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 第1章 第 1 章

叶明朗听说过江厌的名声。

“厌女哥”。

江厌也听说过叶明朗，富二代，吊儿郎当的墨镜哥。

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食堂。两人排在相邻的队伍，叶明朗正在笑着和周围的同学聊天，江厌正在……死气沉沉地端着盘子排队。

食堂阿姨秉着重男轻女的优良传统，给男生打小山一样的饭量，女生的分量不到一半。

叶明朗注意到了旁边的江厌正端着一座山一样的米饭和鸡肉走开，再看看排自己前面的女孩，只端着少得可怜的几块鸡拐骨。叶明朗竟然上去跟食堂打饭的员工理论。

江厌只是默默转身。

叶明朗注意到了江厌。

周六，公园。

大概不是冤家不聚头吧，不过叶明朗会说，这是缘分。

江厌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叶明朗好像正准备揍他。

江厌心情抑郁地在散步，没有注意到一个女生路过，她手里的袋子正好破了，东西滚落到脚边。江厌没有反应过来一脚把一个苹果踢飞了。叶明朗看见了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厌女哥江厌，映入眼帘一开场就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踢飞了一个女生正在蹲在地上捡的东西。

这好像解释不清了。

江厌习惯了挨揍，他做好准备默默地忍受，但叶明朗可不是看见不公平还会沉默下去的羔羊，他大步上前，江厌见叶明朗气势汹汹冲过来，下意识抱住头。叶明朗拽住江厌，问江厌为什么这么厌女。

江厌一个踉跄，皱着眉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叶明朗。这个外号，又不是江厌自己愿意的。他只是不爱跟女生说话，可是准确来说他不爱跟所有人类说话，高中生的认知总是追随着流行又只能理解着表面，“厌女”这个词在网络上传播起来以后，江厌似乎就成了那个“厌女者”，即使厌女的本意并不是一个人对女生不感兴趣的意思。

叶明朗当然明白厌女的意思，他只是并不了解江厌。他以为江厌会欺负女孩子，而抱住头的举动，也顺理成章被叶明朗理解为江厌的欺软怕硬。

“你厌女是因为没妈吧？”叶明朗突然笑起来。

江厌的身体微微一颤。

“或者难道你是男同？”叶明朗挑衅着，仿佛自诩直男就多么了不起。那一副秉持着性多数群体的傲慢感，被年轻的男生当作武器，不分黑白地抛出来，抛在江厌脸上。

江厌觉得自己可能要挨打，抱住头，蜷缩起来。

哼。叶明朗冷哼一声，狠狠一推，江厌坐倒在地。叶明朗扬长而去。江厌狼狈地爬起来，不去看叶明朗的背影。

第二天。

江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Surprise. 真巧啊。

叶明朗顶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不知从何处路过，冒了出来，出现在江厌面前。

江厌看着叶明朗那一副令人怒火中烧的淡淡表情，魂魄都下意识想跳起来逃跑，身体却僵住，动弹不得。微风吹来叶明朗身上淡淡的香气，把这令人嫌恶的气息，不分青红皂白地吹进江厌的嗅觉，江厌忍住呕吐的冲动，屏住了呼吸。

叶明朗的神情稍稍有些松动，他竟问，“……你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江厌不敢开口，在心里想。他终于解除了身体的僵硬，站起来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他脊背处传来令人发寒的直觉，隐隐感觉自己没那么轻易能逃掉。

果然，叶明朗马上开口叫住了他。“昨天，是我太冲动了。”

江厌微微一凛，努力压制着不想让对方看出来自己这暴露软弱的肢体语言，幸而心中的愤怒马上冲破了这层几乎不受控的本能，这算道歉吗？真是傲慢。江厌不自觉想微微攥紧拳头，却又下意识抵抗着。他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悲哀，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胆怯。

叶明朗还在歪头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江厌深吸一口气。

眼神飘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这就算回应吗？总之江厌想快点逃跑，腿却不听使唤，似乎还在等待对方的批准一般。江厌熟门熟路地涌上一股更多是向内的恨意。

叶明朗似乎真的有些歉意，还在努力找话题，“你这么早就出来？没吃早饭吧，我请你。”

江厌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傲慢的家伙只是出来吃早饭路过的。

至少不是专程……再来打我一次。江厌把这层令他羞愧的想法藏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如此胆小。

似乎感受到对方真的并无恶意，也不是无法沟通的家伙，江厌的身体自动解锁，连忙说“不用了。”声音并非意愿却也是不明所以地变得低沉，小声到几乎有种冷酷的意味。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怕被误会为挑衅，连忙有些慌乱。“不用了。”他重复一次，拔腿就要走。

“……”

江厌回头一看，叶明朗正抓住他的胳膊，一脸单纯地看着他，明明是个子高大的男生，却配上这样稚气未脱般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假装。

江厌有些无奈，停下来看着他。“放开我。”

叶明朗放开江厌。

江厌转身又要走。

叶明朗不紧不慢地走到面前拦住，轻车熟路地弯下腰。

江厌不明所以，被这难以解读的动作吓了一跳。好在叶明朗不是那种喜欢令人猜的性格，他马上开口解答了江厌无声的疑问。“我饿了。我不舒服，你陪我去吃早餐吧。”叶明朗演完弯腰的动作，又慢慢直起腰，淡然一副根本没事的样子。

……演技真的是敷衍。苦肉计也这么短的吗？江厌内心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荒唐”。

叶明朗已经察觉江厌的松动，对叶明朗这种人来说，这就等于江厌同意了。他才懒得去区分江厌自己同意和因为卸下防备被拖走的区别，反正结果一样，对叶明朗来说就是一样的。叶明朗喜怒形于色，不自觉笑起来。江厌有些恍惚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来到早茶店。“吃什么？”

“随便。”江厌下意识地说。

“随便。？”叶明朗似笑非笑，开始随意点餐。江厌看着叶明朗的动作，有些紧张。

果然点了一桌子。叶明朗直白看着江厌，那副坦荡的样子，倒好像让江厌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江厌硬是把那句“你不怕浪费？”咽了回去，又觉得有些抗拒，微微别过头，并不动筷。

叶明朗倒是看情形自觉得无关紧要，自己动筷起来。江厌的视线始终不落在桌上。只等着叶明朗吃完站起来，江厌看向他。

“走啦。”

“哎……难道你不打包？”江厌实在忍不下这种程度的浪费，还是开口。

“你也看到了，我胃不舒服，吃不了这么多了。这些就是我平时的饭量，要不你帮我解决一半吧。”叶明朗说完就走了。

江厌看着半桌的早茶。平时的饭量这么多……骗鬼呢。江厌犹豫了一秒，还是拿起筷子。

总感觉有些屈辱。可是有点酸涩……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被诈骗以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江厌美滋滋地吃着叶明朗用诈骗请他吃的早茶。

下午，江厌仍在公园深处游荡。

“嗨。”

江厌回头。又是叶明朗。

江厌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又在这里啊。”

你不也……又在这里么。

“远远看到一个全身黑的瘦小伙，果然是你。”笑。

一扭头看到一个大傻子，果然也是你。

“你想什么呢？”叶明朗歪头。

江厌回过神，“没什么。”

“吃午饭了吗？”

没有。不过，关你什么事。

“和我一起去吃午饭？”

不要。江厌下意识内心抗拒，嘴上却没说出来。

叶明朗看出江厌要拒绝，轻车熟路搬出一套说辞。“医生说胃不舒服是情绪引起的，让我吃饭的时候找个朋友陪着一起吃。”一脸无辜。

情绪问题？江厌有些不屑地想着。

“嗯。”

江厌微微瞪大了眼睛：我只是在心里疑惑，他为什么直接回答了？

“我家没有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

嗯……嗯？

“刚好看到你了。”

“看到我又怎么样？”江厌要走，还提防着不让叶明朗伸手拉住自己。叶明朗却没有伸手，只是落寞地说，“现在已经过了饭点，我还没吃饭。”江厌已经走出去两步。“所以现在开始疼了。”叶明朗补充道。

江厌停下脚步。

“走吧？”叶明朗的语气透着一丝轻松。

语气真轻快啊，又演一两句就不演了是吧。江厌顿住脚步，心里烦躁，决定整一下这个动不动就骗人玩的社交悍匪。疼是吧？“那我帮你买药。”看你敢不敢吃。

“哦……哦。”叶明朗果然愣住。

江厌心里冷笑，抬脚走进公园附近的药店，随便问了一种胃药，把药盒递给叶明朗。叶明朗接过。“你自己付钱啊。”江厌说。叶明朗也不生气，默默付了钱。江厌盯着他，等他吃。叶明朗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吃了一颗，接过药剂师递过来的温水。

“怎么样？”江厌冷笑。

“这个药是饭前吃的。”药剂师插嘴。

噗……叶明朗和江厌两个人都差点喷出来。只不过，江厌是因为自悔弄巧成拙，叶明朗是因为……奸计得逞啊哈哈。

“没吃饭的话要去吃啊。”药剂师补充。

“嗯。”叶明朗回答得很坚定，眼睛却故作一本正经地看着江厌。

这下轮到江厌头皮发麻了。

到了饭店。

江厌本以为随便的路边苍蝇馆就能打发，没想到叶明朗又是硬拉他来到一家饭店，还进了包厢。由于已经过了中午饭点，下午的包厢都空着无需等候预定，两人直接进去就被接待安排了座位。

叶明朗看着菜单。

果然又是点了一桌的菜。虽然这只是第二次，但江厌莫名有种“我就知道”的感觉。

叶明朗抬头看了江厌一眼。

“早上的你吃完了吗？”

“关你什么事？”我吃的可是你剩的，你是在问我有没有打扫干净吗？江厌心里有忿，忍不住开口怼道，却也并不敢说得太多，把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哦。”叶明朗倒难得没有针锋相对，只是认真开始大口吃饭，看来饭点没吃饭，确实是饿了。

江厌看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会儿，有些嫌弃地开口：“你吃饭的样子还挺……‘豪迈’的。”

叶明朗又抬头看江厌一眼。“我们家没人这么说过我。”

叶明朗想了想，又补充：“阿姨总是说多吃点，从来没人嫌我吃得太多。你呢？看你这么瘦，在家没什么好吃的？”叶明朗问。他的意思是：你家做饭很难吃啊？

“……嗯。”江厌的意思是，在家真的没什么食物吃。

“那你多吃点。”叶明朗示意桌上的美味佳肴。而江厌则是默默扒饭。

叶明朗看出微妙的不对劲。“你在家……是经常挨饿吗？”

江厌的动作顿了一下。

叶明朗低头。

“嗯。”

“嗯？”叶明朗没想到江厌还是回答了，有些意外，抬起头来。

“我说是。”江厌的表情变得有些倔强，虽然是肯定的回答，却好像在抵抗着什么。

“……嗯。”叶明朗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厌倒是故作无所谓，自顾自吃着饭，可是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眼圈也红了。叶明朗见了，赶紧说：“和我一样。我爸妈也不管我。”江厌有一丝意外，身体微微一僵。叶明朗看出江厌的情况跟自己不一样，见他渐渐露出自嘲的表情，还是无奈补充道：“不过我是比你好一点，至少他们还请保姆给我做饭。”江厌心里冷笑，一时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情绪，放下筷子：“这有什么好比的，有钱请保姆，至少说明他们愿意在你身上花钱。”

“……是。”是没什么好比的。叶明朗有些羞愧，沉默了一会儿。江厌也不再吃饭，坐在原处僵持着。

叶明朗又开口：“你可以和我一起吃饭。每餐。”

江厌脸上露出难以掩盖的惊讶，随即又被自嘲的表情盖住。

“我说的是真的。你总是孤零零的，我看到你，总觉得，你和我一样孤独。”

江厌更加惊讶，又涌上一股疑惑，还有一丝触动。复杂的情感在他心头升起，他不信任地低下头，可又带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不自觉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粒。

“我也是一个人吃饭，以后我们就一起吃饭。”叶明朗的语气里带着衣食无忧的人特有的毋庸置疑，在江厌听来就像命令，江厌心里莫名有些抵触，他冲口而出：“我不用你可怜我，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话一出口，就心虚了，明明就被叶明朗撞到过两次自己没吃饭在公园晃荡。

“我没有可怜你，我是喜欢你，我想和你交朋友。”叶明朗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开朗。明明该怪他不食人间烟火……可是江厌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江厌还是摇了摇头。叶明朗也不介意，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叫哥来听。”

“我凭什么？”江厌扭过头，小声地说。

“看你应该比我小一点。”话是这么说，其实叶明朗就是想当哥。

“你看起来也不大啊。万一我比你大呢？”江厌压制着犹豫的语气，想让自己听起来更有攻击性。

“你几岁？”叶明朗问。

江厌不回答。

叶明朗笑了笑，把腿架在空的餐椅上，不紧不慢地看着江厌。

江厌看着面前冷掉的饭菜，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还是回答，“16。“

“16岁？我17岁。”叶明朗可以当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哼，就大我一岁而已……”江厌看着桌上的残羹冷饭，美味还在口中萦绕，他还没有吃饱。他心软下来，还是小声叫了一声“哥”。

叶明朗几乎要拍手大笑起来。他开心地说：“哎，好乖啊。这么乖的小孩，爸妈怎么舍得不给饭吃的。以后哥请吃饭啊。”

江厌的脸一下子红了，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

叶明朗左看右看地看着江厌吃完了饭。两人走出饭店，江厌刚要分开走，叶明朗则一把拉住他，说：“我爸妈不管我，我家就我一个人，以后你就当自己家，随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