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2章 《魔王的眼泪》

一双苍白得毫无血色、仿佛从未见过天日的手从漆黑的斗篷下伸出。魔王微微俯身，摘下了脚边唯一一朵在黑暗气息中顽强挺立、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兰尾菊。她将右手的黑魔杖随意地递给那只一直隐藏在斗篷阴影下、此刻显露出来的、由森白骨骼构成的骷髅左手。纤细的手指拈着那朵饱含光明力量的金色花朵，送至鼻尖，轻轻一嗅。一缕漆黑如墨的长发从兜帽的缝隙滑落。

然后，她抬起头，用那根精巧的黑魔杖，优雅地挑开了宽大的帽檐。

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几乎垂落脚面。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暴露在光明城残余的天光下，皮肤苍白却无损其惊心动魄的精致。而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如同两枚切割完美的、蕴藏着深渊与业火的瑰丽红宝石。

这双红眸，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越过面色凝重的教皇，越过惊愕的圣女和勇者，越过所有严阵以待的光明守卫，最终，直直地、牢牢地锁定了梅林伊娜那双深不见底的金眸。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嘲讽与更深沉复杂情绪的微笑，声音轻柔依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城头：

“梅林伊娜使者，我还没有真正踏进光明城呢……您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迎接我了吗？”

梅林伊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死死钉在魔王那张脸上。那熟悉的轮廓，那曾无数次在记忆深处浮现的眉眼……尽管气质已截然不同，但那五官……那五官分明……！魔王身边的兰尾菊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黑暗的躯体，脚下的花朵因沾染她的魔血而迅速枯萎焦黑，但她脸上那抹笑容，却始终维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得体。

达利尤斯教皇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魔王的面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一张更为年轻、充满朝气与希望的脸庞在记忆中闪过……突然，他苍老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一个尘封了六百多年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这张脸，分明与当年死在兰尾菊花海中的、梅林伊娜唯一的爱人……一模一样！

当兰尾菊开得最灿烂，当光明的大地被金色完全覆盖，梅林伊娜的爱人，她的光芒，她的挚爱，她的……爱丽安，就死在了那片她最爱的花海里。

“在你踏进光明城之前，”梅林伊娜的声音响起，比极地寒冰更冷，更硬，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我不会伤你一分一毫。”这既是规则，也是……某种无法言说的界限。

魔王爱丽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红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使者。”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腔调，“那么，您将荣幸地成为第一个见证者，见证我，踏进这神圣不可侵犯的光明城。”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原地消散！

几乎同一时间，城楼下，光明城那层笼罩了千百年、由无数代魔法师加固的巨型魔法防御屏障，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刺耳悲鸣！魔王爱丽安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城门之内！她无视了身后屏障瞬间爆裂散逸的点点金光，右手依旧拈着那朵金黄的兰尾菊。然而此刻，那代表着光明与执着的花朵，正疯狂地生长出尖锐的利刺，狠狠扎穿了她苍白的手指！鲜红的血珠如同红宝石般渗出，顺着翠绿的枝干蜿蜒流下，滴落在光明城洁净无瑕的白色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妖异而刺目的红梅。

她站在城门内，站在了光明城的土地上，站在了所有光明信徒的心脏之中。她扬起那张绝美而苍白的脸，红眸扫过城楼上每一张震惊、恐惧、愤怒的脸庞，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希望你们所有人，都牢牢记住我的名字，记住第一个真正踏进光明城的魔王的名字——”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城楼高处那个纯白的身影，一字一顿，如同宣告，又如同某种宿命的回响：

“我叫，爱丽安?伊露西亚?摩根贝尔。”

魔王踏足光明城！

刹那间，无数漆黑、布满荆棘的藤蔓状暗影如同活物般从她脚下爆发，疯狂蔓延，瞬间攀爬上王城最高的尖塔，荆棘上绽放出妖异的黑色花朵。象征光明的旗帜被撕裂，巨大的荆棘暗影在王城顶端扭曲、缠绕，形成一个亵渎的黑暗王座虚影！

“光明谴责！”

就在黑暗荆棘即将彻底笼罩王城的瞬间，梅林伊娜动了。纯白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她手中那柄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浩瀚神威的权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白金色光芒，仿佛一颗微缩的太阳在她手中诞生！权杖顶端直指苍穹！

“轰隆！”

天空被撕裂！一个比教皇施展的“普度众生”法阵更加巨大、更加繁复、流淌着实质般液态圣光的白金巨阵瞬间展开！一尊顶天立地、面容模糊却威严神圣的天使雕像从法阵中心轰然降下！天使手中紧握的、燃烧着白金圣焰的巨剑，带着审判世间一切黑暗的绝对意志，精准无比地刺向魔王爱丽安的心脏位置！圣光所过之处，蔓延的黑暗荆棘如同遇到沸油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尖啸，寸寸崩解消融！

刺目的圣光瞬间淹没了梅林伊娜的视野，也淹没了魔王的身影。然而，在那绝对光明的威压中心，一股顽强得不可思议的黑暗力量在疯狂抵抗！那感觉，如同最坚韧的、在黑暗与光明夹缝中挣扎求生的植物根系，死死抓住大地；更像……更像那双穿透了圣光帷幕，死死回望着她的、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红宝石般的眼眸！

爱丽安……

这个名字在梅林伊娜灵魂深处无声炸响，带着六百多年的冰冷尘埃与滚烫的剧痛。

她从未告诉过我她的全名……摩根贝尔……

她是一个人类。一个曾经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沐浴在光明之下、梦想成为最伟大光明法师的人类少女。她的笑容也曾像阳光一样纯粹，她的指尖也曾跃动着温暖的光点……

一个被黑暗吞噬的人，为何会如此执着地扑向光明的怀抱？

一个登顶黑暗王座的魔王，为何要踏着被光明灼烧的痛苦，只为站到她的面前？

……

记忆的潮水轰然倒卷，冲破了六百三十五年的时光堤坝，甚至更早……回溯到那场最终撕裂一切的、伟大的征伐魔王战争之前。

那时，希望的旗帜刚刚举起，命运的齿轮开始发出不详的咯吱声……

光明殿内，穹顶高耸，彩绘玻璃滤下庄严神圣的光束。墙壁上，历代圣女的画像目光沉静，无声地注视着殿堂中心。

“伊莉安娜，”教皇达利尤斯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作为这一代的圣女，作为众生的救世主，作为光明神最虔诚的信徒，履行你神圣职责的时刻到了。拿起这柄象征希望与裁决的光明权杖，召集追随你的同伴，踏上征途，去击败那盘踞在黑暗深渊的魔王。整个光明世界，都在等候你凯旋的圣歌。”

年轻的圣女伊莉安娜，面容圣洁而坚定，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双手，接过了那柄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光明世界期望的权杖。权杖顶端的光明宝石触手温润，却让她感受到千钧重担。

“我必将遵循光明的指引，驱散一切黑暗，”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在殿内激起回响，“纵使为此献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你的决心，光明神已然见证。”达利尤斯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现在，让我们去见见你征途上的第一位同伴，也是圣子、此代的勇者艾丹。魔法协会的诸位贤者，也已为你引荐了其他天赋卓绝的伙伴，他们将在殿外等候。”

光明城繁华依旧，只是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脸上，多了一丝驱散不去的阴霾。魔物侵袭的阴影，让这座圣城也染上了不安的气息。

梅林伊娜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的幻影，行走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她应魔法协会会长之邀，前来为圣女送行，时辰未到，便隐去身形随意走走。阔别多年，这座城似乎凝固在了时光里，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气息，只是那份喧嚣下潜藏的紧张感挥之不去。

忽然，一只冰冷得如同深埋地底寒玉的手，毫无征兆地、精准地抓住了她飘动的白色袍角。

梅林伊娜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那是一个年轻的黑发女孩，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她的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异常明亮，瞳孔深处隐约流转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红，或许是稀薄的魔物血脉，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更让梅林伊娜微微讶异的是，女孩身上没有丝毫魔力波动，气息甚至比普通人类还要柔弱几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梅林伊娜此刻施展的是最高阶的空间隐匿术，即便是魔法协会会长亲临，也绝无可能看破。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是如何如此精准地拉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