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8章 《魔王的眼泪》

疲惫终于压垮了意志，邃曦陷入不安的浅眠。梦境却如同最粘稠的沼泽，将她拖入无尽的恐惧与悔恨。

场景是精灵族圣地深处，那棵支撑着整个族群生机的、如今却显得枯萎衰败的古老生命之树旁。空气弥漫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邃曦……救我……求你救救我……你不救我……我会死的……我会彻底消散的……”一个沙哑、破碎、充满无尽痛苦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

邃曦惊恐地看到，她的丈夫，曾经的精灵王，此刻正躺在一汪污浊的黑水中。他曾经俊美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塌陷，皮肤变得如同枯树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象征着王权的藤蔓王冠歪斜地挂在稀疏的白发上。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邃曦，充满了哀求和怨毒。他的手臂如同干枯的树枝，无力地伸向空中，指尖颤抖着，连抓住一缕空气都做不到。

“邃曦……只有你的生命祝福能净化这诅咒……只有你能救我……”精灵王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

“不……这诅咒太深了……我……我做不到……”邃曦在梦中哭泣着后退。

“是你……是你害了我！”精灵王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怨毒，如同地狱的恶鬼咆哮！他干瘪的面容在邃曦惊恐的注视下骤然扭曲、变形！皮肤龟裂，露出下方蠕动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黑色血肉！枯槁的头颅猛地抬起，眼眶中燃烧起两团幽绿的鬼火，赫然变成了一个狰狞的恶魔面孔！它张开獠牙密布的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邃曦！是你见死不救！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啊！”邃曦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襟，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窗外，天色已蒙蒙亮。噩梦的余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精灵王最后那恶魔般的扭曲面容和充满怨毒的指控，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她喘息着，努力平复呼吸。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必须去面对那个决定她和邃叶命运的选择，赢得圣女的认可。

精灵族圣地边缘，一处险峻断崖旁早已人头攒动。崖下常年弥漫着剧毒的瘴气，连龙族的鳞甲都能腐蚀，是精灵族天然的禁地。此刻，天空仍有数头巨龙在低空盘旋，巨大的阴影投下，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崖边，众人泾渭分明，艾丹一脸忧虑和困惑，梅林伊娜神色平静地护着好奇张望的爱丽安站在右侧，左侧是面色阴沉如水的龙王魁罡和面无表情看向远方的妖王红菱。

当王后邃曦抱着襁褓中的邃叶出现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邃叶似乎被这肃杀的气氛和陌生的目光惊吓，从清晨起就哭闹不止，此刻更是放声啼哭，稚嫩的哭声在寂静的崖边显得格外刺耳。邃曦一边低声安抚，一边迎向那些或同情、或审视、或贪婪的目光，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人已到齐。圣女伊莉安娜越众而出，走到崖边最开阔的位置。她手中托举着一支密封的、内部翻滚着浓稠如墨汁般黑色雾气的玻璃试管。那雾气仿佛有生命般，在管壁上冲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危险波动。

“精灵族的勇士们，”伊莉安娜的声音在晨风中清晰传开，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这支试管中，封存着崖底最精纯的蚀骨毒瘴。若有志加入我的队伍，直面魔王者，便打开这试管，将这毒瘴释放于己身，并以自身之力将其净化、治愈。成功者，即证明你有资格，也有能力，在未来的战场上生存，并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原本跃跃欲试的精灵们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用崖底的毒瘴测试？这简直是与死神共舞！龙王魁罡和妖王红菱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精灵族向来惜命，这种极端的方式，无异于断绝了所有精灵参与的念头。

崖边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和邃叶的啼哭。无人上前。

伊莉安娜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精灵，最终，如同精准的箭矢，落在了抱着孩子、脸色苍白的邃曦身上。

“邃曦王后，”伊莉安娜一步步走向邃曦，手中的试管在晨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你被誉为精灵族最强的生命之力持有者，你……愿意尝试吗？”

邃曦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翻滚着死亡气息的试管，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哭得小脸通红的邃叶。昨夜噩梦中的恶魔面孔和丈夫的哀嚎再次浮现脑海，与眼前圣女的冰冷面容重叠。巨大的恐惧和母性的本能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为了邃叶，为了精灵族不被龙族掳走，她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伊莉安娜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金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以。”

就在邃曦话音落下的瞬间，伊莉安娜的动作快如闪电！她并非将试管递给邃曦，而是拇指猛地一顶。

“啵！”一声轻响，玻璃塞被弹开！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伊莉安娜手腕一翻，那管致命的黑色毒瘴，竟然直直地朝着邃曦怀中的婴儿，当头倾泻而下！

“不！！！”母性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邃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拍在伊莉安娜的手腕上！

“啪！”

试管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咔嚓！”玻璃管应声碎裂！

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色毒雾如同挣脱牢笼的魔鬼，瞬间从破碎的试管中汹涌而出，翻滚着、扩散着，迅速向四周弥漫！

“快退开！”

“毒雾！是毒雾！”

惊恐的呼喊声炸响！周围的精灵、龙族、妖族如同潮水般惊恐地向后暴退！艾丹脸色大变，下意识想冲上前，却被梅林伊娜不动声色地挡住。爱丽安则是躲到了梅林伊娜身后，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袍角。

“梅林伊娜，那雾真的有毒吗？我们会死吗？”

梅林伊娜的目光紧紧锁住那翻滚的黑雾，以及黑雾中心那两个身影，声音低沉而肯定地传入爱丽安耳中：“假的，是幻象魔法。”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假的？”爱丽安惊魂未定，小脸上满是困惑，“那圣女……为什么要这么做？”

“考验。”梅林伊娜言简意赅，目光却更加深邃。

此刻，毒雾弥漫的中心，邃曦紧紧将邃叶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踉跄着连连后退，远离那翻滚的死亡。她再抬起头看向伊莉安娜时，那双总是温和的绿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愤怒，以及……一丝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那杀意如同淬毒的冰针，直刺向伊莉安娜！

伊莉安娜站在原地，任由那虚幻的黑雾从她身边流过，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足以让任何母亲崩溃的举动并非出自她手。然而，当看到邃曦眼中那为了保护女儿而爆发的、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和决绝时，她那如同冰封般的嘴角，竟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转瞬即逝、含义不明的……笑意？

“你通过了考验，王后。”伊莉安娜的声音响起，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赞许的平静。

邃曦愣住了，怀中的邃叶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消失，哭声渐弱。

伊莉安娜的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声音清晰地传遍崖顶：“如果连自己最亲近、最想守护的人受到威胁时，你都无法挺身而出，甚至犹豫不决，那么，你又如何能在战场上，守护千千万万素不相识的光明子民？你的守护之心，从何谈起？”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邃曦身上，变得锐利：“相反，若为了所谓的大局、资格，便能毫不犹豫地对至亲之人下手，如此冷酷无情之辈，其心中又怎会真正存有对光明的仁爱与守护？其力量，只会沦为更可怕的屠刀！”

伊莉安娜手腕一翻，另一支一模一样的玻璃试管出现在她手中。这一次，无需多言，她毫不犹豫地拔开塞子，将里面翻腾的、散发着更加浓烈刺鼻气味的、真正的蚀骨毒瘴泼向了自己的左臂！

“嗤！”

如同滚油泼雪！毒雾接触皮肤的瞬间，刺耳的腐蚀声响起！伊莉安娜纯白的圣袍袖口瞬间化为飞灰！她裸露的左臂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溃烂、冒泡！血肉在可怕地消融，甚至隐约露出了森白的臂骨！剧烈的痛苦让伊莉安娜的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那场景触目惊心，许多精灵和艾丹都忍不住偏过头去，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