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境,客栈内,我静静地看他把早饭都吃完,便一起出发,重返行路岭祭刀堂。
聂怀桑昨日被抓了现行,将老底都交代出去了,今日召集了家中的心腹门生,来收拾闯入者们留下的烂摊子。
我们走上来时,他刚刚指使人填补好了我们挖出金凌的那面墙壁,埋了一具连夜找来的新身体进去。看着白砖被一层一层砌整齐了,连连抹汗,长舒一口气。
岂知一回头,脚底一软,赔笑脸道:“含光君……还有这位……”
他始终不知该如何称呼魏婴。
魏婴摆手笑道:“聂宗主,砌墙呢?”
聂怀桑拿着手巾擦汗,都快把额头擦掉一层皮了:“是是是……”
魏婴将手习惯性地搭在聂怀桑肩上,如同十六年前。我看着心里一堵,有些习惯记得挺好,有些习惯,可以弃了吧。
他十分同情地对聂怀桑说道:“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烦你,待会儿再砌一次了。”
聂怀桑道:“是是是……啊?!等等!”
聂怀桑话音未落,我的避尘已出鞘。
于是,聂怀桑眼睁睁看着他刚刚补好的石砖,被我劈裂了。
刚刚堵的心,马上清朗很多。
破坏总是比建造更容易。
尤其魏婴,拆砖神速,比他们砌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聂怀桑捏着折扇瑟瑟发抖,满心委屈。
我对他言简意赅说了两句,问他是否有不完整的肢体,他立刻脸色大变,指天指地发誓:“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家祭刀堂用的都是肢体完整的,绝对没有什么缺臂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吸人血气的左手,这事真的和我没关系,一概不知!不信我一起拆砖自证清白,不过拆了可千万得马上填回去,不能耽搁久的,这可是我家祖坟……”
数名聂家门生加入,我们便退出,在旁等着看结果。
半个时辰之后,金凌埋过的那面墙壁,已经被拆下了大半的石砖。在场者有的拉起了面罩,有的吃下了秘制红丸,以防呼吸和人气诱发尸变。这些肢体有的已化为白骨,有的正在腐烂过程中,有的还十分新鲜。千姿百态,然而,无一不是四肢齐全。并没有发现一具没有左臂的男子。
聂怀桑小心翼翼地道:“只用拆这面墙壁就够了吧?还要再拆吗?不用了吧。”
确实已经足够。
金凌身上的恶诅痕颜色极深,留下它的东西当时应该和他埋得很近,绝不会超出这面墙壁的范围。我见魏婴在一排肢体边上蹲下,凝神思索。
我问道:“取封恶乾坤袋?”
将那只封恶乾坤袋里的左手取出,让它在此自行辨认,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若与它的其他部位靠的太近,难保不会激起它的兴奋,引发更危险的状况。而这个地点又十分特殊,危险程度成倍上翻,所以我们才谨慎地选择白日来。
魏婴摇了摇头,琢磨着:“难道这条手臂不是男人的?不会,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我一看便知……那难道它的主人有三条手臂?!”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
忽然,我想到恶诅痕的范围只到腿部,也许是:“腿?”
经我一提,他忙道:“脱裤子!脱裤子!”
聂怀桑悚然道:“你为何要在含光君面前说这种羞耻之言!”
聂宗主,恐怕你有所不知,他在我面前,说这句话已算不上羞耻之言了。
他道:“快帮个忙,把肢体的裤子都脱了。对了,只要男的!”
可怜聂怀桑没料到,昨日才把老底交代了,今日居然还要在先祖的祭刀堂里脱那些肢体的裤子,只觉下地之后一定会被列祖列宗一人一耳光,扇成下辈子投胎也是个天残地缺,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眼看魏婴已对着地上的裤腰带伸出手,我便马上截住了。
他身体弱,不能让他碰这些阴气极重之物。
我道:“……我来。”
他显然很震惊:“你真的要来?你真的要做这种事?”
我眉角不禁隐隐跳动,你不会当真以为我像你那般,真的去脱别人,不对,别的肢体的裤子吧?
想知道,方法有很多。
我看着他道:“……你站着。别动。”
聂怀桑今日所受的惊吓里,还以此刻为最重。他不敢相信我真的会代劳这种事。
可是,他和他,都想错了。
你们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
我并没有真的除去衣裤,只是在每具肢体的腿根部位划了一剑,轻轻划破了衣物,露出里面的皮肤。而有的衣物不必划,已经破破烂烂了。
很快,便找到了。
我身边的这具身体,两条大腿上各有一道淡淡的线圈,肉色细线的针脚,密密麻麻。线圈以上和线圈以下,肤色微妙有着的不同。
显然,这具肢体的腿和他的上半身,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这两条腿,竟然是被人以针线缝上去的!
聂怀桑尚在瞠目结舌,魏婴问道:“聂家用来祭刀的尸体,都是由谁挑选的?”
聂怀桑道:“一般是由历代家主自己在生前挑选和囤积的。我大哥去得早,他没存够,我也帮他挑选了一些……只要是五官四肢都齐整的身体我就留下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具身体究竟是谁缝上双腿浑水摸鱼埋进来的,问聂怀桑必然是问不清楚的,魏婴及时打断了他的一问三不知。
从提供身体的人到聂明玦自己,全都是怀疑对象,不计其数。恐怕只能继续追查下去,直到找到全部肢体,拼齐他的身体和魂魄,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魏婴又道:“这位仁兄看样子是被五马分尸啊……但愿他身体的其它部分没有被切得七零八落才好吧。”
仔细对比查证,墙中这具男身的双腿与那只左手断肢的肤色一致,而且如果将它们放置在近处,相互之间会产生强烈的反应,仿佛想要连到一起,奈何却怎么也差了中间部分的躯体。但已基本能确认,它们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了。
这个人,也许是名门仙士,也许是山野隐士。除了他是一个身形高大,四肢修长,体魄强健,且修为十分了得的男子,其余的一概不知。
那只左手指引的下一步方向是西南。
我们顺着那只手的指引,一路来到栎阳,锁灵囊终于再一次躁动起来。这附近一定有其余的躯体残肢。
之前没戳破身份的时候,魏婴做了不少在外人眼里装疯卖傻丢人现眼、但在我眼里却极其有趣可爱的事。
此刻,身份揭开,倒也两厢坦荡,他这人,脸皮素来极厚,之前发生的一切,竟像是没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一般,依旧没事人一样的。
像十六年前一起找寻阴铁之时,一起行走,一起聊天。
既然你闭口不提,我自然也不会提,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如此,甚好。
入了城,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我想到他的伤,于是问道:“恶诅痕如何。”
他道:“金凌当时埋得离好兄弟太近了,沾染了不少怨气,颜色浸得太深。现在褪了一点,还没全消。大抵得找全部躯体,或者至少找到头颅才能想办法尽数消除了。不妨事。”
“好兄弟”就是这位被五马分尸的仁兄了。
因为不知他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便提议用“好兄弟”代称。
我听了之后,沉默一阵子,这个称呼倒……
我继续问道:“一点是多少。”
他:“一点就是一点。怎么说,要不要脱给你看。”
怎么?这两日缓过劲儿来了?
最初刚刚得知我认出你的那个晚上,自己的窘迫和尴尬都忘到脑后了?
竟然,又开始调侃我了?
不过,现在的我,也不只吃素的。
我淡定回道:“回去再脱。”
魏婴一愣,转而哈哈一笑。
估计,重生以来的这段时日,我也在不断地让他刷新对我的认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