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到了大营门口崔昱安下马,顺势将她抱下裹紧,衣袖遮住谢昭上半身,疾步走向中军营帐。
韦长史和陈乾正在比武台看兵操练,远远就看崔昱安抱了个人回来,看身形就知道是小娘子。韦长史直奔营帐过来,离得近了看到他两身上血迹,吩咐下属,备着热水,叫军医,都在帐外候着。
谢昭直到做到了床榻上,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崔昱安蹲下,抬手拂过她脸侧的发丝。
“我去叫军医”说罢转身,才发现谢昭死死的拉着他的衣摆,太用力以致青筋毕露。他蹲下身耐心安抚,“到大营了,没事了,你不想见军医,那我先取热水帮你洗一下好嘛!”
谢昭摇了摇头,那种惊惧始终不散,心砰砰抖动,不想让他走。突然伸手圈住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此刻拥抱的温热像是一种救赎,谢昭想起谢清平说的那些话,再次验证他都是对的,自己根本无法独立生活在这乱世,即使今日是意外,也是从旁验证了他的想法。自己之前的自以为是,小富即安,安稳度日不过是镜花水月,风一吹就散,谢昭再度被现实打击到了,她此刻的破碎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痛,更是从心里感到无力,想要抱着眼前的温暖,放肆哭一场。
崔昱安却难得享受谢昭这般主动的依赖,尤其是在她明确拒绝后,自己一直无法找到突破点,至少本质上谢昭对他是有好感的,只是他们还没能针对江南一事达成共识。
崔昱安却难得享受谢昭这般主动的依赖,尤其是在她明确拒绝后,自己一直无法找到突破点。
谢昭缓了好久,才羞怯的松手,反应过来方才的举动多有不适,无助的将手紧握放回自己的膝盖上,崔昱安见她似乎回神了。伸手轻放在她的肩上,“我先取热水,帮你清洗一下好吗?”
“嗯”谢昭终于闷头出声同意了。崔昱安转身出去吩咐,没料到门口的热水已经换了多次了,崔昱安想着肯定是韦长史吩咐好了的,抬眼看他在远处操练,端了水就回头。
湿热手帕碰到淤青处,谢昭止不住的颤抖,崔昱安不敢太用力,只能轻轻按压。
终是没忍住,俯身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道歉“是我的错,是我疏忽大意,我不该放你一人过去。”
崔昱安一时不知要如何表述歉意,他今日真是犯下大错,尤其是看到谢昭被众人欺压在地那刻,他真是悔恨不已。早知这样,不如早早送她回京师,他此刻对自己的恼怒充斥整个胸腔。
但是他意识到谢昭的不对劲,她直到现在情绪都还未有宣泄,她手持骨头插入流民脖颈的那刹那,他是看见的,她自己也意识到的,这对于她而言,怕是一道深坎,这与她的日常差之千里。
战场初次杀敌,回来崩溃的新兵多了去了,嚎啕大哭惊惧大叫,半夜惊起失手伤人,很少有些天生冷血,毫无反应的。
谢昭此刻明显是在压制那份惊惧,她没法信任他,所以在压制。这个认知让他很是无力。
他想的没错,谢昭此刻的人生准测崩溃,她无法接受自己失手杀人的这个事情,即使是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只是她不想对着他剖白自己。谢昭想要摆脱这刻的亲近。
“叫军医吧”谢昭声音有些干哑。推开了他。
崔昱安转脸对着门外叫了声军医。一老头拎着木箱快步进来,谢昭没抬头,只听到有人进来。说了声失礼。
谢昭不动,军医查看了她额头伤口,又慢慢引导谢昭转脸。退后几步说到。
“姑娘头部伤口不大,没有伤及骨头,脸部也是皮肉淤血,药膏敷一下即可。姑娘身上可有其他痛处,可以试着举臂握拳,行走两步,若还能动,那都还是皮肉损伤。”
崔昱安端了茶水送到她手边,谢昭接过喝了,他顺手接回茶盏。
“只是额头伤口虽小却深,需要好的药膏,不然要留下疤痕,军中无此物。”
崔昱安接了药膏放下,军医退出去。崔昱安把水端出去,门口吩咐杜弋,“城西绿洲有流民,全部斩杀。”
崔昱安回到营帐,谢昭还是维持刚刚那个姿势。
“躺下歇会吧。”整理好床铺,顺手下来帮她脱鞋。
“我想回去”谢昭缩回脚,拒绝他的安排。
“晌午吃了饭,下午送你回去好嘛。”
“好”谢昭知道,他应有军务在身,不好耽搁。顺从着躺下,崔昱安帮她盖好被褥,静静坐着。
被褥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气味,只是在床铺上尤其明显,谢昭根本无法安眠,脑海里各种情景闪现,一会是早上那个爬行的孩童,一会是那个捂着脖颈倒下的男子,那血喷涌而出,一会是谢清平那日说的,自己无法独立生活的场景。恍惚交错。朦胧中崔昱安好像出去了。
谢昭深深吸气,思绪混乱。之前一直住在大营,从未想过北境混乱至此,这不是她想要的状态,自己失手,那也不算是失手,那是故意,但也不能说故意,自己那刻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呢,仿佛若是给自己一个足够的理由,就可以说服自己,在道德上放过自己。还有那个孩子,自己是不是也无意间......。觉得胸闷喘不上气了要。告诉自己,是他们先动的手,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死,这没什么好想的。可是想到那个血流喷出的脖颈,自己是个杀人犯的事实让她浑身颤抖。那个人当时是不是说了什么,他说的是什么。那是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出来,是怕她伤害孩子吗,不对,那孩子是诱饵,自己也是受害者啊。他们是要掐死自己,他们到底要干嘛呢。自己干嘛要过来,直接京师缠着谢清平退亲不就好了,突然想起户籍,是的自己的户籍在小院。谢昭想要赶紧回去,拿了户籍回京师,这里待不下去了。
要想办法回江南,想到江南莫名心安,自己已经提前将之前购得的佛经卷,法帖,画卷放到典当行寄存。自己节俭些,总归是够自己花销了。
崔昱安并未走远,他在帐外站立好久,见她许久不动,以为她睡了,就去了侧营帐,本想喝口水缓一缓,可是一想到她被流民欺压在地,掐着脖子,还有很多石头砸向她,崔昱安一脚踢翻了书案,亲兵见他回来,便来汇报军务,商队出入境情况,军粮分配补给,还有明日的调兵训练方案。快要日暮的时候终于处理完了。却见谢昭睡得沉,想想太晚了也不好,伸手摇醒她,吃了饭,送她回去小院。
谢昭下午根本就没睡,他进来时候不过是装睡。进了小院就急急的奔向阿弥。阿弥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看着谢昭一身伤痕已经吓破了胆,也不多问伺候她洗漱睡下。崔昱安吩咐让阿弥去西房,自己亲自守着。
半夜寂静无声的时候,谢昭突然坐起,她梦到有人骑在她身上,她叫不出声也不能动,快要被掐死了,梦中惊起还未大叫出声已经被紧紧搂住。“昭昭是我,是我,做噩梦了是吗”借着透进来的月色,崔昱安顺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
“我明天就走,我要周怀志送我回京师”谢昭粗粗的喘着气。双手用力想要推开。
崔昱安沉默,没有松手。
“我不想和你争执今日的事情。”
“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崔昱安点亮了蜡烛。
“我知道这些不是你的错,是我运气不好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谢昭尽量保证自己语气和缓,不想此时起争端。
“你明日安排周怀志过来吧。”谢昭再次要求,
“你分明想要责备我,为何不说出来!”
“你要我说什么,说你不提定亲我就不用那么远的跑过来,说你第一次就答应我退亲,我也不用折腾那么久!”谢昭深深吸气。
“说你和谢清平一样的卑劣,拿我当一样物件,丝毫不在意我的想法。”谢昭是压不住了。
“说我并不适应北境,吃的不好,睡得不踏实,不是敌军偷袭就是流民作乱。”字字句句只戳人心。
“说你今日的疏忽,以致我失手杀了人”谢昭闭着眼睛,终于说出了口。
谢昭突然笑起来,五力挣脱束缚的绝望,满满悲凉凄惨。
“仅有的几年里,我遵从善良,真诚,让我舒服自在。但是现在我那几年就是个笑话。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杀人,我有什么资格去剥夺他的生命。我如果没有戳那一下,或者只是伤了他多好,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为什么要去绿洲,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多的人,我为啥要来这里,要碰上你,碰上你我就没一件好事,我被柔然兵偷袭,浑身是伤,人差点就没了,还有今天,我竟然杀人,我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噩梦,背着一条人命。无处可躲的感觉,让我没法呼吸,我不停地想,如果死的是我,我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恐惧,我”
“不可以,我不会让你死”崔昱安大声的打断她。
“那有何用,不死?活着就足够了吗?每日回想自己手上的血吗,夜里被人追着索命?”谢昭脾气上来了,她忘了,崔昱安手上的血,背的人命更多。他也曾噩梦。
“你乐意过何样的日子我管不着,但是我的日子被你毁了,全都毁了,我都没办法挽回一点,以后得每一天都是痛苦”谢昭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崔昱安头上,仿佛这样,她能轻松一点。
“我为什么那么倒霉,我做了什么恶要这样。为什么是我”谢昭一边哭一边说。
“你别哭,”崔昱安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为何不能哭,我被突然定亲,被谢清平拿着个户籍要挟,走路差点被人抽鞭子,还有那个柔然兵摸我,我想起来都恶心。还有今日的人命,破烂事那么多,我为什么不能哭。”
“你滚吧,我看见你就恶心,我明日一早就要见到周怀志,我要回去”说完转脸就躺倒床上,连头都蒙起来了。
崔昱安走过来,把被子扯下来,把被角压了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