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26章 《魔王的眼泪》

艾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愤怒、委屈、信仰被撕裂的痛苦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只想远离那片血腥的战场，远离那个冰冷无情的圣女。他冲进了一片稀疏的枯木林，肺部火辣辣地疼，最终无力地靠在一棵焦黑的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狼狈地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光明……不应该是慈悲的吗？守护……难道就意味着必须毁灭吗？”伊莉安娜那双毫无波动的金色眼眸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如同梦魇。他无法接受那种纯粹的、高效的杀戮，被冠以守护之名。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惊恐的尖叫和魔物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嘶吼！

艾丹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本能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冲了过去。

只见一小群低阶的、形似鬣狗、涎水滴淌的魔物，正围攻着一家四口——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他们两个年幼的孩子。男人挥舞着一根粗树枝，女人将孩子们紧紧护在身后，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滚开！以光明之名！”艾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怒吼道，体内残存的圣光爆发开来，虽然远不如伊莉安娜那般炽烈，但驱散这些低阶魔物已然足够。

金色的光芒闪过，那群魔物发出一阵畏惧的哀鸣，夹着尾巴迅速逃窜进了树林深处，只留下一家惊魂未定的幸存者。

“谢谢您！谢谢您！圣子大人！”男人认出他身上的服饰，拉着家人噗通一声跪下，不住地磕头，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激。

艾丹看着他们，看着孩子们恐惧却充满希冀的眼神，心中那几乎熄灭的信念仿佛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看啊，光明拯救了生命，这才是它应有的意义！伊莉安娜错了，她太极端了！

他甚至温和地扶起了他们，为他们简单治疗了轻微的擦伤，并指给了他们前往后方避难所的安全方向。看着那一家子千恩万谢、相互搀扶着离去的背影，艾丹感到一种久违的、疲惫却满足的平静。他甚至注意到旁边灌木丛中挂着几颗罕见的、未被污染的红浆果，看起来饱满多汁。

“他们一定饿坏了……”艾丹想着，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些浆果，用干净的布包好，决定追上去送给他们，或许能让孩子们高兴一点。

他沿着那家人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柔和。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找到了不同于伊莉安娜的、属于他自己的光明之路。

然而，仅仅几分钟后，当他拨开一片浓密的灌木，眼前的一切却如同最狰狞的噩梦，将他刚刚重建的微小信念彻底撕得粉碎！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刚才那一片短暂的安全空地上，只剩下狼藉的残骸。破碎的、沾满鲜血和泥土的布料，散落的白骨上残留着清晰的齿痕，一只孩子的小鞋子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里面空荡荡的。

而刚才那头被他以光明之名驱赶而非消灭的、受伤最轻的魔物鬣狗，正埋头啃噬着最后一点……难以辨认的残躯，发出满足的呜咽声。听到动静，它猛地抬起头，沾满鲜血的吻部龇牙，那双浑浊残忍的眼睛，竟然还带着一丝对艾丹这个“老熟人”的辨认，以及更深的贪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艾丹手中的浆果啪嗒一声掉落在染血的土地上，饱满的红色果实在污秽中滚动，刺眼得如同讽刺。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然后彻底冰凉。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却又感觉不到一丝跳动，只有无尽的空洞和窒息。

是他……是他亲手放走了它们。是他天真的慈悲，给了它们回头杀戮的机会。

是他……害死了他们！

那对夫妻感激的眼神，孩子们希冀的目光……最终化为了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与绝望的嘶吼，猛地从艾丹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得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

金色的圣光前所未有的、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疯狂涌出，不再是温和的治愈之光，而是充满了毁灭性愤怒的炽白烈焰！

那头魔物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在这狂暴的、饱含悔恨与愤怒的圣光中，瞬间被蒸发成了虚无！

光芒散去。

艾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片沾染着温热鲜血的、破碎的布料拢起，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样就能挽回什么。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布料上，与那暗红的血迹混合在一起。他哭得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悲鸣，那是信仰彻底崩塌、灵魂被彻底碾碎后发出的最后哀音。

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代价惨重。

伊莉安娜是对的。在这个残酷的、被黑暗侵蚀的世界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那些扭曲的存在，早已不再是需要感化的对象，它们只是带来毁灭和痛苦的、必须被彻底清除的东西！

光明……或许从来就不是只有慈悲。它的另一面，本就是对待黑暗最极致的、不容置疑的冷酷！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歇。

艾丹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原本如同晴空般碧蓝、总是盛满悲悯与温和的眼眸，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只剩下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死寂。

他轻轻放下那堆染血的碎片，如同进行某种仪式。然后，他站起身，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此刻却感觉无比沉重的圣光长剑。

他转身，朝着来时的路，朝着那战火纷飞的前线，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步伐异常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再也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动摇。

……

当他重新出现在战线后方时，莉亚娜第一个发现了他。她刚想开口询问，却在触及他眼神的瞬间，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那是一种让她这个身经百战的骑士都感到心悸的死寂。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暗魔物突破了前方的防御，嘶吼着扑向一个受伤倒地的士兵。

艾丹动了。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身影如同化作一道冰冷的金色闪电，瞬间掠过！

没有警告，没有怒吼，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精准无比的圣光斩击！

唰！

那魔物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从中劈开，随即被紧随其后的、纯粹的净化圣光彻底湮灭，连一丝残渣都未留下。

艾丹收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那魔物消失的地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被他救下的、惊魂未定的士兵。

整个过程，沉默得可怕。

维拉吹了一声口哨，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玩味：“哇哦，我们的圣子……好像终于开窍了？不过这样子，看起来比老冰块还吓人呢。”

索瑞拉挑了挑眉，啃果子的动作顿了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艾丹。

邃曦抱着邃叶，远远看着，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深深的怜悯。

伊莉安娜的目光也落在了艾丹身上。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在艾丹那死寂的眼眸上停留了片刻，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然后，她移开视线，继续下达指令，仿佛艾丹的回归和变化，只是计划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从此，战场上多了一个沉默的、高效的杀戮机器。圣子艾丹的圣光依旧闪耀，却不再温暖，只有刺骨的冰冷和绝对的毁灭。他再也不会对任何魔物手下留情，甚至比许多老兵更加果决狠辣。只是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光芒。

战线在圣女冷酷高效的指挥和众人的奋战下，逐渐稳固，甚至开始反向推进。

终于，在肃清了外围大部分强大的魔物据点后，伊莉安娜站在临时指挥所的地图前，指尖点向了那片被最浓郁黑暗笼罩的区域，声音清冷而决绝，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目标，魔王城。”

“只有彻底终结污染的源头，光明才能真正喘息。”

“休整一日，明日出发。”

所有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他们知道，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战斗，即将来临。队伍开始为最后的远征做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与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