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星 第7章 第 7 章

蓝天泽是被一阵微电流刺激醒的。

“神启，” 他几乎是本能地低吼出声，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解释……”

“将军，抱歉打扰您休息。”神启打断他，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帝国机甲研究院发出危机警报，直达您的私人安全线路。因您处于深度休息状态屏蔽了外界，于是信息自动转接至第七舰队总通讯枢纽，经蒋思淼中将确认后，我判断必须立即告知您。”

“说。”蓝天泽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某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坐起身揉了揉额头，理智慢慢回笼。

“洛时倾院长，”神启的声音依旧清晰、冷静，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于赛特星系汉兰小星系悍达星，执行‘攀登项目’野外勘探任务途中，遭遇未知极端地质突变，未能及时撤离。目前下落不明，生命信号极度微弱，所处环境监测数据显示……生存窗口极其狭窄。由于洛院长只设置了您一个紧急联系人，所以研究院才向您发出这段信息。”

洛时倾。

下落不明。

生命信号极度微弱。

神启的每一个字都像把冰冷的重锤，狠狠砸在蓝天泽心上。强烈的恐慌感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攥紧手下的被褥，手背上青筋暴起，冰冷的细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好在行动本能超越了情绪风暴。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温暖的地毯上，身形如同猎豹般迅捷地闪到房间中央的黑色平台前：

“接入‘寂静基石’最高权限，立刻联系陛下！”他近乎嘶吼地命令道。

平台无声亮起，复杂的光流如同苏醒的神经脉络般迅速蔓延。几乎在他命令发出的同时，一道淡金色的、代表着帝国最高权限通讯接通的光幕便在他面前凝聚成型。

然而，光幕中呈现的并非瓦诗纳德·唐单独的身影，而是一个略显嘈杂的虚拟会议室场景。皇帝坐在主位，眉头紧锁，碧绿的眼眸深处是压抑的不耐和烦躁。他身边分列着几个模糊的全息影像——显然是研究院的高层和军部的代表。争论的声音隐约传来：

“……悍达星环境数据极端异常，第一舰队目前没有足够把握在那种环境下实施有效搜救，贸然前去不过是浪费资源，我们需要更多时间评估风险！”

“评估风险？洛院长哪里还等得起！你们分明是不愿意救援！”

“够了！”瓦诗纳德的声音冰冷地压下争吵，“风险评估要做，但人也必须救下来，立刻给朕最高效的预案，不要跟朕讨价还价……”

“陛下！”

蓝天泽冰冷嘶哑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切了进来。

所有虚拟影像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这边。

瓦诗纳德看到突然闯入的蓝天泽，眉头瞬间皱地更紧：“蓝将军，这里没有第七舰队的事。”

蓝天泽完全无视了皇帝的话，雾蓝色的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偏执：“第七舰队目前在赛特星系E3区有常驻分舰队，不需要风险评估，第一舰队救不了的话，我来救。”

会议室内瞬间一片死寂。

军部的那个代表影像似乎抖了一下，声音带着夸张的为难和程式化的关切：“蓝上将，这不合规矩。帝国机甲研究院的护航任务历来由第一舰队负责，第七舰队贸然介入，这需要议会授权和陛下同意，该走的流程不能少！”

蓝天泽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怒意，“等你们走完那些该死的流程，洛院长恐怕连尸体都剩不下了。”

“蓝天泽，”瓦诗纳德压低了声音，“注意你的身份和场合。帝国有律法，流程合理合法才能服众。”

“既然如此，”蓝天泽站得笔直，像一柄绷紧到极致的染血长枪，“不必麻烦了，启用神启不需要走流程，我自己去。”

“胡闹！”瓦诗纳德先是一愣，随后音调陡然提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蓝天泽，这是你逞能的时候吗？悍达星的情况连跟随研究院护航的第一舰队都没有把握，你一个人去送死吗？”

他并不在乎一个小小代理院长的死活，可他绝不能让蓝绍唯一的血脉折在这种地方。

“陛下，”蓝天泽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的决绝，“我不是在请求您的批准，我只是在通知您。”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穿透光幕，那张俊美的脸瞬间占据了主视野：“这是我蓝天泽个人行为，与第七舰队无关，与帝**部无关！”

“你——！”瓦诗纳德被他这毫不掩饰的违逆气得脸色发青。

就在这时，合金门滑开，蒋思淼气息微促地冲了进来。他看到现场情况，立刻明白了**分，脸色随即变得更加凝重。

“陛下，”他立刻接入通讯，“将军他……”

瓦诗纳德猛地抬手打断了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蓝天泽，仿佛想用目光将他钉在原地。但他太了解这个孩子了，了解这头他亲手喂大、如今却几乎要脱缰的孤狼。以蓝天泽的秉性，除非当场把他杀了，否则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他。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瓦诗纳德缓缓向后靠坐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极其艰难的妥协：

“……你去吧。”

接着他掐断了通讯会议，光幕上的虚拟影像瞬间熄灭，只剩下了他自己。

“蒋中将，”瓦诗纳德看向候在一旁的蒋思淼，“朕授权你动用一切可动用的权限，为蓝将军提供后方支援。”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但是，”他的目光再次钉回蓝天泽脸上，带着最后也是最无力的警告，“蓝天泽，你最好给我活着回来。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沉重地压在空气里。

蓝天泽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在皇帝说出“授权”二字的瞬间，他已经猛地转身——

“神启，”他低吼道，左耳垂的金光剧烈流转，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我们走。”

他甚至没有再看皇帝和蒋思淼一眼，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直接冲出了房间。

此刻他心底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洛时倾，你最好还活着。

当神启庞大的金色机体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咆哮着冲出普尼星驻地的星港时，这个向来平和理智的人工智能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劝阻意味：“将军，到达悍达星的最短路线需要连续进行七次超短间隔跃迁，其中三次需穿越未完全稳定的微型跃迁点。您的神经系统将承受极大负荷，远超安全阈值。安全起见……”

“执行。” 蓝天泽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遵命。”

与以往只链接精神网不同，这次蓝天泽亲自接手了驾驶工作，同时下达了另一条指令：“暂时移交所有非必要操控权限，优先保障跃迁引擎和生命维持系统。”

他必须将所有算力、所有能量、所有意志，都投入到这场与死亡竞速的疯狂冲刺中。

接下来的旅程，如同坠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连续不断的跃迁带来的巨大荷载如同无形的巨锤，反复碾压着蓝天泽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寸骨骼。视野因剧烈的空间扭曲而变得模糊、破碎，耳边是血液冲击鼓膜的轰鸣和机甲结构在极限状态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甚至能闻到喉咙深处泛起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那双雾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不断刷新的星图和倒计时，里面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支撑着他在人类难以承受的极限痛苦中保持清醒。

当神启强行撕裂最后一片扭曲的空间后，悍达星那令人窒息的真容，如同深渊巨口般猛然呈现在了舷窗外。

蓝天泽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这是一颗炼狱般的星球。

大地并非坚实的岩层，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熔融状态的暗红色，巨大的能量脉冲如同地下蛰伏的巨兽心跳，不时将灼热的、掺杂着剧毒矿物质的岩浆喷涌上数千米的高空，形成一片片毁灭性的火焰雨幕；大气稠密得如同粘稠的泥沼，充斥着高浓度的硫化物和未知的辐射尘埃，能见度极低，只有不时撕裂天幕的、粗壮得如同巨树般的惨绿色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这片死亡之地。

狂风如同亿万冤魂的哭嚎，裹挟着具有强腐蚀性的颗粒，疯狂抽打着神启的能量护盾，激起一圈圈剧烈的涟漪。探测器疯狂报警，外部环境数据每一项都标红，远远超出了人类生存的极限。

“神启，定位信号源。”蓝天泽的声音有些颤抖。

神启的金色机体在这片能量风暴中艰难地稳定着姿态，S级机甲强大的扫描波束穿透重重阻碍，不停地扩散出去。

“信号源锁定。位于东南方向一个相对稳定的地质结构内，疑似天然洞穴。生命信号……非常微弱，正在持续衰减。”

“走！”

神启化作一道金色流光俯冲过悍达星的大气层，以极其危险的速度和姿态向着目标疾驰。不断有巨大的熔岩块和闪电擦着机体掠过，每一次规避都惊心动魄。

距离在不断缩短。

可就在即将抵达目标洞穴入口的瞬间，一道前所未有的、如同巨龙翻身般的巨大地裂毫无征兆地在神启前方猛然炸开，灼热的岩浆和狂暴的能量流冲天而起——

“警告！无法规避！”

蓝天泽猛地拉升机体，同时将护盾能量集中向前方，但爆炸的冲击波和四溅的、蕴含高能量的熔岩碎片还是狠狠撞上了机体侧翼。剧烈的震动传来，与此同时，驾驶舱内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蓝天泽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腥甜味更重了些。但他根本无暇顾及，强行稳住了机身，硬顶着尚未平息的能量乱流，一头扎进了那处黑沉沉的洞穴。

饶是神启这种等级的机甲都如此狼狈，蓝天泽根本不敢细想研究院的小小星舰要如何在这里生存。

甫一进入相对稳定的洞穴，外部毁灭般的轰鸣声顿时减弱了许多。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嶙峋的、闪烁着微光的洞壁。

“生命信号就在前方一百米处拐角后。”

蓝天泽甚至等不及机甲完全停稳，舱门刚刚开启一道缝隙，他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动作因急切甚至略显踉跄。

洞穴深处，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