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11章 《魔王的眼泪》

“圣女，水换好了。”邃曦轻声说道，注意到伊莉安娜身边放着那个从精灵族带来的小木盆和软帕，显然是准备给邃叶清洗用的。

伊莉安娜闻声抬起头，目光与邃曦温和的绿眸对上。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以后……可以直接叫我伊莉安娜。”说完，她便起身，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浴室。

邃曦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她走到摇篮边，想看看女儿睡得如何，却惊讶地发现邃叶的小手正紧紧抓着一个东西，一个做工精巧、但布料略显陈旧、颜色有些发白的布娃娃。娃娃的金色头发用丝线精心绣成，穿着一条式样古朴的白色小裙子，显然被主人珍惜了很长时间。这绝不是精灵族的东西。

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邃曦看着布娃娃，若有所思。

当伊莉安娜沐浴完毕，穿着简单的白色睡袍，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推开房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邃曦侧坐在床边，解开了衣襟，正在哺喂怀中的邃叶。温暖的灯光勾勒出她丰腴优美的身体曲线，白皙的肌肤在光晕下如同上好的暖玉，散发着母性特有的、温润而强大的光辉。邃叶满足地吮吸着，发出细微的声响。邃曦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温柔，淡绿色的发丝垂落，与怀中婴儿的胎发交织，构成一幅静谧而充满生命力的画面。

伊莉安娜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转过身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绷紧的标枪，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木门，指节泛白。露在金色长发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脖颈。

“怎么了圣女？”邃曦被关门声惊动，有些困惑地问。大家都是女性，身体构造并无不同，圣女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她想起伊莉安娜那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庞。

伊莉安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紧绷和……窘迫：“你还要多久？”那声音闷闷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邃曦看着怀中还在努力进食的女儿，无奈道：“可能还要一会儿。伊莉安娜，没关系的，你可以进来，这很自然。”她试图安抚，但门外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在跟门板较劲。邃曦只好转移话题，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伊莉安娜，”她轻声问，带着试探，“在精灵族时，你说带着孩子就不会选我……为什么最后改变了主意呢？”这是她心中一直的疑惑。

门外沉默了片刻，伊莉安娜的声音响起，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尖锐的反问：“你害怕魁罡？”她避开了邃曦的问题。

邃曦喂奶的动作顿了一下，绿眸深处闪过一丝警惕：“……没有那么害怕。”

“如果你真不害怕，”伊莉安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刃，精准地剖开表象，“就不会在龙王和我的选择之间，如此坚定地选择我。你需要我的庇佑，王后，你需要光明的旗帜来保护你和你的孩子。”

邃曦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看穿了所有心思。她沉默了，可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承认。

“伊莉安娜，”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对我的考验，你给予我的庇佑……仅仅是因为需要我的魔法吗？”

门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伊莉安娜没有回答。但邃曦敏锐地感觉到，门外那股紧绷而冰冷的气息，似乎低迷了下去，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邃曦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作为精灵王后，在龙族与妖族无形的囚笼中生存，她早已练就了洞悉人心的本领。她审视着门外那个模糊的身影。圣女排斥孩子，对旁人的苦难似乎也缺乏怜悯。唯独在她与邃叶相处时——无论是崖边保护孩子的本能爆发，还是此刻哺乳的私密场景——圣女那坚冰般的外壳下，总会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那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近乎……渴望的情绪？像沙漠旅人遥望绿洲，像迷途者仰望星空。

她渴望母亲的温暖。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邃曦的脑海。利用这一点，她在选人时带上了邃叶，此刻也在利用这份天然的母性场景。也许，这就是她唯一的筹码。

门内门外，一片寂静。只有邃叶细微的吞咽声。

“伊莉安娜？”邃曦再次轻声呼唤。“……可以了。”

门外传来闷闷的声音，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门被推开。伊莉安娜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床边，动作有些僵硬地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邃曦和摇篮的方向。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璀璨的金发。

邃曦也很快收拾好，将吃饱喝足、重新睡熟的邃叶轻轻放回摇篮。她吹熄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矮人村落特有的熔炉火光透过窗棂，投下晃动的光影。

邃曦躺在伊莉安娜身边，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黑暗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伊莉安娜纤细却绷紧的腰身。她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瞬间的僵硬和抗拒。

“原谅我的冒犯，伊莉安娜。”邃曦的声音在黑暗中温柔而坚定，带着母性的包容，“我只是觉得……你或许会需要一个拥抱。”她想起了伊莉安娜给邃叶的那个旧娃娃，想起了她在精灵族崖边那转瞬即逝的孤寂眼神。

有什么东西，在伊莉安娜坚硬的心防上，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再推开。过了许久，久到邃曦以为她已经睡着，才听到一个极轻极轻、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因为我知道孩子不能失去母亲……”

声音轻若蚊呐，很快消散在黑暗里。邃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她收紧了手臂，将怀中冰冷而僵硬的身体拥得更紧了些。

伊莉安娜没有再动，也没有再说话。但她的身体，在邃曦温暖的怀抱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黑暗中，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石窗照进房间时，伊莉安娜悄然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依然被邃曦的手臂环绕着，对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后颈。邃曦睡得很沉，淡绿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铺在枕上，脸颊泛着熟睡的红晕，衣襟因为睡姿微微敞开，露出一段优美的锁骨和细腻的肌肤。

伊莉安娜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心跳莫名有些失序。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挪开邃曦的手臂，动作轻捷如猫，迅速起身穿戴整齐。离开房间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邃曦母女，眼神复杂难明，随即匆匆推门而出。

梅林伊娜已经站在旅馆简陋的大厅里，她看起来醒得更早，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那个关于冷池和红光的梦境再次侵扰了她。

两人沉默地等待着其他人。清晨的空气带着矿石的冷冽。伊莉安娜的目光落在梅林伊娜身上，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使者，你加入队伍，是为了那个叫爱丽安的少女吧？”

梅林伊娜抬眼，深邃的金眸平静无波：“是。她想学习光魔法。”

伊莉安娜微微挑眉：“只要心怀希望并付出努力，总会有机会。”她顿了顿，带着一丝探究，“恕我冒昧，使者与那少女……是什么关系？”她想起爱丽安对梅林伊娜那种毫不掩饰的亲近和依赖。

梅林伊娜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悠远，声音低沉而模糊：“或许……是旧友。”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伊莉安娜心中激起涟漪。旧友？梅林伊娜使者活了多久？婴孩时期的爱丽安？这个荒诞的猜测让年轻的圣女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峻。

当邃曦抱着睡醒的邃叶走出房间时，她手里拿着那个旧布娃娃。邃叶正开心地抓着娃娃摇晃。

“伊莉安娜，”邃曦走到圣女面前，将娃娃递过去，绿眸温和地看着她，“这个……应该是你的吧？它被保存得很好。”她注意到娃娃裙角内侧，用极其细密的针脚绣着两个小小的字母——“I.A.”（伊莉安娜的缩写）。

伊莉安娜的目光落在那个陈旧的娃娃上，金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她伸出手，却不是接过娃娃，而是轻轻地将它推回，放进了邃叶挥舞的小手中。她的指尖在触碰到婴儿柔嫩的手背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给她吧。”伊莉安娜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她移开视线，望向旅馆外逐渐明亮的天光，“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邃曦抱着孩子，看着伊莉安娜转身走向门口那挺直而孤傲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女儿手中那个承载着圣女遥远童年、或许是她唯一情感寄托的旧娃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怜惜。阳光落在邃叶和娃娃身上，却照不进圣女独自前行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