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瑟格斯 第71章 顽石无用

“济灵”从奕星阁下来时，来客已是悉数散尽了，想是已经谈妥了向晚后续的安排。他自是不必关心凡人谋划，那都如蚍蜉撼树不值一提。如今他认定，向晚无论去到哪，总是不会抛开自己。当往来的仆从纷纷对他“敬而远之”时，他也便不以为意了。

道士走后，他已在阁顶观察到了向晚位置，便直朝后花园而去。东川离开后，蝉躁惹得向晚愈加心烦。白狐玉晴携弟弟小田匆匆前来告别，走到跟前，他才醒过神来。北地之行他还未谢过他二位，勉强打起些精神说道：“以为你们还会再待得久一些，急着离开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么？”

玉晴微微笑着摇头，从怀里掏出件旧物放在桌上：“鹤观道士归还的那枚虎符，和桌上这枚正好合一块。”她抬起头望着少年，有些失神，似乎在畅想济灵将军在世时英姿风发的模样，“也不过是个纪念，都是老古董了。相公临终时久未放下，我一直记在心上。我明白他是想与济灵将军解释撤军并非他本意。”

小田见姐姐神伤也出言劝慰，玉晴继续说道：“他责怪自己这道军令，动摇了将军之心，与其身死休戚相关。我来寻你，半是为了此事。好在现在你也有许多人护着，娘又传来口信催得紧，是该回趟千幻岩了。”

向晚初见玉晴便觉得面善，有亲切之感，北地一路自己也受照顾颇多，此刻倒有不舍。玉晴瞧得出来，又说：“千幻岩若没大事，我得空会再来见神子。只是刚才殿里的情况，略有耳闻。你与那位恶魔殿下的情谊旁人是不能理解的。”她说这话时，似有感同身受的哀伤。“我与明琮起初假意逢迎，后却动了真情，做帝皇做成他那样，千古也只他一人。”说到这，她不自觉地笑了，许是回想起多年前那些温柔的好时光，“只当我们真要结合时，各方都来百般阻挠，娘是第一个反对的。”

“娘是心疼姐姐。”小田辩解道，玉晴点头，“娘活在世间太久了，心窍剔透，我去人间的安排她原先也不太支持。狐族多情，易生牵绊，只是人与妖本是不结合，为我与明琮的事，钰罗仙子搭上了自己性命，娘每次说起引为生平最遗憾之事。”她说得眼红，又叹气道：“你现在越是为恶魔殿下说话，那些修行人越是不肯放过的。你再细细琢磨，我与小田先去了。”

她已看到“济灵”朝这边走来，想来他俩有话要说，茶水也不及喝一盏，起身拉着小田匆匆离去。“济灵”大咧咧坐下，仔细打量向晚的脸，来回多看了好几眼：“说什么话让人红着眼走了。”向晚以为他有什么误会，觉得甚是荒谬，也不接这话茬，只说道：“殿里的事怪我，要让你受委屈了，是我能力有限，没有威望，不能服众。”

不知怎么，“济灵”听得心里有些窃喜，脸上还憋着不动声色：“嗯，你知道就好。”这短短一句，向晚心中翻江倒海，一口气憋着，死盯住“济灵”四目相对，默默吐槽这人倒是也不客气。“济灵”又说：“那你想怎么办？”这话听得向晚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我能怎么办？

“算了，你没办法，我也不在意。要是以后人间行走遇到麻烦，就拿你出来挡便是了。”向晚一时满肠愧疚消减得无影无踪，只不停点头称是，又听他问接下来要做什么。说到这话题，向晚就不自信了，言语吞吐起来，万一“济灵”也不支持自己可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都不好开口。

“济灵”素来不喜欢他扭扭捏捏的样子，见他犹豫不决也不耐烦，挑眉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的身份，他们没资格管你。”此话一出，向晚满脸都是崇拜的眼神，这哥们还是厉害啊，都被各路人马盯住了，心态还这般好！

“那我可准备去学校里当老师了！”老师这个词，仿佛触动了“济灵”久远的回忆，那旧人曾教自己这一族的语言，一遍遍不厌其烦。但他回头看这小子，不由觉得他还是太嫩了：“你也能为人师了？”语气里满是不认可。

“你这是什么意思，教小朋友绰绰有余！”向晚气得直站起来，瞪着全不当一回事的“济灵”。他怎么总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激怒旁人！这举动把“济灵”给逗乐了，他难得见向晚有这么认真的模样。“那你加油吧。”他一扫先前清源来寻晦气的郁闷，心情变得甚好，摆摆手转身便走了。

“济灵”走后，有家仆寻来通传安承运已摆好家宴相邀。向晚应承着，却在亭里呆坐了好一会，显然不想此刻再见到安家父女。直到日渐西斜，一天没进食的他被饥饿驱赶着去赴约。

他一到场，还未坐下，安娴已迎上来握着他的手致歉，细说各为难之处，私心也想凭着向晚的临场反应取信于人，方便后续行事等等。向晚一句也不想听，但“济灵”作为苦主也不计较了，便不好发作，只摆摆手闷头坐下吃饭。

清源料想恶魔殿下已去见过他，先安慰他道：“你自己工作的安排，尽力去做，相信你可以。”向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了，若是昨日听这番话，他还会感激对方的支持，今日再来说却像是“交易”谈成了。

安承运也看出神子闹情绪，只能安抚说道不会再有下次，后续的游历安排也推迟了，一切等他安排好自己的工作。“鸣玉山庄离古都金吾不远，多年基业，声势可谓浩大。今天你也看到他们的态度，日后不得不去一趟，顺道要拜会一些金吾城中德高望重的前辈。”

“伯父。”向晚闷头吃着饭，一边说着，“你们真的相信，我四处逛一圈，就能莫名收回神力？我不喜欢鸣玉山庄的人。”清源代为解释道：“没人敢保证这么做可以。但以我的认知合上天算的推演，这也许是最正确的尝试。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你，这里没人喜欢鸣玉山庄，但我们还是得去。”

这顿饭并不愉快，有半桌菜碟直到凉了也没人动过。向晚没吃完就起身离席，一言不发回房，准备即将到来的面试去了。剩下三人顺次放下碗筷，安承运一声叹息打破沉寂。“他意识里仍把自己当普通人看待，看不清这些命中注定的安排。”

此时只有父亲和清源在场，安娴更直说道：“现在刚从大学毕业的男生心智都是这样么……”只是话未说完，便被父亲喝止了。她心中有怨，这趟开云之行，也算经历了不小危机，并上此前种种，都没法让向晚认清自己的特殊身份？这样多人看重他，可算予取予求，他也仍只顺从自己的想法？不，他到现在也还想逃避……

清源理解向晚的选择：“若有选择，他或许真心想做一个普通人。换个角度考虑，他今日有护世人之心，神力复原之事可能便不再是我们的困扰了。”他心中苦笑，还得安抚辛劳打点了一整天的安娴。这返身计划的路还得走很久，眼前的困顿往后再回溯，根本不值一提。

金吾城西三十里开外，一片广袤的平原。此时正是夜中，只是周天星辰隐不可见，近日来天气都是这般。一团微弱的篝火在河畔放着点点光亮，照着琼光的脸忽明忽暗。朵伊尔站立在旁，远望这座静谧中的现代城市：“只剩我们两个了，不再找点帮手？”

开云的计划执行到一半，她就发现这事态不是自己能掺和的，老熊更是找托辞溜之大吉，闹得自己也动摇了。但思来想去，她咬咬牙把筹码赌在了琼光身上，即便回了族内，自己也是个不受宠的孩子，被抛弃的棋子，对王位是无染指可能的。

“你说你能蛊惑那女子，从内部瓦解关系，我没瞧见。那一路看下来，他们感情好得很呐。我们非得从那道士下手吗？”深夜寒凉，她坐回到篝火旁，看着琼光阴郁的脸，煞气隐约浮现，双眼泛红光，与一身青白法衣极是不衬。

“不先解决他，动不了神子。”琼光说话还是这样惜字如金，朵伊尔每问到关键问题他又置若罔闻。她至今也不清楚天上到底有多少人暗里是支持琼光的，以及这群人立志与崇天殿对着干到底出于什么。至于她本人，神子是无可能主动愿意与虫族交好的，唯一的法子只能绑走后再来研究怎么发挥其功用了。

“他有这么值得关注？你对他的忌惮甚至超过了深渊恶魔。”“未知的东西最令人恐惧。凭空而生的人，作为敌人，你不怕？”他忽而抬头望着那弯月牙，想着再也回不去了，生出一丝哀伤，转眼化作怨愤与不甘。“恶魔有人能对付。道士与我，必有死战。”

朵伊尔躺倒在草地上，翘着腿望着星空，算时间故乡这会是兄长成婚的时候了。她偷跑出来这许久，好像从无人挂怀，无人来寻。“打吧，打吧，你最好想点靠谱的法子。那伙人现在防备心不浅。”

相去十里地，鬼火照夜，阴气森森，季百茂和周忘楫在一处偏僻山丘的凉亭里对饮。他们还未入金吾城，便先捕捉到琼光二人行迹。“大人，我们就一直盯梢下去？杀了完事，也没人在意他们死活。”

这蛇王还是一如既往不懂蛰伏。鬼王琢磨着如何一把扯出叛仙身后众人，此时怎能打草惊蛇。“不，是你一人盯住他们。天亮后，我得进城一趟。”

蛇王整个语塞住，他好歹也是一族之主，怎么总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微末之事：“这金吾城里到底有什么？一路上，已有各门弟子从四方汇聚而来。”

“南朝旧宫，挖出点珍奇之物，不稀奇。鸣玉山庄的人以为消息严丝合缝，不知传闻早已在黑白两道传开。他们昨日宣布数月后神子亲临此地，闻着腥味的人不就找着事由，借朝圣之名，分点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