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重钧自从靳羽柯问出那话就愣住了,他没想到本应是必死的局面,最终竟会这般轻易地脱困。
是了,小皇帝不管再嚣张跋扈性情乖张,能坐稳皇位的也不会真是个草包。他既然没死,自然会好好追究下毒一事。
他本以为自己一个异族俘虏,沾染上谋害帝王的嫌疑便再无活路,又不想接着受辱,那些人想给他上刑的时候他干脆就将罪责一力担过,也未尝不是存了帮幕后黑手一把,让他继续为祸大梁的心思。
倒是没想到那人败了个彻底,而他跟面前的小皇帝都捡回了一条命。
真是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靳羽柯看着眼前僵立着的人,跟原主记忆里那个牙尖嘴利半点不受气的西獠小王子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了,他有些疑心是不是内狱暗中又有什么不动声色地折磨人的法子,整得人看着这么没活力。
他干脆下了榻走到那人面前,伸手掰过那人下巴仔细观察“怎得一句不说,变哑巴了?”
冉重钧原在愣神才给了他这么个可乘之机,察觉发生什么后瞬间收回思绪,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一暗,下一刻竟一口咬在小皇帝虎口上。
才知那人不光瞧着瘦长长一道,身上真就半点肉都没有,牙尖贴上细白的皮子,隔着薄薄一层便是无声跳动着的血脉。
冉重钧这一口下去没存半点好心,舌侧的尖牙一压,便是一嘴的血腥味儿。
“嘶——”靳羽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回是真惊着了,完全没料想到这人会直接一口咬上来,就算退一万步说,哪有成年了的大男人动不动上牙咬的?
他当自己是牙还没长齐的三岁小孩儿吗?!
他还不敢把手抽回来,牙都刺进去了,他这只苦命的手现在就好像那野兽嘴里的一块生肉,虎口夺食不但危险重重,被夺的肉也免不了被撕下一块的命运。
旁侧的刑官侍从全都吓傻了,想上前制服又要顾及陛下的手还在这人嘴里叼着,怕他一使劲再咬得更深,到时就是他们的责任。
常遂安倒是不怕这个,只是刑房间的过道空间狭小,他刚刚没跟上陛下脚步,此时中间隔着许多宽阔的后背,一时也赶不到近前去。
靳羽柯也完全没指望身后这群人,应该说他已经顾不上想了,他现在满脑子都被一个念头占满“这人真能咬下他块肉来”。
他能感觉到这一口下的力,是真冲着把他虎口这块薄肉咬下来去的。
人类的牙齿不适合撕咬生肉,再怎么使劲最多就是那两颗尖牙在他虎口上生生戳个洞出来。
有时候数字上的多寡不能全然和威力大小划等号,譬如现在的局面,靳羽柯肯定是宁愿要两个洞也不想要一道裂口的。
当然不受伤最好,不过他手已经被恶狼叼在嘴里了,这种马后炮的期许不必再提。
“……松口,你是狗吗?”靳羽柯无法,开启嘴炮模式企图激将一下。
冉重钧死死叼着他虎口,口齿不清地反驳道“爷是狼!”
狗皇帝骂谁呢!
“狼不会笨到在自己家里被人捉去,你就是狗。”还是只呆呆傻傻地被猎人从窝里抱走的小憨狗。
管你之前是狼是狗,众所周知,被人类逮到了就都是家养犬。
靳羽柯心底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要不是现在被这人叼着,他真有种冲动让这小子冲自己“汪”两声。
太像只傻狗了,呆愣愣的,被冤枉也不解释,摸他还要咬人,有这咬他的劲儿刚才怎么不使出来?
一副心存死志准备壮烈牺牲的样,实际就是只虚张声势的狗崽子罢了。
冉重钧听他提起战败被俘这事就生气,分明是他们中原人阴险狡诈,借口讨伐北鞣实则猛攻他西獠要塞,害他们连失三城不说,自己这个统帅都被俘虏。
如今更是想通过挟持他逼迫西獠签订各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不但狡诈而且还痴心妄想,他就算死这也不会做那拖后腿的累赘!
……更不会在中原人手上受辱,丢他们草原男儿的脸!
靳羽柯挑挑眉毛,他现下都疼过劲了,感觉其实也还好,嘴上就更是不饶人“你想舍了这条命,孤却偏要留着你,但你再不松口,西獠如今落在大梁手里三座城池,你觉得够争西军杀几天的?”
靳羽柯揉揉手腕,他这身子是真的废物,现在疼得整条右臂都使不上力,虚搭在一边的样儿跟断了胳膊似的。
他任由内狱的人给他紧急包扎伤口,眼睛还是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算起来他也算救了这人一命,奈何他眼里自己跟他恨之入骨的大梁皇帝是同一个人,没个好脸色也算正常。
用另一只完好的左手撑着下巴,靳羽柯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他,虽然没个好脸色,但,美人总是有特权的,譬如他如今对着这么一张脸就很难生的起气来。
只是不敢再贸然伸手了,威胁归威胁,对方这么凶,他也不可能真的杀无辜民众来逼他就范,何况这跟威逼对方接受自己的非礼有什么区别,他可做不出这种流氓行径。
伤口处理好后,靳羽柯有了决断,他叫来常随安,当着众人的面吩咐下去:
“连皇宫内都能轻易混进刺客,在禁卫军将宫城守备彻底加强到足够安全之前,便将冉...侍君,迁入景阳宫偏殿,吃穿用度,皆按着孤的标准来。”
既是贴身保护,又能恶心一把对方,一箭双雕,不愧是我。
“至于伤了孤的事,便先罚禁足三月。”
反正他进内狱前也跟被软禁差不多了,现在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关。
常随安一拱手道“遵旨。”话落冷冷地一瞥冉重钧。
主子自有决策,暂时不打算动这贼奴,可景阳宫是自己地盘,门一关,区区西獠的俘虏还不是任他们搓扁揉圆。
到时再让他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而那任人施为的西獠小王子,此时正老老实实地待在景阳宫偏殿的寝室里,身边没有旁人,他一身锐利尖刺尽数收了起来,坐在案前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他和那个大梁皇帝只见过三面,前两次那家伙都一副妄自尊大还馋他容貌的蠢样,第三次却显得足智多谋,甚至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狠辣一面。
要么第三次是他被逼急了露出两分本色,要么,第一次见面那人就是全然演了一出戏,只为了把自己拘在这后宫里。
大梁皇都距西北边境何止千里,那人还是想把自己扣在手底以牵制父兄,他早猜到大梁人不会轻易取他性命,活着的自己才更好和父兄谈判,因此他自从被俘便是存的死志。
他现在横竖是受制于人了,自戕这条路也行不通,只能期盼父兄能识破大梁的奸计,谈判的时候不至过于束手束脚。
不知父兄他们现在可好?自己大意被俘,想必让他们担心了,特别是父亲,自他幼时起便为自己这个么子操碎了心,得知自己被大梁俘虏还被羞辱一定很担心吧?
大哥可能会恨铁不成钢地责怪他,说他怎么这般不小心,父亲却一直舍不得对自己说重话,明明他都十六岁了,还总把自己当柔弱的羊羔。
但是想想,其实父亲的担心一直挺有道理的,如果不是急于证明自己已经长成男子汉了,他也不会跑到边境去让人给捉住……
想起来就生气,那些大梁人就会使些阴招,就不能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吗?天天搞这些花里胡哨的阴谋诡计,搞得他头都大了!
尤其是那个小皇帝,他越发觉得看不透那人了,他演技要真好到第一次见面把自己骗过去了,那岂不是一直在牵着他的鼻子走?
要是真的打一架这人还能有胜算吗?看他细胳膊瘦腿的,正面对战恐怕还接不下自己一拳头就倒地不起了。
偏偏他就是被这么个文文弱弱的大梁男人给抓了起来,还被锁在他家的笼子里。
他还不能逃,完全是个死局。
啧!
靳羽柯估计西獠小王子这边回过味儿来了会老大不爽,无所谓了,反正他现在也很不爽。
常遂安反应过来就直奔太医院找大夫去了,此时一个面生的中年太医正小心地替他处理伤口。靳羽柯随口问了一句会不会留疤,太医手上动作未停,说这还得看陛下这伤养得怎样。
“若是按时换药,不让伤口浸水,这些天饮食清淡一些,许是能恢复如初。”
靳羽柯听罢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也不是真在乎这个,毕竟出血了的伤口,想愈合得一点看不出来还是有难度的,他也没怎么指望古代的医疗水平。
伤口一沾上药膏便觉得凉丝丝的,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从伤口传来,十指连心,手上的神经最为遍布,感触也就尤为明显。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近距离接触时,那人虽然身上还算干净,凑近时还是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包扎完毕后,靳羽柯看看被精细处理过的地方,状似不经意道“辛苦你再去偏殿看一下了。”
他没提要给谁看病,太医也不知道偏殿如今多了位主子。但宫里当差的最会察言观色,太医面色如常,恭敬告退后跟着宫人朝偏殿行去。
——其实如今宫里能称得上主子的,除了当今陛下,也就刚被纳入宫就下了狱的那位了。
太医随宫人走了,靳羽柯又有些不放心,潜意识怕那人又闹起来。
左右已经被放在身边了,他也不多纠结,抬步跟在太医后面进了偏殿。
却见冉重钧极听话地脱了上衣,任由太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靳羽柯挑挑眉,合着这小子的横眉冷对还是给他的专属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