。品种繁多,花色各异,开时满园芬芳。
思追道:“这座花园曾经很有名。我在书上读到过。《莳女花魂》篇载,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三年不萎,芳香长存。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
景仪道:“吟错诗就是要被她用花砸脸啊?那花不要带刺,不然要是我来试试,一定会被砸得脸上被扎出血。这是个什么妖怪啊?”
思追道:“相传花圃最早的主人是一位诗人,他亲手栽种了这些花,以花为友,日日在此吟诗,园中花卉受书香诗情所染,凝出了一缕精魂,化为莳花女。外人来此,吟诗吟得好了,让她想起栽种自己的人,一高兴便赠送一朵花。若是吟得差了错了,她便从花丛里钻出来,用花朵打人的头脸。被打中的人会晕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扔出了花园。十几年前,来这座花园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
思追说的时候,我就在看魏婴的表情。
魏婴,你记性如此之差,可还记得十六年前你来这里的往事?若是不记得,也无妨,我帮你记着呢。
看他的表情,仿佛有了些印象。
他对思追说道:“风雅,风雅。不过姑苏蓝氏的藏书阁里可不会有书记载这种东西,思追你老实说,读的是什么书。”
思追脸上一红,悄悄地去看我。
我带他们来,本就是特意来的,自然不会拦着他与魏婴说这些。而且,我也很想看看他听完之后的表情。
景仪道:“莳花女是不是很美貌?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来?”
思追道:“应该是很美貌的。但是很少有人看到,毕竟就算自己不会作诗,背一两首吟诗一番又有何难,因此大多数人都得到了莳花女的赠花。就算偶尔有吟错了被打的,也看不清莳花女的脸。只有一个人除外。”
另一名少年问道:“哪个人?”
这时魏婴轻轻咳了一声。
我心中一笑,这人,看来是记起来了。
不然,谁也不知道你是他,你咳什么咳?
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怕别人说吗?
思追道:“夷陵老祖魏无羡。”
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道:“怎么又是他?咱们聊点别的不成吗?”
想转移话题?
这帮孩子现下正是你当初那个年纪,心思正是活络之时,一句话想转移话题,怕是费劲。
他们照比十六年前的你来说,已经安分守己不知多少倍。
《蓝湛独白》第39-1章一炷香后,他变成了焦躁不安的小兔子
果然,小辈们都没人理他。
景仪竟然对他摆手道:“你不要吵。魏无羡怎么了?他干什么了?他把莳花女抓出来了吗?”
思追道:“这倒是没有。不过,他为了看清莳花女的脸,到这座花园来,每次都故意吟错诗,惹得莳花女发怒用花朵打他,再把他扔出去,他醒了之后再爬进来,继续大声念错。如此反复二十多次,终于看清了莳花女的脸,但是莳花女也被他气到了,好长一段时间都再也不出来了,看见他一进去就一阵乱花下雨,比奇景还奇景……”
众少年齐齐笑了起来,都道:“魏无羡这个人真讨厌!”
“怎么这么无聊啊!”
我看着他脸上表情风云变幻似的,一会儿有些羞赧,一会儿有些无奈,一会又像坦然……
十六年前我初知此事的愤懑、当时写下这些文字时的痛楚都扫空大半,现下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道:“这次绕路,果然值得。难得看到这种模样的他,有趣。”
魏婴对他们道:“你们这群小朋友,心不静,意不清。肯定天天都在看杂书,不专心修炼。回去叫含光君罚你们抄家训,十遍。”
众少年大惊失色:“倒立着还要抄十遍?!”
闻言,你也是一惊,看向我:“你们家现在罚抄都是要倒立着抄?太狠了。”
我淡淡回道:“光是罚抄,总有人不受教训。”
他们听故事听得兴致大发,要在莳花园夜宿。野宿对夜猎者也本是常事,东捡西捡,堆起一堆枯枝败叶,生起了一堆篝火。
有魏婴在,对于安全我不敢懈怠,于是出去巡视,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动。
他坐在火堆旁,和小辈们聊天,看着倒也挺和谐。
【皓月君旁白】
这个时刻,魏婴好死不死地去问了思追抹额的含义,然后他就崩溃了。魏无羡感觉身体里一半以上的血都冲上了脑门。这抹额、这抹额、这这这——这抹额的含义、相当之沉重啊!他忽然觉得非常需要新鲜空气,霍然站起,蹿了出去,心道:“……我都干了什么!!!他都干了什么!!!”
《蓝湛独白》第39-1章一炷香后,他变成了焦躁不安的小兔子
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他不在小辈中间谈笑风生,而是一个人在树林外侧走来走去,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比刚刚在花园的时候更加复杂多变。
他这是,又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慢慢走过去,并未用灵力,而是特意踩出声响,以免吓他一跳。
他转过身,看到我,笑了一下,然后又退了一步,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有些尴尬地说道:“蓝,蓝湛,你,你回来了。”
我不明所以,问:“魏婴,你怎么了?可有烦心事?”
他咳咳了两声,明显在掩饰什么,但是过了几秒,回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吃多了,吃多了,消消食,消消食。”
然后,就有点像逃似的,离开了我,快步走回了那群小辈当中。
我看着他小步飞走的背影,心道:“怎么了?这才一炷香的功夫,怎么竟像换了一个人?我,有这么危险吗?他跑什么?”
我一边好奇,一边慢慢踱了回去,坐在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他,和思追他们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只是,如果不是我多心,那么他就是真的目光有意躲着我,刻意不往我这边看。
魏婴,你也有怕的时候吗?
虽不知何事让你害怕,但是看到这样的你,我倒觉得很是有趣。
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闭上眼,休息。
《蓝湛独白》第39-1章一炷香后,他变成了焦躁不安的小兔子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我们一行人抵达云深不知处山门后,得知了一个消息:清河聂氏的家主来云深不知处做客了。
聂怀桑做了家主之后,常常为各种不熟悉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求人,尤其是求大哥的两位义弟,今天上金麟台向金光瑶哭诉,明天来云深不知处期期艾艾。靠着金蓝两家的两位大家主总是给他撑腰,他才勉勉强强把这个家主的位置坐了下去。
这次,他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登门,在会客厅雅室。我让思追去请兄长和聂怀桑,然后和魏婴两人直接到冥室,先行安置赤峰尊。
门被推开,进门的两人看到怨灵下赤峰尊的身形,脸色陡变,一齐失声脱口而出:“大哥?!”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们迅速注意到,这个身影的脖子以上,没有任何东西。
聂怀桑哆哆嗦嗦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哥的……怎么会在这里?曦臣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兄长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道:“忘机,出来吧。”
黑暗之中,我无声无息地站了出来,魏婴跟在我身后。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含义一目了然:有亲生弟弟和义弟在此,他们的反应已经可以完全证明,这具无头尸,就是赤锋尊聂明玦了。
魏婴道:“聂宗主,你可看清楚了,这位真的是你大哥吗?那当初在祭刀堂里,你为什么没认出他的腿?”
聂怀桑六神无主道:“这……这一定就是我大哥。我从小就是被他带大的,大哥经常背我,他的背影我比谁都熟悉,我怎么会认错?……你说当初那两条腿是我大哥的?!只有两条腿,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