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半山别墅,深藏于森然古木之中,湿冷的雾气如同亡魂的叹息,常年萦绕,连盛夏的阳光也无力穿透那层层叠叠、墨绿到发黑的枝叶。车灯如垂死野兽的眼,撕开凝滞的夜色,沿着盘山道蜿蜒而上,最终被两扇雕着狰狞兽首的漆黑铁门无声吞没。
空气里弥漫着南方山林特有的腐烂枝叶与泥土的腥气。别墅灯火通明,却只映出冰冷的奢华,毫无暖意。
车子绕过死寂的喷泉,停在东南侧一处更为幽深的独立院落前——许家祠堂。
晦暗的光线下,两盏仿古石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幽幽映照门楣匾额上四个鎏金大字:聿修厥德。
车门被粗暴拉开。许聿被两个铁塔般的保镖拽了出来。他银发凌乱结绺,沾满尘土与干涸的血痂,嘴角破裂,颧骨高肿,额角那象征与陈垒初遇的OK绷早已不见,本来滑稽的小伤口变成狰狞翻卷的皮肉。
昂贵的衣衫被撕扯破烂,布料下是大片青紫。他低垂着头,身体软得像被抽掉骨头,全靠两边铁钳般的手臂架着。那双曾流转戏谑或阴鸷的眼睛,此刻只剩被剧痛冲刷后的死寂。
这身狼狈,一半是八索“训练”的痕迹,另一半是精心伪装。离家近一个月,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解释失踪。
借口早已烂熟于心:港口任务搞砸了,让“货”见了光。他怕极了父亲的雷霆之怒,像只丧家犬一样在外面东躲西藏。最终,流浪的苦楚和无处可逃的绝望压垮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回来领死。这副惨状,就是“流浪”和“恐惧”的“证明”。
祠堂厚重的朱漆大门无声洞开,陈年檀香、冰冷石材与腐朽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中堂宽阔,挑高惊人,就像巨兽的腹腔。一排排乌沉沉的紫檀木神龛依墙排列,像一片沉默的黑色墓碑森林,供奉着许家先祖牌位。无数盏电子长明蜡烛幽幽燃烧着惨白的光,将整座祠堂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光线无法触及的穹顶深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许世勋背对大门,负手站在最中央的神龛前。他身形挺拔,穿着深色唐装,仅一个背影,便散发出令人骨髓生寒的威严。冰冷的电子烛光在他脚下投下巨大扭曲的影子。
“跪下。”声音的冰冷,在死寂中如冰山砸落。
架着许聿的保镖同时松手,在他膝弯处狠狠一踹!
“噗通!”许聿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膝盖骨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前扑,手掌撑地,喉间腥甜上涌,哇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
他剧烈呛咳,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痛楚——他蜷缩、卸力、避免致命部位被伤害。这些,都是八索为了让他能在酷刑中活下来,教导的方法。
这些保护性的本能反应,在父亲眼中,只是懦夫逃避的丑态,是彻头彻尾无能的证据。
许世勋缓缓转身,面容保养得宜,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沉淀着冷酷、算计与掌控一切的**。此刻,这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伏在地的长子,里面没有父子温情,只有审视一件报废工具的冰冷与毫不掩饰的杀意。
“野种。”许世勋开口,字字清晰,如冰锥凿骨,“烂泥终究是烂泥,给你披上龙袍,也坐不稳金銮殿。扶不上墙的废物!”他声音陡然转厉,“坏了‘通道’的事,让‘货’见了光,捅出娄子,还有脸像丧家犬一样躲在外面?躲了一个月,受不了苦,才滚回来?”他精准点破许聿的借口,将其视为懦弱的终极证明,“竟敢反咬主人?”
他刻意用了“主人”二字,将血缘关系彻底碾碎。微微抬了抬下巴,一个冰冷的指令。保镖手中乌黑沉甸的硬木短棍扬起,带着尖啸,精准抽在许聿左侧肩胛!
“咔嚓!”
许聿身体猛地弓起,剧痛炸开,半边身体如被劈碎。他死死咬住下唇,将惨叫憋回,齿缝渗出更多血丝。
“让你盯着通道,你把人引到港口?让‘货’见了光?!”许世勋声音寒冽,又一棍抽在许聿腰侧旧伤之上!
“呃——!”许聿身体剧颤,眼前彻底漆黑,保镖粗暴地将他架起。
“让你看着厂子,你把它变成警察眼里的火药桶?!烧成灰?!”许世勋声音拔高,棍影如蛇,万钧之力砸在许聿毫无保护的右肋下!
“噗嗤!”伴着断裂声,许聿身体一抽,带着泡沫的鲜血狂喷而出!意识如风中残烛,濒临熄灭。
许世勋踱步上前,垂眼扫过儿子惨白染血的脸,如评估亟待销毁的垃圾,眼神充满了厌恶、不耐和一丝……清除障碍的快意?
“废物。”他轻蔑宣判。缓缓抬起脚,锃亮皮鞋凝聚千钧之力,带着碾碎蝼蚁的冷酷,朝许聿低垂的头颅就要踩下!
这一脚,足以踩碎颈椎!
千钧一发——
“叮铃……当啷啷……”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金属滚动声突兀响起。
一支造型古朴,笔身布满岁月磨痕的黑色钢笔,从许聿破烂的上衣内袋滑落,掉在金砖地上,弹跳几下,滚到许世勋皮鞋尖旁,笔帽上一点暗淡金属光泽,在惨白烛下微弱闪烁。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
许世勋那雷霆万钧的一脚,僵滞在半空!
他脸上冷酷无情的面具,第一次出现剧烈的龟裂。杀意、暴戾,如被一支冰锥刺穿、瓦解!
他死死盯着脚边那支旧钢笔,瞳孔骤缩成针尖!
这支笔……雅萱的笔!他认得!他怎么可能不认得?!
眼前闪过那个温婉如水的身影——周雅萱。周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养在金丝笼里不识人间险恶的娇花。他,许世勋,一个从泥泞里爬出来的野心家,处心积虑,用尽毕生演技编织的温柔陷阱,终于捕获了这只价值连城的金丝雀。
他忍受着周家二老审视鄙夷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上进体贴、前途无量的完美丈夫。
他熬。熬到二老相继在“意外”中离世。熬到周家庞大的产业、雅萱那令人垂涎的丰厚嫁妆,终于通过一系列“合法”、“合理”的财务操作和股权转移,名正言顺地流入了他的名下,成为了他许世勋发迹的“第一桶金”,助他搭上了那条通往无尽财富与权力的走私巨轮。
财富和野心迅速腐蚀了他仅存的伪装。温顺的金丝雀开始碍眼,她纯净的眼眸仿佛能照见他日益肮脏的灵魂。她发现了蛛丝马迹,惊恐地质问他那些“生意”,甚至……开始偷偷收集证据,计划带着年幼的许聿远走高飞!
争吵、冷战、控制……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在盛怒与恐惧中,亲手掐断了她纤细的脖颈,像掐灭一盏碍事的灯。他以为终于摆脱了所有束缚,可以肆无忌惮地翱翔于他亲手打造的黑暗帝国之上。
然而,雅萱死了,却留下了最恶毒、最精准的诅咒——她的遗嘱。那份由顶尖律师操刀、近乎无懈可击的遗嘱!!!
遗嘱的核心条款就像一道冰冷的枷锁:若许聿死于非命,或因任何“意外”导致身体或精神永久性损伤,无法正常行使继承权,那么周家当年所有转移给许世勋的原始股权和资金流向证明的产业与巨额资产,将全部被强制捐赠给国际性慈善机构!并由该机构委托独立第三方进行彻底审计!
以许世勋如今的身家,那些产业和资金本身的价值,哪怕十倍百倍,他也可以弃如敝履。但不行!绝对不行!
捐赠?强制审计?那将是无法遮掩的滔天海啸!慈善机构和第三方的介入,意味着彻底的财务透明和历史追溯!周家产业作为他原始积累的起点,那些被掩盖的、与走私网络交织的蛛丝马迹……一旦被顺藤摸瓜,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将面临灭顶之灾!
杀子?代价可能是整个王国崩塌!他赌不起!
许世勋胸膛剧烈起伏,指关节咯咯作响,暴怒、挫败、以及对无形枷锁的恨意,如岩浆在胸腔里翻涌!
他猛地看向地上仅剩一口气的许聿,恨不得将其凌迟!这个野种!这个孽障!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雅萱留下的这个“护身符”,简直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和嘲讽!
可……不能杀。至少,不能让他死于“非命”或变成彻底的“废人”。
“呵……”许世勋从牙关挤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充满屈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亡魂玩弄于股掌的疲惫。
他像甩掉脏东西,随手将那支救命的钢笔,“啪”地扔回许聿脸旁的地上,冰冷的金属笔身轻轻磕碰了一下许聿染血的脸颊。
“拖下去。”他的声音恢复死寂,“找个可靠医生处理。别打残了,遗嘱麻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许聿气若游丝的脸,“用最好的药……吊住他的命。”
保镖立刻上前,如同拖拽一袋货物,粗暴地架起许聿,将他拖离这片冰冷祭坛。
沉重的脚步声在金砖地面上拖沓回响,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色血痕,渐行渐远。
祠堂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电子烛火无声地跳跃。惨白的光映照着许世勋杀意未消的脸,和他脚下金砖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暗红。
“聿修厥德”四个鎏金大字,在幽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极致讽刺的光芒。
许聿被拖行在冰冷长廊,意识在剧痛的深渊沉浮。骨头断裂的锐痛,内脏被碾压的闷痛,在体内搅拌,带来阵阵窒息般的眩晕,和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
就在这濒临意识湮灭的边缘,一丝微弱却熟悉的暖意,如黑暗深渊底部的微光,钻入他破碎的脑海。
是妈妈的声音……
那么清晰,那么温柔,穿透了时光,就贴在他血肉模糊的耳边,带着软糯韵味的家乡方言,一遍遍地、轻轻地哼唱着,如儿时每一个恐惧的夜晚,哄他入睡的摇篮曲:
“聿仔唔系垃塌塌,唔系许家嘅废料渣…系阿妈嘅金笔笔,写破天光写破假……”
金笔笔……
那被他父亲像垃圾一样丢弃却又不得不留下的钢笔,此刻在意识深处,持续散发出微弱而恒定的暖意。
它不仅仅是一支笔,它是妈妈用生命和智慧为他铸造的,能对抗父亲这个恶魔的护身符,是连接着那个短暂存在过的温暖世界的唯一脐带,是她对他“堂堂正正”的最后期望,更是她以死亡为代价,为他套上的最后一道保命枷锁!
许聿涣散的目光死死锁住“聿修厥德”的牌匾,意识深处烙印:“牌匾……妈…等我……我一定要砸了这该死的牌匾……”
在这极致的虚脱中,许聿干裂的、沾满自己与尘土血污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近乎扭曲的、带着无尽生理痛楚与灵魂撕裂感、却又混杂着一丝病态慰藉与冰冷嘲讽的弧度。
又一次……妈妈的笔,她以死铸就的“金笔笔”诅咒……救了他这条……从地狱血海里爬回来的烂命。
“妈妈……”
我的阿聿55555
么么
为了以后,咱熬啊~~~~~
[可怜]你家垒总会救你的!!![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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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祭祠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