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环形全息投影屏上,正展示着中央仓库第B-7区的月度库存报表。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冰冷的瀑布,冲刷着会议室压抑的空气。仓储管理处处长何铮,一个身材敦实、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解释着报表上几个“微不足道”的异常波动。
“……所以说,这个0.7%的能量核心损耗,完全属于虫族酸雾渗透仓库外层防护后的自然腐蚀!是正常损耗!至于这个库存缺口,”何铮摊开手,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委屈和不耐烦的表情,“墨少将,您是刚从一线下来的,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后勤的复杂性。系统录入延迟、运输途中的合理损耗、还有临时调拨给兄弟单位的应急物资没及时走账…这都是常有的事儿嘛!这点小误差,在所难免!”
墨云澜端坐在主位,深灰色的后勤制服衬得她面色愈发冷峻。她面前是纤薄的个人战术平板,指尖在上面无声地滑动着。何铮的话音刚落,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开了会议室里粘稠的空气:
“何处长。”
她的目光从平板上抬起,精准地钉在何铮脸上。
“Gamma-47区域,编号为T-Core-7749至T-Core-7815的 ‘堡垒III型’能量核心,入库记录为上月十五日。系统显示,至今未有任何出库、调拨或报损记录。”
何铮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强笑道:“啊,是是是,系统记录是没错,但可能…可能实物还在仓库某个角落没盘点进去?或者标签脱落了?仓库那么大,上百万件物资,偶尔几件对不上号也……”
“不是几件。”墨云澜打断他,指尖在平板上一划。全息投影屏上的数据瀑布瞬间被放大、聚焦,精准地锁定在几个条目上,刺目的红色高亮标记如同淌血的伤口。“是六十七套。价值相当于三架‘游隼’级空天攻击机。并且,这不是孤例。”
她的手指再次滑动,屏幕上数据急速变换:
“同期入库的‘星尘’级护盾发生器核心组件,账面库存三百套。昨晚十一点,技术部随机抽检了其中十个货位,实际清点数量为——二百八十二套。缺失十八套。”
“另外,”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如重锤,“根据你提交的‘虫族酸雾腐蚀报告’,过去三个月,Gamma-47区报损的高价值敏感物资,总计超出环境监测数据允许损耗范围的……百分之三百八十二。”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其他几位处长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何铮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油亮的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这不可能!”何铮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动作之大让桌上的水杯都晃了晃。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鬣狗,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墨云澜!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拿着放大镜找茬!后勤工作千头万绪,哪能像你们前线打仗那样一板一眼?系统是死的,人是活的!有点误差怎么了?你懂不懂实际操作的困难?!”
他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人的脸上:“你要是觉得我老何管理的不行,有本事你自己去仓库点啊!带着你的人,一套一套、一件一件地去数!去查!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贪你那点破铜烂铁!” 他故意把“破铜烂铁”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裸的挑衅和鄙夷,仿佛在嘲笑墨云澜小题大做。
胡搅蛮缠,撒泼打滚。这是被逼到墙角后最下作也最有效的反击,试图用“工作量巨大”、“实际操作困难”来模糊焦点,用气势汹汹来掩盖心虚。
墨云澜看着他激动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甚至没有一丝被激怒的痕迹,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她缓缓站起身,深灰色的制服勾勒出她挺拔如松的身姿。她没有看何铮,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其他高级军官,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何处长的提议,很有建设性。”
她的话让何铮的咆哮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既然何处长盛情邀请,”她的目光如同寒冰,直视何铮,“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看看中央看看那些‘破铜烂铁’,到底还在不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朝站在一侧的杜野示意,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冷冽,如同下达作战指令:
“通知下去:”
“中央仓库即刻起进入一级静默状态,所有物流通道关闭,所有数据传输暂停,非授权人员不得进出。”
“后勤总部装备管理处、财务审计处、纪律检查委员会负责人,随我同行。”
“调派宪兵队,封锁仓库所有出入口,确保核查期间绝对秩序。”
“通知技术处,携带最高权限数据读取设备,我要所有操作日志和监控影像的原始数据。”
每一条指令都精准狠辣,瞬间切断了何铮可能进行任何“操作”的所有后路!静默、封锁、最高权限读取原始数据……这根本不是去“看看”,这是去抄家!何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挑衅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慌!他以为墨云澜会带着几个人象征性去看看,没想到她直接掀了桌子!
墨云澜的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何铮,最后落在全息投影上那刺眼的红色数据差异上。
“何处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带路吧。让我们去你的地盘,好好‘清点’一下。”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会议室大门。深灰色的背影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决断力和压迫感。
几位被墨云澜点名的文职军官面面相觑,随即迅速起身跟上。审计处长金许之经过何铮身边时,甚至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何铮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
完了。
这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让墨云澜出丑”。
而是墨云澜精心准备的、请君入瓮的——审判日。
……
中央仓库·核心储运区
巨大的中央仓库如同一座钢铁森林。高耸入穹顶的合金货架层层叠叠,上面堆放着集装箱大小的能量电池组、重型机械部件以及封装严密的战略储备物资。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冷冽、润滑油的刺鼻以及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陈腐气息。探照灯的强光柱刺破幽暗,将正在核查Gamma-47高价值物资的墨云澜一行人笼罩其中。
墨云澜站在一组货架前,注视着工作人员手持高精度扫描仪对货架上的货物进行精准检测,她冷峻的目光扫过数据屏上与实物不符的批次编码。围绕在她身旁的是新任装备管理处长陈耕云、审计处长金许之以及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副主席王渠,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宪兵队则在四周警戒。仓储管理处处长何铮被两名宪兵“陪同”在侧,脸色惨白如纸,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眼神却像淬毒的蛇,在墨云澜和几位同样面如死灰的高级军官之间隐秘游移。
杜野站在距离墨云澜大约五米外的位置,这个距离既不会干扰核查工作,又能让她清晰地观察到长官周围的一切。作为勤务官,她的职责不仅仅是传递文件和指令,更是长官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认知,尤其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后勤泥潭里。她的目光看似随意的游移,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墨云澜的四周。她留意着长官查看数据的视线,留意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留意着她因长时间站立而偶尔变换重心的细微动作,更留意着周遭货架间每一个可疑的阴影和声响。
就在墨云澜操作终端权限,准备进一步取证时——
“哐啷!哗啦——!”
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断裂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毫无征兆地从墨云澜头顶正上方的高层货架传来!
杜野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冻结!
她猛地抬头!只见在墨云澜头顶约二十米高的Gamma-47货架顶端,一个足有小型悬浮车大小、标着重型能量核心标识的巨大合金货箱,正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带着毁灭性的势能,撕裂了固定钢索,翻滚着、呼啸着,朝着下方浑然不觉的墨云澜当头砸落!巨大的阴影瞬间吞噬了探照灯的光芒!
“长官——!!!”
那一声嘶吼几乎撕裂了杜野的声带!不是出于命令,不是出于职责,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远超平日的极限速度,朝着墨云澜猛扑过去!
墨云澜在杜野嘶吼的瞬间也察觉到了头顶的异响和骤然降临的死亡阴影!她反应极快,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但下坠的货箱覆盖范围太大,速度太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墨云澜的侧腰!是杜野!她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炮弹般将墨云澜猛地撞离了原地!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雷霆在仓库中炸开!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颤!沉重的合金货箱狠狠砸在墨云澜刚才站立的位置,坚固的合金地板瞬间凹陷、扭曲、崩裂!破碎的零件和粉尘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
墨云澜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踉跄几步,被旁边的审计处长金许之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摔倒。她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杜野倒在数米开外冰冷坚硬、布满金属碎屑的地面上!她的左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深灰色的勤务官裤腿瞬间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刺目的鲜红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迅速洇开!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杜野口中挤出,她身体因剧痛而蜷缩痉挛,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时间仿佛凝固。
可是墨云澜的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或慌乱的神情,只有一层迅速覆盖上来的、比仓库金属墙壁更冷的寒霜。那双沉淀着硝烟与铁血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熔岩在无声奔涌,却被绝对的自控力死死压制。
她没有发出任何惊呼,甚至没有立刻冲向杜野。她的身体如同标枪般挺直,声音在死寂的仓库中骤然响起,清晰、冷冽、带着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命令感,盖过了所有粉尘落地的余音:
“叫医护兵!Gamma-47货架东侧3米!勤务官杜野,腿部骨折,伴随开放性伤口,需要止血和夹板固定。”
在无数次战斗中磨练出来的战场救护技能,此时却用在了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勤务官少尉身上。
下达完最紧急的指令,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瞬间扫过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何铮,以及那几个眼神躲闪、脸上同样失去血色的高级军官!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让空气都仿佛沉重了数倍。
“封锁现场!所有人原地待命!移动者立刻逮捕!”她的命令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却比咆哮更具威慑力,“技术组!立即检查Gamma-47货架及周围所有监控及操作日志!物理提取固定装置残骸!我要事故前三分钟该区域所有能量波动和人员活动记录!宪兵队!控制所有当值仓库操作员及负责人!隔离审讯!”
一连串指令如同冰冷的弹链,精准射向每一个关键节点。宪兵队的枪口和激光瞄准点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锁定了所有可疑目标。仓库里只剩下杜野压抑的痛哼声、工作人员呼叫医护兵的急促交谈声,以及墨云澜那如同机械表一般稳定却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呼吸声。
直到这时,墨云澜才迈开步伐,走向杜野。她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没有丝毫紊乱,但速度却快得惊人。她没有丝毫犹豫,在杜野身边单膝点地,避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血迹。
“别动!”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杜野说的。同时,她的动作迅捷而专业,在快速检查杜野的颈动脉搏动和瞳孔反应,评估其意识状态之后,一只手精准地找到杜野大腿根部的股动脉压迫点,用力按压以减缓汹涌的失血。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娴熟得如同在排除武器故障一般。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着杜野,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眩晕的边缘沉浮。她感觉自己的信息素——那原本清爽的柠檬海盐味,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变得混乱、尖锐,如同濒临崩溃的警报。就在这无边的痛苦和冰冷中,一股熟悉而沉静的气息悄然靠近。
是白茶。
清冽、微苦、带着一种雨后山林般的沉静力量。这气息不再像往常那样遥远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战术级精准的浓度,如同无形的绷带,稳定地、克制地缠绕过来,试图抚平她混乱信息素中尖锐的警报信号,带来一丝令人心安的支撑感。这不是无意识的信息素逸散,而是极为专业的战场信息素安抚技巧。
杜野努力地聚焦视线,模糊地看到墨云澜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依旧是沉静的冰封,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一种杜野从未见过的、极其厚重的凝重,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长…官…”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保持清醒,杜野。”墨云澜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但语速比平时略快一丝,字与字之间的间隙更紧密,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看着我的眼睛。呼吸。控制你的信息素,尽可能地减少体能消耗。”
她一边说,一边用按压动脉的手微微调整着力道,确保止血有效,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过刚刚赶到的医护兵,确认他们开始快速处理伤口、注射镇痛剂之后。她的另一只手稳稳地、带着支撑力地按在杜野未受伤一侧的肩膀上,传递着一种物理上的稳定感。
医护兵用速凝泡沫和高强度夹板快速固定住杜野血肉模糊的左腿,暗红色的血液暂时被止住。看着杜野因剧痛和失血而异常苍白的脸,墨云澜眼底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下,奔涌的熔岩几乎要破冰而出。但她只是将下颌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
她微微俯身,靠近杜野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那低沉而稳定的声线,带着一种战场上重复过千百遍、用以稳定重伤员意志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送入杜野的意识深处:
“坚持住。这是命令。你做得很好。”
说完,她立刻直起身,目光如同鹰隼般再次扫视全场,确保封锁和调查指令被严格执行。她按在杜野肩头的手,在起身的瞬间,极其短暂地、用力地按了一下,仿佛在传递最后一道无声的指令:挺住。
然后,她站直了身体,深灰色的制服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灰尘和鲜红的血渍。她不再看担架上的杜野,而是将所有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惊涛骇浪,化作了更加实质性的冰冷气场,投向了那些面如死灰的阴谋者。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