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全屋的空气干净了些,却凝滞着更深的冰冷。新刷的石灰味混合着窗外阴雨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几台电脑屏幕是这狭小空间唯一的光源,幽蓝冷光映着八索万年冰封的脸。键盘敲击声是唯一的节奏,冰冷、规律,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结盟后的三人,像三枚被血海深仇强行焊死的齿轮,在各自的轨道上艰涩转动,发出刺耳的噪音。许聿安排好陈垒的转移后,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回去”,便如石沉深渊,音讯全无。
八索对此报以近乎冷酷的漠然。他像台精密机器,全部“情感”都倾注在屏幕的信息洪流里:扭曲的资金流图谱、港口监控的碎片、许家外围人员的可疑光点,以及那张刺眼的截图——阳光玩具厂的废墟,官方结论是“电路老化引发火灾”。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是这死寂安全屋里唯一的背景音。许聿的去向,似乎只是他庞大复仇拼图中一个暂时无需过多关注的、可以承受损耗的部件。
“他只有潜进去,才能摸到‘通道’的核心,或……找到他母亲‘可能留下的证据’。”八索曾对沉默的陈垒解释,语气平淡如陈述公式,“许世勋现在肯定把他当贼防,但血缘是抹不掉的枷锁,也是撬开那扇门的唯一钥匙。”
至于许聿的遭遇,他轻描淡写:“无非挨顿打。习惯就好。笔在,命就在。”那份笃定,源自对许世勋核心恐惧——那份遗嘱——的精确拿捏。
陈垒被八索强制按在“休养”的轨道上。失去工厂和奶奶的双重毁灭性打击,不仅抽空了他的精神,也严重透支了他的体力。
八索将他转移到这个更隐蔽、条件稍好的安全屋,环境的改善却丝毫填补不了心头的空洞与寒意。
复仇,是支撑他站起来的唯一支柱,是维系他摇摇欲坠生命的唯一绳索。他不再允许自己沉溺于悲伤的泥沼,那只会让他在深渊中沉得更快。
清晨,狭小客厅成了他的训练场。俯卧撑、深蹲、器械训练……汗水浸透背心,带来粘腻的真实感。每一次肌肉酸痛,每一次心脏狂跳,都在尖锐提醒他:活着,是为了毁灭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许世勋。
训练间隙,他强迫自己坐在八索旁边,目光钉在冰冷的财务数据和物流信息上。他学得慢,但眼镜片后的目光沉淀着实质般的恨意与偏执。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中滑过。许聿音讯全无已一个月。
这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陈垒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感。他极少主动提起那个名字,甚至刻意回避。但每当夜深人静,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八索那句冰冷刺骨的“习惯就好”、“留一口气”就会不受控制地在耳边回响。
“习惯就好”?“留一口气”?
陈垒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燥热的傍晚——阳光玩具厂濒死的边缘。许聿顶着一头刺眼的银发,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嘴里说着欠揍的话,手指间灵活地转着那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式钢笔,嘴里还哼着那句让他当时烦得要死,带着某种神经质腔调的“金笔笔”。
那时的陈垒,只觉得这是个不知人间疾苦,只会添乱的二世祖,是压垮他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现在……他见识了那个刀口舔血的暗黑世界。他明白了,许世勋绝不是那种“老豆打仔,锻炼身体”的寻常父亲。那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犹豫碾碎任何阻碍、包括亲生儿子的恶鬼!
许聿回去,是闯龙潭入虎穴。八索嘴里的“笔在,命就在。”真能百分百护住他?许世勋真会为了那支“笔”,放过他?
“八索,”陈垒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声音干涩,“那支笔,到底是什么?他妈妈……留下了什么?”
陈垒忍不住,那只消失的猫,已经占据了他所有思绪,他想要知道更多,至少是生死……
八索敲击的手指停顿了一秒。他侧过头,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母亲的遗物。一支旧钢笔,没什么特别。”他顿了顿,没什么温度的语气,像在讲述一个尘封的档案:“当年,我暗中调查许世勋已经两年多,他把自己裹得太严实,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直到他妻子的死——官方说法是心源性猝死。呵,太‘干净’了,干净得可疑。那是我找到的第一个突破口——一份遗嘱。周家大小姐周雅萱留下的遗嘱。”
八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回到多年前的迷雾中:“许世勋在事后像疯了一样抹除亡妻的一切信息,照片、日记、甚至她用过的东西……连一张纸片都没留下。他唯一的儿子,也被迅速丢到了国外,眼不见为净……呵,就剩下那支笔,许聿像命根子一样攥着。当年我顺藤摸瓜找到他时——在伦敦某个肮脏的垃圾堆旁,还未成年,却烂醉如泥。浑身上下,只有那支笔还算干净……他说他妈一直在收集证据,可‘大清洗’后,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证据,或者,是被许世勋发现,才遭了毒手。”
他的叙述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物:“周雅萱,苏州铭扬贸易的大小姐,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天真到愚蠢。竟爱上了许世勋这种魔鬼,大概也是知道他的私活,又无可奈何,只能让儿子收敛锋芒当二世祖,别惹‘生意’……那首童谣,你听过吧?……他不是许家的垃圾,是一支‘金笔’,能写破谎言,揭开黑暗……哼,结果呢?用一支笔和一份可笑的遗嘱,就想护住儿子?把自己命搭进去了,就换来许世勋不能立刻弄死他儿子这点‘好处’。”
八索语气里充满了对周雅萱“天真”的不屑,以及对那份遗嘱最终仅剩“保命”价值的冷酷认知。
“金笔笔……”陈垒无意识地重复。眼前浮现许聿把玩笔的样子——轻佻、漫不经心,却深入骨髓的神经质。
原来那不是炫耀,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光亮,也是一道沉重的,浸满血泪的诅咒。
那个他曾鄙夷的“二世祖”,活得比谁都苦。这认知像冰针,刺破他的恨意,带来沉重地震颤。
“哼,”八索发出一声冷哼,目光转回屏幕,“许世勋造的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挨的打,受的罪,都是他该付的利息。你同情他?别忘了你厂里的火,你奶奶的死!”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积怨已久的迁怒,对许家血脉根深蒂固的厌恶,让他对许聿的遭遇始终保持着一份冰冷的距离。
“我没忘!”陈垒猛地抬头,像被点燃的炸药桶,压抑许久的怒火喷薄而出,声音震得安全屋的空气都在颤抖,“血债血偿!许世勋,还有那些放火的杂碎,一个都跑不了!这笔账,我会亲手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他胸膛剧烈起伏,镜片后的眼睛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盯着八索,“但我们现在是同盟!至少……至少在对付许世勋这件事上,我们该在一条船上!而不是看着他一个人去送死,还他妈觉得理所当然!这叫冷血!”
“送死?”八索完全转身,眼神冰冷,“那证明他还有价值!没他这钥匙,我们连许家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这叫各司其职!就是死了,他的尸体也是指向许世勋最有力的证据!别忘了,许世勋让他活,根本不是什么父子情深,纯粹是因为他妈那份该死的遗嘱!许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正常死亡或残废,他许世勋的根基就要被掀个底朝天!这,就是他最大的护身符!”
“什么?你……”陈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怒火被难以置信打断,“你明知道遗嘱是关键,让他回去就指望这个?!八索,你该知道,数据能造假,以许世勋的手段,要绕过审计、伪造证据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居然……居然就让他这样回去,赌那老东西不敢下死手?!”他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八索的算计,冷静得令人心寒。
“我当然知道风险!”八索带被质疑的愠怒和偏执的强硬,“否则许聿早就是一具被‘意外’处理掉的尸体了!你以为复仇是什么?过家家?请客吃饭?还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是战争!是你死我活的战争!要掀翻许世勋那样的庞然大物,不付出血的代价,不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棋子,包括我们自己,怎么可能?!”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陈垒,电脑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妇人之仁,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包括你妹妹!我们一个都别想活!”
安全屋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只剩下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冰冷的蓝光映在两人对峙的脸上,一个燃烧着道德的底线与对同盟者生命的最后一丝不忍,一个浸透着复仇的执念与冰冷到极致的实用主义。
那由仇恨强行焊接的同盟表象,在这一刻被无情撕开,露出底下深刻而冰冷的立场裂痕。信任,在这血与火的复仇路上,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就在剑拔弩张,紧绷至极的刹那——
砰!砰!砰!
微弱、急促、带着生命最后挣扎意味的拍门声,骤响!
不是大门,是通往消防通道一个极其隐蔽的后门——仅他们三人知的紧急入口!
所有争执瞬间冻结。八索眼神一厉,手指疾敲,屏幕切到隐藏摄像头画面。陈垒如离弦之箭,无声扑到门边,心狂跳,屏息凑近猫眼。
昏黄的感应灯光下,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刺眼的银发,张扬的外衣,熟悉的身形,在雨水的冲刷,像濒死的鱼,连挣扎都显的无力,静静地躺在淡红色的水洼里……
是许聿!
“失踪”月余、音讯全无的许聿,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惨烈到极致、濒临死亡的方式回来了。
小时候,养了一只狗,一次自己偷跑出去了,再回来都快一个月了,不成狗形,呜呜叫着趴在门口,哭死。
我们救了好久才捡回那条命,几年后,他还是没逃过狗贩子,消失了……
我伤心了太久,后来,我妈就不让我养宠物了,她说我走不开,一出事,人就跟魂没了似的。
555
又想起我的小狗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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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雨与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