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成了自己意识领域的间谍。她不再浪费能量进行徒劳的正面冲撞,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观察、分析和潜伏。
她学习“她”的“语法”。
她发现,“她”的运行基于一套严密的内部逻辑,核心是“维持林晚(由阿哲定义的版本)的稳定与存续”。任何可能破坏这种稳定的事物——比如剧烈的情绪波动、对阿哲死亡的深度质疑、以及像“陈远舟名片”这类可能引向真相的线索——都会被标记、隔离,或在可能的情况下清除。
但同时,“她”对与“阿哲”高度相关的一切,有着近乎偏执的维护欲。那些共同记忆、习惯、甚至是他喜欢的食物口味,都是“她”必须捍卫的“核心数据”。
林晚的策略,就是将自己真正的意图,伪装成对“核心数据”的维护请求。
机会出现在一个周六的下午。“她”惯例进行大扫除,当清理到客厅电视柜下方一个积灰的角落时,林晚感觉到“她”的意念扫过一个被塞在最里面的、小小的银色U盘。
那是阿哲的U盘。以前他偶尔会带工作回家,但又不想占用书房电脑,就用这个U盘在客厅的笔记本上处理。后来他换了更方便的云存储,这个U盘就被遗忘在了这里。
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已被更新的“旧数据载体”,优先级很低。“她”的意念掠过它,准备将其归类为“可丢弃杂物”。
就是现在!
林晚立刻凝聚意识,她没有直接说“看那个U盘”,而是巧妙地链接起一段鲜明的“核心记忆”——那是阿哲去世前大概一个月,他熬夜在客厅用笔记本工作,她起来喝水,看到他对着屏幕眉头紧锁,发现她后,又立刻切换屏幕,笑着对她说“快好了,马上陪你”。当时她觉得是他工作压力大,现在回想,那掩饰的笑容背后,是否就藏着与陈远舟的计划?
她将这段记忆的“情感标签”——那种对阿哲的心疼和隐约的疑虑——尽可能强烈地投射出去,同时将意念焦点死死锁定在那个被忽视的银色U盘上。
「阿哲……那时候很辛苦……这个……或许有关……」
她没有形成完整的句子,只是传递出一种混合着怀念、担忧和探究的模糊意念流,并将其与U盘的形象紧密捆绑。
“她”拿起抹布的手停在了半空。
林晚能感觉到“她”的内部系统似乎在进行一次快速的检索与比对。那段被引动的“核心记忆”确实存在,并且带有“需要关怀阿哲”的正面标签。而那个U盘,作为该时间段的潜在关联物,其优先级被重新评估了。
“她”脸上的平静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风吹起的褶皱。那双总是透着沉稳满足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类似于“好奇”或者“需要确认”的光芒。
然后,“她”弯下腰,没有像处理其他杂物那样将其扔进垃圾袋,而是用手指拈起了那个沾着灰尘的U盘。
成功了!林晚的心脏在意识的牢笼里狂跳。
“她”拿着U盘,走到书房的电脑前(阿哲的台式机,自从他去世后也几乎没再开过)。开机,等待。林晚屏息凝神,等待着“她”将U盘插入接口。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USB接口的瞬间,“她”的动作再次僵住。
一股强大的、来自“她”本身程序的阻力骤然出现。林晚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冰冷的警告意念:「潜在风险。未知数据。可能破坏当前稳定状态。」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属于“挣扎”的神色。一方面是源于被引动的、对“阿哲过往状态”的关怀本能(这符合核心指令),另一方面是程序自带的、对“未知”和“可能引发波动”事物的防御机制。
林晚紧张到了极点。她不能强行推动,那会立刻引发防御机制的全面反弹。她只能继续加码,将更多的意念集中在那个雨夜阿哲掩饰的笑容上,集中在那种“想要了解他、帮助他”的“妻子”的“正当”情感上。
「了解他……更了解他……这是他的一部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她”的手指悬在USB口上方,微微颤抖。内部的逻辑冲突似乎让“她”的运行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终于,在经过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十几秒后,“她”眼中那丝挣扎缓缓褪去,取而代☆的是一种……被重新定义的“任务感”。
“她”像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行动理由,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确定:“需要确认此存储载体是否包含与阿哲身心健康相关的必要信息。这是维护‘林晚’对阿哲完整认知的一部分。”
防御机制被绕过了!“她”将探查U盘,重新定义为了执行核心指令的衍生任务!
“她”不再犹豫,将U盘稳稳地插入了接口。
电脑识别硬件的提示音响起。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称是毫不设防的「工作备份」。“她”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个看似普通的项目文档和几张无关紧要的图片。
“她”的程序化目光快速扫描着这些文件,似乎准备将其归类为“无害信息”并退出。
但林晚没有放弃。她的直觉告诉她,阿哲不会无缘无故将这个U盘遗忘在那么隐蔽的角落。一定有东西!她将自己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不再投射具体的意念,而是像雷达一样,仔细感应着“她”浏览文件时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
当“她”的意念扫过一张看似是普通会议室白板的照片时,林晚捕捉到了!“她”的意识流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短暂的“噪声”——一种类似于“关键词触发”的微弱波动。
那张照片!林晚立刻将全部注意力聚焦过去。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丝异常,放大了照片。白板上写满了会议讨论的议题和流程图,字迹有些模糊。但在白板的一个角落,用较小的字体写着几个字,旁边似乎还有一个简单的草图:
「认知覆写 (Cognitive Overwriting) –阶段 III」
旁边画了一个简单的、层层嵌套的同心圆图案。
认知覆写!阶段三!
林晚的意识如同被惊雷劈中!这就是阿哲和陈远舟对她做的事情!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保护程序”或“人格辅助”,这是……覆写!用一个新的、被设计好的意识,覆盖掉她原有的意识!
阶段三?现在进行到了第几阶段?“她”的稳定存在,是否意味着覆写已经接近完成?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林晚,但这一次,恐惧中夹杂着找到关键线索的炽热。
“她”看着那张照片,脸上的平静第一次被一种清晰的“困惑”所取代。“认知覆写”这个词,显然触及了“她”知识库中某个未被完全激活或者被刻意隐藏的区域。
“她”的内部似乎再次发生了短暂的逻辑冲突。最终,防御机制似乎占据了上风。“她”没有深入探究,而是快速关闭了图片,退出了U盘。
“未发现直接关联阿哲身心状态的敏感信息。” “她”用自言自语的方式,为这次探查做了结论,试图将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归类为普通工作存档。”
“她”将U盘放回了电视柜的抽屉里,而不是原来的角落,似乎潜意识里认为这东西需要被“管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书房中央,脸上那程序化的平静恢复了,但林晚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和谐的涟漪。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虽然水面最终恢复了平静,但石子已经沉入了湖底。
“认知覆写”这个词,连同那张白板照片的影像,已经被“她”的系统记录了下来。它可能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待观察项”,但它确实存在了。
而对林晚而言,这不仅仅是线索。
这证明了“她”并非全知全能,并非铁板一块。“她”有认知的盲区,有被阿哲和陈远舟刻意隐藏的“底层代码”。而这些东西,一旦被触及,就可能引发“她”内部的混乱。
U盘里的发现,像是一把钥匙的雏形。虽然还无法打开禁锢她的锁,但她已经摸到了锁孔的位置。
下一次,她要找到的,将是能转动这把钥匙的力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书桌上,那张被“她”归入“待处理”文件堆里的,陈远舟的名片。
意识深处,真正的林晚,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这场战争,从现在起,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