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许聿轻飘飘的声音像毒蛇的尾尖,滑过陈垒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垒总光顾着外面点钞票,后院起火都没闻到糊味?”
这声嘲讽如同点燃炸药的最后一星火花。
陈垒狠瞪了他一眼,连日积压的愤怒、被操控的无力感,以及此刻崩溃的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赤红着眼,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一步跨到许聿面前,抬手狠狠撕下他额角那碍眼的OK绷!动作粗暴得近乎残忍!
“你他妈这玩意儿还要贴几天!显摆你多能耐是吧?!” 陈垒无能狂怒,将所有的怨气都倾泻在许聿身上,声音嘶哑变形。
许聿疼得“嘶”了一声,眉心骤紧,一把抢回沾着干涸血渍的胶布,胡乱拍回额角,眼神瞬间冷下,“撕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垒总有这力气,不如想想怎么把你楼下那些‘兄弟’哄回去开工。”他下巴朝楼下沸腾的声浪一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残忍地切割着陈垒所剩无几的尊严:“实在不行,你下去给他们跪一个!磕个头!求他们看在钱的面子上,先把我这批要命的货走完!货出去了,钱回来了,什么都好说!尊严?呵,能当饭吃,还是能救你的厂?”
跪?陈垒被这个词狠狠刺痛,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许聿。那一瞬间,深不见底的绝望和铺天盖地的压力,真的让他膝盖发软——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或者……跪下求饶,能换一线喘息?
但下一秒,父母离世时他独自扛起破败小厂的画面、奶奶佝偻却坚定的身影、妹妹依赖的眼神,还有这些年咬牙淌过的血路……一股更强烈的、源自骨髓的倔强和不甘如火山般喷涌!
他眼中燃起近乎疯狂的火焰,牙关紧咬,紧握的双拳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甲深陷掌心带来锐痛。他用尽全身力气挺直几乎被压垮的脊梁,像一柄在狂风中竭力绷直的锈剑——宁折不弯!
跪?他陈垒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十九岁那年没跪,现在更不可能!
他不再看许聿写满算计嘲讽的脸,深吸一口气,用力扯了扯被冷汗浸透的领口,尽管指尖颤抖,仍强迫自己迈开透支的双腿。每一步,都像走向最终的审判台。但他必须去面对,用仅存的破烂体面,用骨子里最后那点不肯低头的硬气,去搏一个渺茫的转机。
艹!许聿暗骂了一声,说过头了。正要抛出的诱饵一下便被陈垒绝决的模样给堵回去!
这家伙骨头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这都不倒!
只见陈垒推开沉重的玻璃门,灼热黏腻的空气和震耳欲聋的怒吼瞬间将他吞噬。几十双燃烧着焦虑与绝望的眼睛,如利箭齐射,几乎将他钉死在台阶上。
“陈垒!滚出来!给钱!给说法!”
“黑心老板!还我血汗钱!”
“厂子要倒了!别让他跑了!”……
声浪滔天,人群激动地推搡拥挤着,如溃堤的洪水扑涌而来。
陈垒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这巨大的压力挤榨干净。他强迫自己踏上最高一级台阶,高高举起双手,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嘶吼,沙哑破音的声音试图劈开这失控的漩涡:
“各位!静一静!听我说一句话!!!”
但他的声音如投入狂涛的石子,瞬间被淹没,激不起半点声浪。
目光绝望地扫过一张张愤怒而陌生的面孔,终于,陈垒锁定了被挤到人群边缘,灰头土脸眼神复杂痛苦的亚彬叔。
心一横,陈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指猛地指向亚彬,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撕裂,穿透人群:
“亚彬叔——!”
这一声饱含复杂情感的呼喊,奇异地让汹涌的声浪出现了片刻的凝滞。许多老员工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那个跟随陈垒家干了十几年,皮肤黝黑的车间主任。
陈垒死死盯着亚彬,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剧烈,声音因极度激动而颤抖,却每一个字都带着锥心的力量,砸在在场每一个老员工的心上:
“亚彬叔!你还记得十三年前吗?!我爸妈刚走,债主堵着门要拆机器抵债!厂里就剩下你、我,还有老李三个人!我才十九岁!踩着那辆快散架的三轮车,连明天的饭钱在哪都不知道!前路一片黑!是谁!拍着胸脯跟那帮凶神恶煞的人说,‘这厂子有陈垒在,就他妈的倒不了!你们今天想搬机器,除非从我身上碾过去!’是谁!跟着我风里雨里,一车货一车货地送,一分钱一分钱地挣,硬是把那小破厂从死人堆里给拉了出来?!你说啊!是谁?!”
亚彬叔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浑浊的眼睛瞬间红了,嘴唇剧烈哆嗦着,羞愧难当地低下头,不敢看陈垒通红的眼睛。他父母会出意外,是因为自己,这些年,垒总从没拿这些要挟过自己,甚至留下自己,现在……
亚彬心底涌起一股愧疚,垒总,他需要自己……
陈垒目光如炬,扫过面前开始出现骚动和迟疑的人群,声音沉痛至极,每一个质问都带着血泪:“这些年!我陈垒,可有亏待过跟着我一路走过来的兄弟?!亚彬叔你儿子上大学,学费不够,是不是我连夜送钱过去?!老王!你媳妇当年难产,是不是我开着破面包车送医院,押金是不是我掏的?!厂子效益最好的那几年,年终奖我可曾抠过大家一分一毫?!食堂的伙食,油水我可曾克扣过一勺?!五险一金!整个滨海工业区,有几家像我们这样的小破厂给工人办全了?!我陈垒,是不是一个一个,全给你们都整上了?!”
人群的喧嚣明显地低了下去,许多老员工脸上的愤怒开始松动,被翻涌而上的回忆、愧疚和复杂情绪取代,有人悄悄别开脸,有人低下头。几个年轻的想反驳,都被他们摁了下去,只是无声等待着……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陈垒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鸣的哽咽和巨大的不解,猛地回身,指着身后死寂的厂房,剧烈颤抖,随着他激动的声音,手指晃得更厉害:“为什么当年那辆破三轮都快散架的时候,亚彬叔你信我!大家信我!我们一起淌着血汗咬着牙爬出来了!为什么现在!厂子大了,机器多了,条件好了,大家反而觉得我陈垒会丢下一起吃苦的兄弟跑路?!觉得这棵我们一起栽、一起浇灌了十几年的树,它就要倒了?!就要被我自己亲手砍了?!啊?!”
他吼出最后一句,仿佛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胸膛如拉动的风箱,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里盛满了深不见底的委屈和不解,以及被最信任的人质疑背叛的深切痛楚。
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耳边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零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轻微的撞击着每个人心底软嫩的地方。
亚彬叔蹲下身,用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
就在这沉重得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的寂静时刻——
厂门口,一辆老旧的出租车悄无声息地停下,好像不愿打扰这悲壮的一幕。
车门缓缓打开。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衣,却熨烫平整的老妇人,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稳稳地、慢慢地站定。
她背脊微驼,脸色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锐利的如同历经了无数风霜的寒星,她沉静而极具分量地,缓缓地扫过台阶下那一张张或愤怒、或羞愧、或茫然、或泪流满面的脸庞。
目光所及之处,残留的嘈杂声奇异地彻底低伏,瞬间消失。
最终,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台阶上那个摇摇欲坠,却依旧倔强地挺直着脊梁,独自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孙子的背影上。老太太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心酸痛楚,被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与不容置疑的力量所取代。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手中的枣木拐杖,轻轻顿了顿水泥地面,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敲在心上。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着,全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陈垒似有所感,猛然回头。看到奶奶熟悉而苍老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厂门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强撑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裂开细缝,露出底下深藏的脆弱与委屈,似是有硬物卡在喉间,涌起一股委屈的心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奶奶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没有责备,没有惊慌,只有能定住一切风浪的温暖力量沉静而坚定。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权威,仿佛能穿透一切纷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阳光厂,倒不了。”
我22岁奶奶就过世了,她很疼惜我,在这个几乎全国都有“重男轻女”的刻板印象的潮汕地区,我从来没有那种感觉,甚至长大成人后,对于外界的指责,我常常拼命辩驳。
可是,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更多的与工作外的人接触,我才发现,或者只是在我家,在某些人里,没有这种歧视,甚至,老一辈的,别说像我奶奶,就是我父母那辈的,好多,看不起女孩子,他们从来不认为女生能干嘛。
我算是幸运的,有人说我是被当成男孩在养了,可我知道并不是那样的,我爸从来不会认为我创业不行,也从来没有阻止我去做自己喜欢的,光是这一点,真的就足够了。贫穷的生活,是让我的路充满了坎坷,甚至努力多年,还不及别人的起点,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付出。他们,真的拼尽全力,给我们最好的生活了。
爱,到底是什么?是可以尊重你的选择,让你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为处事。
这,大概也是我写这本小说的基本,守护的力量,那种不倔的爱,是给予支持、尊重,让你更强更好,不是掌控,更不是暴力。
奶奶,是以我记忆里奶奶的模样描摹出来的,当年没有那么方便的照相技术,但我还是租了个相机,难得的给她留下了一张照片,虽然当时她说是想死后用的,但无所谓了,我很庆幸,留下了一个镜头,她深陷的眼眸,笑得那么灿烂,正如她说的,这一生,没白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绝境反击与猫的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