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尾菊之恋 第10章 《魔王的眼泪》

烈日下的跋涉仿佛永无止境。邃曦始终将邃叶紧紧抱在怀中，手臂的酸麻早已被母性的本能压下。圣女伊莉安娜走在队伍最前方，步伐坚定，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如同流动的熔金。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邃曦略显疲惫的脸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到邃曦面前，伸出了手。那双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持权杖的薄茧，在阳光下透着暖光。

“给我。”伊莉安娜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邃曦微微一怔，昨夜崖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闪过脑海，让她本能地抱紧了怀中的邃叶。然而，对上伊莉安娜那双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金眸，那里面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并无恶意。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了过去。柔软的婴儿包裹触碰到圣女的手，仿佛冰与火的交汇。

伊莉安娜的动作略显僵硬，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粉雕玉琢的小精灵。邃叶似乎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伊莉安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烫手山芋，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孩子塞进了旁边正擦汗的艾丹怀里。

“抱好。”命令简洁干脆。

艾丹完全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这突如其来的“重担”。他高大的身躯瞬间僵住，碧蓝的眼睛瞪得溜圆，手臂紧张得如同两根铁棍，生怕一个用力就把这娇嫩的小生命勒坏了。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平日里大步流星的步伐变成了小碎步，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甚至刻意绕开地面上每一颗可能硌脚的石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比刚才赶路时还多。

邃曦看着艾丹那如临大敌、滑稽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心中的戒备也消散了大半。她看向伊莉安娜，想伸手接回孩子：“圣女，还是我来吧……”

“让你休息就休息。”伊莉安娜头也不回，语气不容置喙，已经展开了随身携带的魔法地图，指尖在上面划过，“下次可没这种机会了。”她的目光锁定了地图上的标记，“我们需要穿过矮人族的领土，今晚在那里借宿。下一个目标是迷雾沼泽里的女巫。”

……

通往矮人村的道路崎岖不平，空气中弥漫着矿石和熔炉的气息。艾丹抱着邃叶走了一段，小家伙终于睡醒了，扭动着身体，发出不满的哼唧。爱丽安立刻凑了过去，眼睛亮晶晶的：“艾丹，给我抱抱！给我抱抱嘛！”

艾丹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将邃叶转移到爱丽安怀中，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

“哇！这就是精灵宝宝吗？”爱丽安抱着小小的邃叶，新奇地左看右看，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柔嫩的脸颊，“好软啊！像云朵一样！还香香的，是奶香味儿！”她将脸凑近邃叶，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

梅林伊娜站在她身侧，目光也柔和地落在婴儿身上。她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魔法光晕，轻轻拂过邃叶稀疏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淡绿色头发。“她还太小，”梅林伊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怀念的温和，“头发还没长长。”

“真的哎！是绿色的！和她妈妈一样！”爱丽安兴奋地叫着，忽然感觉手指被一只小小的、温热的手掌紧紧抓住。“梅林伊娜快看！她抓住我了！她喜欢我！”爱丽安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盛开的向日葵。

邃曦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少女的活力和梅林伊娜使者的沉静交织在一起，抱着她的孩子，画面竟有种奇异的和谐。选择追随圣女，也许真的是命运给予她和邃叶的一线生机。

然而，温馨的氛围很快被打破。走在前方探路的艾丹突然发出一声警示的低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矮人村口一片狼藉！一个身高近五米、皮肤如同粗糙花岗岩的巨人，正挥舞着一根巨大的、布满尖刺的狼牙棒，怒吼着砸向矮人们低矮的石屋！碎石飞溅，矮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

“住手！”艾丹热血上涌，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圣子的剑光闪耀着神圣的光芒，他身手矫健地避开狼牙棒的重击，剑刃精准地击打在巨人的手腕和脚踝等关节处，动作迅捷而克制。巨人吃痛，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烟尘。他捂着受伤的手腕，发出痛苦的哀嚎，巨大的眼睛里竟然滚出浑浊的泪水。

“为什么攻击无辜的村落？”艾丹持剑指着巨人，声音带着愤怒和不解。

巨人瓮声瓮气地哭诉，声音如同闷雷：“饿……我好饿！矮人……矮人有好多吃的！他们不给我！周围……周围的果子、蘑菇……都被他们采光了！我好饿啊！”他巨大的肚子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

艾丹看着巨人痛苦的模样，眼中的愤怒被怜悯取代。他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储物袋，毫不犹豫地将里面所有的干粮——足够他一人吃一个月的面包、肉干、奶酪——一股脑儿倒在了巨人面前。“吃吧。”

巨人眼睛一亮，如同饿狼扑食，抓起食物疯狂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碎屑纷飞。不过片刻，堆积如山的干粮就被一扫而空。巨人满足地打了个震天响的饱嗝，摸了摸肚子。

“还饿吗？”艾丹问。

“不……不饿了。”巨人憨厚地摇头。

“那么，”艾丹收起长剑，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不容拒绝，“你吃了我的食物，是不是该报答我？麻烦你帮矮人们把毁坏的房子修好，可以吗？”

“好！”巨人爽快地答应，笨拙地爬起来，迈着沉重的大步走向旁边的森林。

“圣子大人！不能放他走啊！”一个矮人老者拄着拐杖，气得胡子直翘，“这个破坏者！他毁了我们的家！应该把他抓起来，关进地牢！”

“是啊！圣子！他肯定逃跑了！”

艾丹却自信地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大家放心，我相信他。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光明教导我们，给予信任，也会收获善意。”

矮人们面面相觑，虽然担忧，但碍于圣子的身份，也不好再说什么。没过多久，地面传来震动。巨人果然回来了，肩上扛着几根巨大的原木。他笨手笨脚地将木头放下，差点又砸倒一堵矮墙，引来一片惊呼。但他随即拿起矮人巨大的斧头（在他手里像玩具），开始认真地劈砍木头，搭建房屋。他的力量惊人，动作虽然粗犷，但效率极高。矮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转怒为喜，围着艾丹不住地夸赞。

“圣子大人真是仁慈宽厚！”

“光明神保佑您！”

“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们矮人族义不容辞！”

邃曦走到伊莉安娜身边，看着艾丹被矮人们簇拥的场景，轻声道：“圣子……真的很善良。圣女，您也是心怀仁慈的人。”

伊莉安娜闻言，侧头瞥了邃曦一眼，金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邃曦耳中：“别把我和那个蠢货相提并论。”

邃曦微微一滞，想起梅林伊娜之前的话——圣子与圣女的不合，果然根深蒂固。

“哇！”怀中的邃叶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爱丽安在一旁手忙脚乱：“哎呀！她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我哄了好久都没用！梅林伊娜，你快想想办法！”

梅林伊娜看着爱丽安焦急的模样，又看看哭闹的婴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交给我吧。”邃曦将婴孩抱回，熟练地轻拍着邃叶的背，指尖泛起柔和的翠绿光芒。一小股清澈甘冽的圣泉凭空凝聚在她掌心，又有一个小巧的、由叶片卷成的勺子出现。她温柔地、一点点地将圣泉喂给女儿。邃叶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满足的啜饮声。

伊莉安娜的目光在邃曦喂食的侧影上停留了一瞬，那专注而温柔的眉眼，在阳光下镀着一层柔光。她迅速移开视线，走向正和矮人老者交谈的艾丹。她低声询问了什么，矮人老者恭敬地指了一个方向。艾丹立刻会意，朝众人招手：“走吧！旅馆就在那边！”

……

旅馆由坚固的岩石开凿而成，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但依旧带着矮人族粗犷实用的风格。旅馆老板是个胡子编成辫子、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年矮人，他看了看眼前这奇怪的组合——圣女、圣子、精灵王后带着婴儿、神秘使者和一个活泼少女——挠了挠头。

“抱歉啊，尊贵的客人们，”老板的声音洪亮，“最近矿石交易旺季，房间都满了，只剩三间，你们只能挤挤了。”

伊莉安娜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邃曦和她怀里的邃叶身上，没有任何犹豫：“我和她一间。”她的手指明确指向邃曦。

邃曦抱着孩子，对这个安排并无异议。爱丽安立刻挽住梅林伊娜的手臂：“我当然和使者一起！”

艾丹自然落单。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稍宽的石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角落里放着一个巨大的、可供泡澡的石质浴桶，旁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木盆，显然是给邃叶准备的。

爱丽安一进屋就扑倒在坚硬的石床上，夸张地哀叹：“哎哟，我的脚，我的腰，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圣女为什么不用传送魔法呢？咻的一下就到了，多省事！”她揉着酸痛的腿，小脸皱成一团。

梅林伊娜走到浴桶边，指尖轻点，桶内瞬间注满了温度适宜的清水，氤氲起温暖的水汽。“你以为传送魔法是儿戏？”她点了点爱丽安的额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纵容，“精确的长距离传送需要庞大的魔力支撑和精准的坐标定位，频繁使用对施法者和空间稳定性都是负担。去洗澡。”

“知道啦知道啦！”爱丽安嘟着嘴爬起来，踢掉鞋子，开始解衣服。她背对着梅林伊娜，动作随意，露出纤细优美的肩颈线条。

当爱丽安踏入浴桶，温热的水瞬间溢出边缘，流淌在地面上。她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只留下头部。片刻后，她猛地从水中抬起头。

水珠顺着她湿透的黑发滚落，滑过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饱满的红唇，最后滴落回水面，溅起细小的涟漪。然而，就在她抬头的瞬间，一股极其隐晦、却又精纯到令人心悸的黑暗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无声无息地从她周身弥漫开来！那气息阴冷、粘稠，带着诱惑与毁灭的本质，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浴室！水汽仿佛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黑色。

水面上倒映出的，不再是一张天真烂漫的少女脸庞。那是一张足以令神明侧目、让人沉沦的容颜——肌肤苍白如玉，五官精致完美到毫无瑕疵，红唇如染血的玫瑰，最惑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不再是清澈的红宝石色，而是如同深渊漩涡般的暗红，里面仿佛燃烧着地狱的业火，流转着看透人心的魔魅与掌控一切的慵懒！湿漉漉的黑发如同海藻般缠绕在她曼妙的身躯上，水珠沿着玲珑的曲线滑落，每一寸肌肤都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血脉贲张又毛骨悚然的极致诱惑。

这才是魔王的真容，魅魔的化身！光明大陆的人们只知魔物狰狞，却不知那黑暗王座上的至高存在，拥有着足以让最坚定的圣骑士都心神摇曳的皮囊。伪装成无害的少女，是她们行走于光明之地、抵抗无处不在的光明腐蚀的唯一方式。

水面倒映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那笑容鬼魅而冰冷，带着一丝嘲弄和狩猎的兴奋。水滴声在寂静中放大，滴答，滴答，如同倒计时。

而在房间内，正闭目感知着什么的梅林伊娜，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她深不见底的金眸缓缓睁开，望向浴室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幽潭。

……

邃曦用柔软的毛巾擦着湿润的绿色长发走出浴室时，看到伊莉安娜正坐在床沿，目光落在摇篮里熟睡的邃叶身上。圣女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金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表情，但邃曦能感觉到，她周身的冰冷气息似乎柔和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