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汹涌的、滚烫的情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份礼物,而是直接将云琛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碎。
“很喜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埋在云琛的颈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非常喜欢。”
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云琛在他怀里,似乎松了口气,随即也伸出手回抱住他,脸上露出了安心又幸福的笑容,乖巧地依偎着他。
在贺知韫看不到的角度,那笑容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刃般锐利的冷光,一闪而过。
他太了解贺知韫了。了解他的强大,也了解他的脆弱。了解他对“家”和“纯粹感情”的渴望。这份看似朴实无华、却直击软肋的礼物,比任何昂贵的奢侈品,都更能有效地捆绑住这个男人。
贺知韫沉浸在巨大的感动和愈发深沉的爱意中,丝毫没有察觉怀中人那复杂幽暗的心思。
他只是觉得,怀里这个人,他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冬夜窗外寒风凛冽,公寓内却温暖如春。一个以为抓住了世间最珍贵的真心,一个在暗处享受着狩猎成功的快感,并谋划着下一步。
这份“很喜欢”的礼物,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毒药,让贺知韫在情感的泥沼中,陷得更深了。
年底的魔都,空气中弥漫着节日将至的喧嚣,但贺知韫的世界却被一层无形的低气压笼罩。他变得异常忙碌,频繁的出差压缩了本就有限的私人时间,即使回到公寓,也常常是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凝重。
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减少,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时常沉淀着深思和冷冽。
云琛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依旧扮演着体贴懂事的角色,准备好温热的夜宵,放好洗澡水,但从不过多追问。他知道,能让贺知韫如此状态的,绝不会是小事。
风暴的中心,源自一次例行的投资前深度资产评估。
贺知韫手下的团队,在核查旗下一家重要分公司的账目时,抽丝剥茧,发现了一个精心掩盖的财务黑洞,做假账,而且数额巨大,手法专业老练,绝非一日之功。
更棘手的是,这家分公司的财务科长,姓陈,是贺知韫父亲早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在集团内部盘踞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
消息被贺知韫暂时压了下来,但他知道,这纸包不住火。
果然,没过几天,贺知韫的父亲再次抵达魔都,这次的气氛与上次私人探访截然不同,带着山雨欲来的肃杀。
紧接着,一场临时召集的股东会议在集团魔都总部的顶层会议室举行。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长桌两旁坐满了神色各异的股东和集团高管。
贺知韫坐在父亲下首,面容冷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是在那位低眉顺眼、却难掩一丝慌乱的陈科长身上停留片刻。
贺知韫的父亲主持会议,他语气沉稳,但眼神锐利,直接切入正题,通报了分公司发现的问题,要求彻查。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英俊,线条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专业气场。他步伐从容,气质卓然,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抱歉,各位,飞机晚点。”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却不显卑微。
贺知韫的父亲微微颔首,向众人介绍:“这位是赵淮景,赵审计。是老爷子亲自从意大利总部审计部抽调过来,协助彻查此次分公司账目问题的专家。”
赵淮景。
这个名字被清晰地念出。
贺知韫的目光与这位不速之客在空中相遇。
赵淮景也看向他,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工作对象,专业,疏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小觑的穿透力。
27岁,就能被爷爷亲自点名、空降过来处理如此敏感棘手的案件,其能力和受信任程度,可见一斑。他身上的那种成熟魅力和专业性,混合着意大利总部带来的、某种意义上的“钦差”光环,让他即使沉默,也成为了会议室里无法忽视的存在。
贺知韫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爷爷派来了赵淮景。
这不仅仅是为了查清分公司的账目。这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最高权力的、冷静的注视。既是来帮他,也是来……监督他。监督他如何处理这牵涉到父亲旧部的棘手事件,如何平衡家族内部关系,如何展现一个继承人应有的手腕和魄力。
赵淮景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暗流的石子,瞬间改变了力量的格局。
会议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氛围中继续。赵淮景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直指要害,提出的问题专业而犀利,让那位陈科长额头冒汗,也让在座的某些人神色不定。
贺知韫冷静地听着,分析着。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公司内部的蛀虫,还有这位背景不凡、代表爷爷意志的赵淮景。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果决。
年底的忙碌,由此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和危险的色彩。而他和云琛那看似平静的“家”,似乎也即将被这场来自商业世界的风暴所波及。
会议结束后,与会人员神色各异地陆续离开。贺知韫留在最后,与父亲低声交谈了几句,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最终也离开了。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贺知韫和正在整理文件的赵淮景。
贺知韫没有动,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渺小的车流,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淮景合上文件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贺总,初步资料我已经看过。情况比想象中复杂,陈科长远不是一个人能完成这么大的窟窿。”
贺知韫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我知道。所以才需要赵审计的专业能力,把藏在后面的人,一个个揪出来。”
“职责所在。”赵淮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我会尽快组建审计小组入驻分公司,可能需要调阅集团近三年部分关联交易记录,希望贺总这边能给予充分配合。”
“没问题。”贺知韫终于侧过头,看向赵淮景,蓝色的眼眸里是审视与冷静,“需要任何支持,直接找我。我只要结果。”
“明白。”赵淮景点头,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稍微放缓了些,但依旧保持着专业的距离,“贺老先生很关心这件事,也关心你。”
这句话,听起来是长辈的关怀,但贺知韫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爷爷在看着他。
“替我谢谢爷爷。”贺知韫语气不变,“我会处理好。”
赵淮景不再多言,微微颔首,拿着文件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贺知韫独自站在原地,直到赵淮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工作的压力,更有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束缚感。
回到公寓时,已是深夜。
推开门,意外的,客厅里还亮着温暖的落地灯。云琛蜷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似乎是在等他,不小心睡着了。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惊醒,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带着睡意的柔软笑容:“韫哥,你回来啦。”
贺知韫看着灯光下他乖巧温顺的模样,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弛了一丝。他“嗯”了一声,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
“很累吧?我煲了汤,一直温着,喝一点再睡?”云琛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挂好,语气里满是关切。
贺知韫没有拒绝。他坐在餐桌前,看着云琛在厨房里为他盛汤的背影,纤细,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工作上……遇到麻烦了吗?”云琛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下巴,小心翼翼地问,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担忧。
若是平时,贺知韫绝不会将公司核心的麻烦带回家,更不会对一个“外人”提及。但此刻,在赵淮景带来的压力和这一室温暖的对比下,他心底的防线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倦意:“嗯,分公司那边出了点财务问题,比较棘手。”
他没有说细节,但云琛却乖巧地没有多问,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传来。
“别太辛苦,我相信你一定能解决好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这种毫不保留的信任,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着贺知韫冰冷疲惫的心脏。他反手握住云琛微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在这一刻,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家族内部的暗流涌动,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扇门之外。这里只有简单的关心和陪伴,让他得以片刻喘息。
然而,贺知韫没有看到,当他垂下眼眸,疲惫地喝着汤时,云琛注视着他的眼神里,除了担忧,更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精明的计算。
财务问题?棘手?能让贺知韫如此凝重,甚至需要那位气场强大的“赵审计”亲自出马的,绝不会是小事。这背后,或许有机会,或许有……他能利用的缝隙。
他脸上的担忧依旧真诚,握住贺知韫的手也依旧温暖。
但内心那只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已经悄然苏醒。
赵淮景的行动力极强。会议结束后不到四十八小时,一支由他亲自挑选、直接从意大利总部和亚太区其他分部调集而来的精干审计团队便迅速组建完毕,如同精密的手术刀,悄无声息却又高效地入驻了那家问题分公司。
审计工作全面启动。
随之而来的,是贺知韫工作强度的陡然飙升。作为集团在国内的核心负责人和此次事件的直接关联方,他需要全力配合赵淮景的工作。
这意味着他需要提供赵淮景要求的所有历史文件、交易记录、权限密码;需要随时应对审计团队提出的各种质询和约谈;需要协调公司内部资源,确保审计工作不受任何人为干扰;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在赵淮景那冷静到近乎苛刻的专业审视下,稳住大局,同时也要在暗中调查,厘清父亲那位旧部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深层的关系网。
他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伏案至深夜。巨大的落地窗外,魔都的夜景从华灯初上到灯火阑珊,最后只剩下零星几点,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
他与赵淮景的接触也变得频繁。两人常在会议室、办公室或者通过加密视频进行沟通。赵淮景永远是那副专业、冷静、不苟言笑的模样,言语简洁,逻辑清晰,提出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核心。他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审计机器,高效地剥离着层层伪装,逼近真相。
贺知韫欣赏他的能力,却也忌惮他背后所代表的爷爷的意志。每一次与赵淮景的对话,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既是对专业能力的考验,也是对心理素质和忠诚度的审视。
“贺总,这是三年前与‘启明科技’那笔交易的资金流向补充材料,需要您签字确认。”赵淮景将一份文件放在贺知韫桌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贺知韫拿起文件快速浏览,内容涉及一些灰色地带的操作,虽然最终目的是为了促成合作,但手法并不完全合规。他抬眼看向赵淮景:“这部分内容,赵审计认为需要写入最终报告吗?”
赵淮景推了推眼镜:“我的职责是完整、客观地反映审计发现。至于如何定性和处理,由管理层和董事会决定。”
滴水不漏的回答。
贺知韫沉默片刻,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签署某种无形的协议。
他知道,赵淮景手里掌握的东西,远不止这些。这位年轻的审计官,正在一步步地将所有隐藏在光鲜财报下的暗疮,毫不留情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他自己,也如同在走钢丝,一方面要借助赵淮景的力量清除毒瘤,另一方面又要小心避免引火烧身,尤其是不能波及到父亲。
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回到公寓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直接睡在了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里。
云琛依旧每天会发信息问候,也会在他偶尔早归时准备好宵夜。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贺知韫周身笼罩的那层低气压和挥之不去的疲惫。贺知韫不再有多余的精力关注他的情绪,回应也变得简短而敷衍。
云琛站在空荡的客厅里,看着手机上贺知韫回复的【今晚不回】,眼神幽暗。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贺知韫的忙碌,那位赵审计的出现,都预示着不寻常。这对他来说,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知道贺知韫正在面对什么,需要知道这场风暴的规模和方向。
他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收信人——肖屿。
【肖总,最近还好吗?听说集团这边好像有些动静?】
他需要从所有可能的渠道,拼凑出完整的图景。而贺知韫无暇他顾的这段时间,正是他暗中活动的最佳时机。
信息发出去后,云琛将手机反扣在沙发上,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他没有加冰,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他冷静得近乎没有表情的脸。
他需要耐心。也需要更多的信息。
肖屿的回复比预想中来得快,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哟,小云琛终于想起我了?动静可不小,老爷子派的钦差到了,正在查分公司的烂账呢,听说牵扯不小。怎么,你家贺总没跟你温存,忙得脚不沾地了?】
云琛看着屏幕,指尖微微发凉。钦差,烂账,牵扯不小……每一个词都印证了他的猜测。他快速回复,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点担忧和无知:
【贺总最近是很忙,总是很晚回来,看起来很累。我有点担心他……肖总,这事很严重吗?会不会对贺总有什么影响?】
肖屿的回复带着一种意味深长:
【影响?那要看贺知韫怎么处理了。处理好了,是立威的机会。处理不好……哼,老爷子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不过嘛,他现在身边有赵淮景盯着,那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主。】
赵淮景。
云琛记住了这个名字。那个在会议室里惊鸿一瞥,气质冷峻专业的男人。
【谢谢肖总告诉我这些。】云琛结束了对话,没有再多打探,以免引起怀疑。
他放下手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灼痛。
立威的机会?还是容不得沙子的考验?
云琛的大脑飞速运转。贺知韫如果借此机会肃清内部,站稳脚跟,权势会更上一层楼,对他自然有利。但如果处理不当,引起老爷子不满,甚至被那个赵淮景抓住把柄……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走到书房门口——那是贺知韫的绝对领域,平时他很少进入。此刻,贺知韫不在,里面一片漆黑。云琛没有开灯,只是借着客厅透进去的光线,看着那张宽大整洁的书桌。
那上面,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
集团总部顶楼,贺知韫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赵淮景坐在他对面的客椅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
“陈科长承认了部分事实,但把主要责任推给了已经离职的前任副总和几个下游供应商。”赵淮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资金流向很隐蔽,通过好几个海外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指向一个模糊的离岸账户。追踪需要时间,也需要更高权限。”
贺知韫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陈科长是父亲的人,他的矢口否认和推卸责任,在预料之中。但这背后的资金流向,却像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不知会咬到谁。
“权限我来协调。”贺知韫沉声道,“需要哪方面的支持?”
“国际刑警组织的商业犯罪调查渠道,以及几家特定离岸金融中心的信息交换协议。”赵淮景列出要求,清晰直接,“另外,我需要调阅贺老先生……以及您父亲名下,与这些空壳公司可能存在时间关联的所有跨境资金流动记录。”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贺知韫蓝色的眼眸骤然锐利,如同冰锥般射向赵淮景。
调查爷爷和父亲?!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分公司假账的范畴!赵淮景想干什么?
赵淮景面对他迫人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职业决心。“贺总,审计的独立性要求我们追溯资金的最终去向,无论它指向哪里。排除嫌疑,本身也是一种证明。”
贺知韫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查账,这是一场针对整个贺氏家族核心层的、由爷爷亲自发起的压力测试。赵淮景,就是那把最锋利也最无情的刀。
“我会向爷爷请示。”贺知韫最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在你得到明确授权之前,这部分调查暂停。”
“可以。”赵淮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但我需要提醒贺总,时间拖得越久,证据被销毁或转移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
贺知韫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愤怒、压力、还有一种被至亲之人审视和考验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
赵淮景的出现,将一场商业**调查,硬生生变成了对他,乃至对他父亲忠诚和能力的一场残酷审判。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云琛之前发来的、问他是否回去吃宵夜的信息,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直接拨通了公寓的座机。
接电话的是云琛,声音依旧温软:“韫哥?”
“我今晚不过去了,不用等。”贺知韫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生硬和疲惫,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云琛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缓缓放下了话筒。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贺知韫那辆熟悉的黑色座驾驶离大楼,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一点点冷了下来。
贺知韫的压力,显然已经达到了顶点。连带着对他的耐心,也似乎消耗殆尽了。
这很好。
压力之下,人才更容易出错,也……更容易被接近和利用。
他转身,再次走向那间黑暗的书房。这一次,他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台灯冷白的光晕刺破了书房的黑暗,将红木书桌照得一片清明,也映亮了云琛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站在书桌前,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用目光细细扫过每一个角落。桌面整洁得近乎刻板,文件分门别类叠放,钢笔置于笔架,一切都符合贺知韫严谨到近乎强迫症的作风。那台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不在,显然被他带去了公司。
云琛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桌左侧,一个带锁的矮柜上。那是贺知韫存放重要私人文件和部分公司敏感资料的地方。钥匙……他记得贺知韫习惯放在……
他走到书桌后,拉开中间那个看似普通的抽屉。里面是些常用的文具、印章。他伸手在抽屉内侧顶部摸索,指尖触碰到一小块冰冷的金属。
钥匙。
云琛的心跳略微加速,但他动作依旧稳定。取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锁开了。
他拉开柜门,里面是几排整齐的文件盒,标签上标注着日期和项目名称。他的目光快速掠过,最终停留在一个标签为【内部审计 - 赵淮景】的薄薄文件夹上。
果然在这里。
他将文件夹取出,放在桌面上,快速翻阅。里面并非完整的审计报告,而是一些赵淮景提交的初步发现摘要、会议纪要以及需要贺知韫签字确认的事项清单。内容专业且克制,但云琛依然从那些冰冷的数字和严谨的措辞中,嗅到了风暴的规模和指向——问题远不止一个分公司假账那么简单,资金流向扑朔迷离,甚至隐约牵涉到更高层。
他拿出手机,调整好角度,避开可能反射的光线,将关键页面一页页快速拍摄下来。他的动作熟练而安静,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做完这一切,他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恢复原状,放回文件盒,锁好柜门,将钥匙放回原处。关上台灯,书房重新陷入黑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回到客厅,将拍摄的照片加密存储,然后删除了手机上的原始文件。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贺知韫在风暴中心挣扎,而他,已经拿到了窥探风暴核心的钥匙。这些信息,或许暂时用不上,但总有一天,会成为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
接下来的几天,贺知韫与赵淮景之间的气氛愈发微妙。审计工作仍在推进,但关于调查贺老先生和贺父资金流的要求,如同一个暂停键,悬在了两人之间。贺知韫以“需要请示”为由暂时压下了这部分,但赵淮景并没有停止其他方向的调查,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这天下午,一场关于审计进展的高层闭门会议刚刚结束。贺知韫与赵淮景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走廊里路过的员工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在电梯口,赵淮景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贺知韫,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问题:“贺总,关于云琛先生在其公司项目组内的薪资和奖金审批流程,似乎存在一些不合规的加速现象。您知情吗?”
贺知韫的脚步猛地顿住,蓝色的眼眸瞬间结冰,锐利地射向赵淮景。
云琛?!
他竟然查到了云琛头上?
“赵审计,”贺知韫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你的审计范围,似乎扩大得有些离谱了。”
“任何可能影响财务报表公允性、或涉及资源不当分配的事项,都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赵淮景推了推眼镜,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根据流程,云琛先生的几次晋升和奖金发放,确实绕过了部分常规审批节点,有直接指令来自您办公室的痕迹。我需要确认,这是基于其卓越的工作表现,还是存在其他非业务考量。”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贺知韫最敏感的神经——他利用职权为云琛行方便的事实。
贺知韫下颌线绷紧,胸膛微微起伏。他无法否认,他确实因为私心,在某些环节上给予过云琛便利。这在集团内部并非孤例,但一旦被赵淮景这种级别的人揪住,放在审计报告里,就是洗不掉的污点,足以成为攻击他“公私不分”、“滥用职权”的利器。
尤其,是在爷爷正盯着他的关键时刻。
“他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贺知韫强行压下怒火,维持着表面的冷静,“相关流程问题,我会让秘书补全手续。”
“最好如此。”赵淮景微微颔首,电梯门正好打开,他迈步走了进去,转身,隔着即将关闭的门缝,最后看了贺知韫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贺总,很多时候,细微之处,才最能反映真实。”
电梯门合拢,下行。
贺知韫独自站在空荡的走廊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赵淮景的警告,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不仅查分公司,查家族资金,现在连他身边最私密的云琛都纳入了审视范围!
一种被全方位监视、毫无**可言的愤怒和寒意,席卷了他。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保上云琛乖巧微笑的照片,眼神复杂难辨。
云琛……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也已经成为这场风暴中,一枚可能引爆全局的棋子?
电梯下行的数字不断跳动,贺知韫仍站在原地,走廊顶灯冰冷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出一道沉默而压抑的影子。赵淮景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他紧绷的神经最深处。
细微之处,才最能反映真实。
他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他对云琛的偏爱已经越界,以至于留下了授人以柄的痕迹?还是……在更隐晦地提醒他,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并不可靠?
贺知韫的指尖在手机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云琛的笑容纯净无害。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一种更深的不安。
赵淮景的审计,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挖掘机,不仅要将地底的污秽翻出,似乎连他精心守护的温室也要一并撬开。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动和……暴露。
晚上,贺知韫带着一身低气压回到公寓。
云琛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敏锐地察觉到他比往日更甚的疲惫与冷峻。
“韫哥,汤还温着,要喝一点吗?”他轻声问道,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贺知韫没有像往常那样点头或拒绝,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揉了揉眉心,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最近在公司,一切都还顺利吗?”
云琛倒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将水杯递给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依赖的笑容:“挺顺利的,项目进度跟得上,同事也都很帮忙。”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就是……前几天人事那边突然找我补签了几份文件,说是之前晋升和奖金发放的流程需要完善一下备案。”
他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语气自然,带着点“公司流程真是繁琐”的轻微抱怨,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异样。
贺知韫端着水杯,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云琛的反应无懈可击,自然、坦诚,甚至主动提及,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对后台流程不甚了解、只是被动配合的职员形象。
是赵淮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还是云琛的演技真的已经精湛到如此地步?
他想起云琛扑进他怀里时的颤抖,想起他生日时送上那份手工礼物的笨拙真诚,想起他因为自卑不安而落泪的模样……那些瞬间的情感,强烈而真实,难道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吗?
贺知韫的心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澜四起。理智与情感剧烈拉扯。
他放下水杯,伸手将云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手臂环住他的肩膀,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的姿势。
“嗯,流程完善是好事。”他语气放缓,听起来像是随口安抚,“赵审计那边工作比较细致,可能会问到一些情况,你正常配合就好。”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似乎有瞬间极其轻微的僵硬,快得仿佛是错觉。
“赵审计?”云琛抬起头,脸上带着适当的疑惑,“是……上次会议上见到的那位先生吗?他怎么会问我这边的事情?”他的惊讶表现得恰到好处,完全符合一个底层员工对高层审计突然关注到自己而感到不解的反应。
“例行公事而已,不用担心。”贺知韫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他心底的疑虑,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缓慢扩散开来。
赵淮景的警告,像一颗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对云琛的全然信任,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观察云琛接电话时的语气,观察他浏览网页时的神情,甚至在他睡着后,会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试图从那毫无防备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而云琛,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扮演着那个依赖他、爱慕他、偶尔会不安需要安抚的恋人。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那双眼睛里闪过的计算,愈发深沉。
两人依旧同进同出,夜晚依旧亲密无间,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怀疑的毒芽正在悄然滋生。
这场风暴,终于越过了商业的边界,席卷了他们之间最核心、也最脆弱的关系。信任一旦开始崩塌,便很难再重建。贺知韫站在悬崖边缘,一边是他投入了真实情感的恋人,一边是家族责任和冷酷的现实。他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