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今年冷得很早早飘起了雪花,细碎的白色晶体在霓虹闪烁的夜空中纷扬落下,为这座钢铁森林覆上一层短暂的、不真实的静谧。
今天是贺知韫的生日。
从清晨起,他的手机就未曾停歇。意大利爷爷和奶奶准时发来视频,爷爷依旧言简意赅地肯定了他的近期表现,奶奶则絮絮叨叨地叮嘱他注意身体。
港城的外公外婆和母亲也相继打来电话,母亲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思念和未能团聚的遗憾,红包和礼物早已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他手上。父亲则是一通简洁有力的通话,肯定了他在业务上的快速成长。
祝福与物质都不缺,但他依旧独自在魔都的酒店套房里,处理着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报表。窗外是飘雪的陌生城市,生日的氛围被压缩在电子屏幕的两端。
直到傍晚,林玖的电话如同一道活泼的闪电劈开了这片沉寂。
“贺!生!日!快!乐!”电话那头是林玖元气十足、带着笑意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猜猜我在哪儿?魔都!惊喜吗?赶紧发定位,我带朋友来给你过生日,必须出来嗨!”
贺知韫有些意外,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林玖是他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朋友,家境优渥,性格开朗得像个小太阳,是少数能穿透他周身屏障,真正靠近他的人。
他知道林玖是gay,也知道林玖对自己似乎有些超出友谊的好感,但林玖从未点破,他也乐得维持这份轻松自在的友情。
“好。”贺知韫没有多问,干脆地答应了。
他预订了“INS新乐园”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到的时候,林玖已经到了,还带了两个同样打扮时髦、性格活泼的男女朋友。一见到贺知韫,林玖就冲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其中的欣喜和某种更深的情感。
“我们贺少爷又帅了!在魔都历练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林玖笑着拍他的肩膀,语气亲昵自然。
“还好。”贺知韫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但面对林玖,他周身那种疏离感明显淡化了许多。他脱下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高领羊绒衫,衬得他蓝眸如水,气质清贵。
几人落座,点酒水时,贺知韫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吧台。很快,他抬手招来了领班,低声说了几句。
片刻后,穿着侍者制服、依旧显得有些拘谨的云琛,被领班带到了他们的卡座前。
“贺先生,这位是云琛,今晚由他专门为几位服务。”领班恭敬地说。
云琛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当听到“贺先生”这个称呼时,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正好对上贺知韫那双平静的蓝眸。他瞬间认出了这就是上次那个只要了一杯热水,却留下了丰厚小费的客人,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心跳如擂鼓。
“几位……想喝点什么?”他的声音比上次更加细微。
林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云琛,又看了看贺知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他很快便活泼地开始点单,气氛很快被他带动得热烈起来。
整个晚上,云琛都只服务他们这一桌。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地倒酒、撤空杯。他能感觉到那位姓贺的客人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但对方的存在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也带来一种奇怪的安心感——至少,不需要面对其他卡座客人可能出现的刁难或调笑。
贺知韫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听林玖和他的朋友们高谈阔论,偶尔插话,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林玖很会调动气氛,不断带头举杯,祝他生日快乐,眼神里的热切几乎要满溢出来。贺知韫能感受到那份炽热,但他将其理解为好友的热情,并未深想。
中途,贺知韫去洗手间。回来时,在走廊拐角,看到云琛正费力地抱着一个补充酒水的沉重箱子,脚步踉跄。贺知韫脚步未停,只是经过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箱子另一角。
云琛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他,更是慌乱:“贺、贺先生……”
贺知韫没有看他,只是帮他稳住了箱子,便收回手,声音平淡:“小心点。”
说完,他便径直走回了卡座。
云琛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冷漠的背影,心脏却莫名地感到一丝暖意,混杂着更多的不知所措。
生日聚会接近尾声,林玖已经有些微醺,靠着贺知韫的肩膀,半真半假地嘟囔:“阿韫,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贺知韫将他扶正,语气依旧平稳:“你喝多了,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结账时,贺知韫再次留下了远超消费金额的小费,专门放在了云琛负责的托盘里。
走出酒吧,雪还在下。林玖被朋友扶着,依旧不忘回头对他灿烂地笑:“生日快乐,阿韫!下次再见!”
贺知韫站在雪中,看着车子远去,雪花落在他浓密的黑发和挺括的肩膀上。生日的热闹褪去,他依旧是那个冷静、孤独的观察者。只是,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林玖炽热的眼神,和云琛那双怯懦又干净的眼睛。
他微微蹙眉,将这些纷乱的影像驱散。拉紧了大衣,他独自走向酒店的方向,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孤独的脚印。魔都的冬夜还很长,而有些悄然变化的东西,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深城的冬天带着南方特有的湿冷,与魔都的凛冽不同,是另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贺知韫此行目的明确,与深城肖家洽谈一项重要的科技领域合作。肖家是深城本土崛起的商业新贵,势头正猛,而肖屿,作为肖家独子,27岁便已开始在集团内扮演重要角色。
会面安排在肖氏集团总部顶层的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圳湾的海景。肖屿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笑容爽朗,举止干练,言语间既有年轻人的锐气,也不失商人的精明。但从贺知韫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起,肖屿的目光就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贺知韫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黑色大衣搭在臂弯,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蓝眸在会议室的冷光下显得格外冷静。他清晰地阐述合作方案,逻辑严密,数据精准,对肖屿提出的问题应对自如。
肖屿看着他,心里某种弦被轻轻拨动了。贺知韫身上那种混合着东西方特质的神秘感、超越年龄的沉稳,以及无可挑剔的容貌与气质,都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审美点。他几乎是立刻就对贺知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是商业上的,更是私人层面的。
合作谈判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双方都有强烈的意向,很快便敲定了大框架。为了推进具体业务落地,肖屿顺理成章地提出需要带队前往魔都,与贺知韫所在的团队进行深度对接。
“贺总,接下来在魔都,可要多多指教了。”肖屿伸出手,笑容比刚才多了几分亲近意味。
贺知韫与他握手,表情依旧平淡:“肖总客气,互相学习。”
就这样,肖屿跟着贺知韫回到了魔都。他借着工作的由头,几乎与贺知韫形影不离。下班后,更是热情地充当起“东道主”(尽管魔都并非他的地盘),带着贺知韫出入各种高级餐厅、私人会所,以及……酒吧。
“工作一天辛苦了,放松一下。”肖屿熟稔地领着贺知韫走进一家格调高雅的清吧,语气自然,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他细心地点了贺知韫可能喜欢的低度酒水,聊天时也总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工作之外,试图了解贺知韫的私人喜好和生活。
然而,贺知韫的反应始终是礼貌而疏离的。他接受安排,但很少主动提出要求;他参与交谈,但话题大多围绕公事;肖屿看似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似乎并未察觉其背后的深意,或者察觉了,但无动于衷。
几次三番下来,肖屿心里不禁有些挫败和疑惑。他自认条件不俗,无论是家世、能力还是外貌,在圈子里都是佼佼者,追求者众。他释放的善意和好感已经足够明显,为何贺知韫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他甚至开始怀疑,贺知韫或许根本就是个对同性情感迟钝的“直男”。
这个想法,在一次他们再次踏入“INS新乐园”时,被彻底击碎了。
那晚,酒吧人不少,音乐喧嚣。肖屿正侧头跟贺知韫说着一个项目上的趣事,试图逗他笑。但贺知韫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了吧台的方向,并且停留了比寻常更久的时间。
肖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秀气、总是低着头的年轻侍应生——云琛。他记得上次来,贺知韫似乎也是让这个侍应生专门服务的。
起初,肖屿并未多想。但当他转回头,准备继续话题时,他捕捉到了贺知韫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东西。
那不是看普通服务人员的眼神,也不是男人之间打量比较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审视,却又隐含着不易察觉的专注,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谜题,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那眼神过于沉静,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在意。虽然只是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肖屿对自己的直觉非常自信,尤其是在这方面。
他心头猛地一震,之前所有的疑惑似乎瞬间有了答案。
贺知韫不是迟钝,更不是“直男”。他的心,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某个看似完全不起眼、与他隔着云泥之别的人,牵动了一丝微小的涟漪。只是他自己可能都还未曾清晰意识到,或者,不愿承认。
肖屿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心头涌起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了然,有一丝被比下去的不甘,更有一种发现了秘密的、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看向贺知韫,贺知韫已经收回了目光,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刻只是肖屿的幻觉。
但肖屿知道,那不是幻觉。
这场游戏,似乎变得比他预想的更有趣了。他放下酒杯,脸上重新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锐利和算计。他倒要看看,这位冷若冰霜的贺家继承人,对那个怯懦的小侍应生,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而自己,是否还有机会。
项目成功启动,各项开发步入正轨,肖屿在魔都的停留也接近尾声。临行前,贺知韫出于礼节,在一家高级餐厅为他设宴践行。
席间,贺知韫举止得体,感谢了肖屿在此次合作中的付出与支持,谈的都是公事,语气是一贯的平稳。肖屿看着他对面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更显俊美,也更为疏冷。他心底那点因为贺知韫主动提出践行而燃起的、不切实际的期待,渐渐熄灭了。
原来,真的只是践行。仅此而已。
“贺总太客气了,合作共赢嘛。”肖屿笑着举杯,掩饰住眼底的失落,“期待下次在深城见面。”
“一定。”贺知韫与他碰杯,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