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信奉六道轮回,万事万物皆有其善恶果报,若身为凡人时多行不义,来世便要投身地狱道受罗刹折磨。
恶鬼罗刹,食人血肉,男则青面獠牙,女却美艳绝伦。
沈弗一直不明白佛经为什么总要将美女同恶神联系起来,罗刹修罗,总是生而为男者丑陋不堪,生而为女便美如奇珍异宝。
今日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缘由道理,不过是天道伦常,如实记载罢了。
他眼前正是一尊活的女罗刹鬼。
姬鹤扬扭扭发僵的脖子,转一转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对着还能站立的人道:“后院还有一滩,你们谁手脚麻利擅长擦地的去处理了。
不要留到火都灭了,叫外人看咱们的笑话。”
她从之前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又熬了一整轮日夜,到清早一看到漫天流矢,脑子里那根弦“啪”就断了。
凡是看见不是穿着禁军服制或僧袍的活人一律砍死了事,从后院砍到院外,又从院外砍回了前院。
到此刻她终于能体会到一点儿久违的宁静。
都死了,碍事的家伙都变得安安静静的,她可以好好歇一会儿了。
四周的禁军侍卫们像防备刺客一样死盯着她,姬鹤扬也浑不在意,然而地上一滩血肉轻微地颤了颤,姬鹤扬眸光一闪,双刀飞快地插了进去。
捅得两个对穿,刀刃牢牢地没入了青石地砖,姬鹤扬直觉不好,身后掀起一阵微风,有人想逃!
来不及抽刀了,她一个旋身一蹬腿,人已经电射出去,竟是打算赤手空拳去追那刺客。
刺客身前身后两个血窟窿还在汩汩流着血,双手紧握着一把长剑,便朝姬鹤扬当胸刺来!
姬鹤扬双目圆瞪,双手翻飞迅如闪电,一拉一扯间,十股钢丝将那剑刃牢牢束缚在她胸前半寸。
下一刻剑身碎成十余块,四散飞溅。
迎着刺客写满了不敢置信的双眼,姬鹤扬一甩钢丝将他咽喉割断,身形未止,甚至不惜拼着气血倒流也要冲得更猛。
却是有两名刺客趁乱翻了墙,正拼了命跑向靳羽轲和冉重钧的所在。
喉间漫上一股血腥气,鼻腔早已习惯了外界逸散的腥味,却还是受不了内里泛上来的这股味儿。
强咽下这口血,姬鹤扬双脚重重一踏,直接腾空而起,炮弹一样将自己射向那两人身后,同时手腕一甩,细如蛛丝的钢丝携着雷霆威势,又快又狠地扎穿了二人心脏。
还不够,心脏被破坏的人仍有一弹指的时间。
但,这口气已经到极限了。
身体重重地下坠,姬鹤扬在地上连续四五个翻滚,卸去了大半力道,终于停下身形,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
一个刺客被冉重钧砍伤了腿,已经彻底脱力;另一个却捂着心口,想趁机逃跑。
姬鹤扬深吸一口气,滔天怒火袭上心头,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人跑了过去。
她已不能运气施展轻功,只凭脚程,翻过院墙时仍落后那人一个身位。
更何况此时她真真正正是手无寸铁,追上了又能如何?
但,情绪已彻底占领了她全部脑海,虽仍能思考,实际却同发狂野兽一样理智全无。
那刺客手中还有一把长刀,此时察觉到追兵将近,竟慌乱间将刀丢下,以换取更迅捷速度。
姬鹤扬看都不看那把刀,直直地飞扑而上,一把捉住那人一条手臂——
又是一拉一拽,竟直接拽落一条断臂。
那人的身与心俱遭巨震,此刻无比后悔招惹这玉面修罗,然而为时过晚,最后一抹记忆已停留在一双通红双眸。
姬鹤扬喘着粗气拎着一颗人头回了院子,靳羽轲正在墙角狂吐,冉重钧揽着他肩膀,轻拍他后背,口中温柔安慰:“没事的,吐出来就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夫君在安抚孕吐的夫人。
姬鹤扬径直穿过在她眼中诡谲扭曲的画面,游魂一样荡到刺客翻墙的地方,用脚尖探探墙面,接着双脚连蹬攀上墙头,左右巡视,突地一怔。
“北侧围墙的守军哪去了?”
满院人皆是一愣。
沈弗煞白着一张脸,喃喃道:“不对……寺里有内鬼!”
忙来回检视,如今院中院外的守备仅存二十几人,就是加上之前跑去救火的几人,也远远不够!
其他散落在寺院各处的禁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当务之急是赶快护送陛下离开此处!
沈弗当机立断,对姬鹤扬道:“大人武功高强,请大人速速护送陛下回宫,余下刺客交于我等处理!”
“不可。”靳羽轲由冉重钧搀扶着走到院中,面色难看,但并不见一丝慌乱。
他接着道:“那伙刺客并不熟悉寺内布局,纵有内鬼也非全寺僧人,眼下留在寺里还有僧人帮助,若孤独自离去,焉知寺外没有埋伏,到那时更是羊入虎口。”
沈弗当即跪下请命:“陛下圣明,但如今情势不明,困守寺内也不安全,卑职斗胆请陛下和冉殿下作禁军打扮,混入禁军之中出寺,之后散作四队往四方而去,陛下与殿下向东北深林躲藏,有这位大人保护,应当无碍。届时另外三队会自大路、荒原往都城方向全速前进,作报信之状,途中再散作八队,扰乱视听。”
这个方案十分严密,冉重钧考虑过师傅和他的实力,想来遇到小股刺客也足够应对,当即同意下来:“好,就由我和师傅保护陛下,我们三人会在丛林深处择一隐蔽处躲藏,待平乱之后自行回城。”
姬鹤扬评估了一下那伙刺客的实力,想来最精锐应当已陷在刺杀行动里了,这里毕竟靠近都城、守备森严,寺外纵使有伏兵也不会多,便也同意了。
见在场所有人都同意了让他出寺的方案,靳羽轲深吸一口气,强自镇静,仍忍不住抓紧了冉重钧的肩膀。
冉重钧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明明这个计划关键在姬鹤扬的武力,可眼下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护在怀里,那份安全感顷刻抚平了靳羽轲的不安,甚至想起昨夜他亲手杀死的刺客,除了恐惧与恶心,更生出一股信念与力量——
他如今也是杀过人的人了,难道还怕再来一次吗?
计划敲定,沈弗让人组成护卫阵型,快速移动到山门外马厩处,点了十六个武功高强的禁军将靳羽轲、冉重钧、姬鹤扬三人围在中心,一支队伍策马扬鞭自大路离开。
沈弗与余下几名禁军目送这支队伍消失在视野中,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寺外暂时是安全的。
天边鱼肚白初现,十几人奔袭在官道上,终于经过一处山谷,彼此眼神交错一瞬,冉重钧骑马将靳羽轲护在身前,与姬鹤扬一同纵马朝山峰方向奔去。
山间地形复杂,他们三人并不熟悉,但反过来想,只要他们小心谨慎,隐蔽痕迹,应当可以顺利躲藏。
既进山,便看到一条前人踏出的窄路,约莫容一人通过。
眼见前路畅通无阻,冉重钧心中不喜反忧,一路走来已是留下一道蹄印,再沿着路走下去,还谈什么隐蔽?更何况这条路如此明显,焉知对方没有在沿路埋伏下人手?
此时鸟鸣啁啾,但在鸟鸣间隙,冉重钧依稀听到听到一阵溪流潺湲声。拨开草丛,复行数十步,见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方向与那小径几乎一致。想到昨夜两人的谈话,冉重钧意识到这条路恐怕就通往莲华洞窟,深山之中本无路,一代代探幽访古的旅人一步步踏出了一条路。
打定主意,冉重钧勒住马,同姬鹤扬商量道:“走路上太显眼,不如御马下溪,趟着水一路朝下走。”
姬鹤扬一直缀在二人身后警惕,见此干脆道:“你们走水路,我在大路上走个三四回,乱了蹄印,叫人更看不清楚。”
冉重钧听得,不住点头:“还是师傅想的周到!”话落也不啰嗦,一牵马缰绳,往溪流行去。
这条小溪越往下越钻进更深的树丛,不一会儿四周已尽是遮天蔽日的古树,等行过数百步,眼前又现出那条小径,冉重钧这时才御马上岸,沿着小径一路狂奔。
靳羽轲自出了金圣寺便觉困倦,加之坐在马背上摇来晃去的,不知何时竟又睡了过去。因心神渐趋宁静,这一觉着实深沉。
等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昏黑,眨眨眼,才发现是置身一片原始丛林中。他被放在一张厚毯子上,身下是湿漉漉的青草,不远处一个身影正半蹲在溪边,拿一根树枝不停往溪水里刺,口中还念念有词:“前刺三寸、左右刺两寸,朝鱼腰间最肥处下叉……有了!”
不多时,冉重钧举着树杈回来,惊喜道:“你醒了?正好,等下就有烤鱼吃。”
靳羽轲看向被杈子上不断挣扎的银白色大鱼,想起有阵子陪老卢钓鱼,河鱼鲜少见这么大的,唯有海钓时才能碰见约莫差不多的。
离得近了被大白鱼甩了一脸水珠子,靳羽轲“呸呸”两声,拿衣袖胡乱擦了把脸,冉重钧忙用手勾起大白鱼的鳃,本想将它固定住,结果鱼尾巴反而动的更厉害。手忙脚乱间,竟被大白鱼蹦到了地上,两下间已经浑身裹满了湿泥。
靳羽轲见状,本想说要不然别吃这鱼了,何况没有工具处理鱼内脏,味道免不了腥臭。结果刚张嘴,冉重钧已经一杈子捅穿鱼鳃,让大白鱼永远安静了下来,然后拎着刚死的鱼回溪边清洗去了。
靳羽轲张张嘴,想说的话到底咽了下去。
他忘了,冉重钧不是普通的十几岁少年,是年纪轻轻就已上阵杀敌的古代王子,杀人尚且利落,何况杀一条鱼?
何况他们确实也饿了。
只是不知怎地,他突然感到一阵发寒,茫然地俯下身去贴近那张毯子,心里想,许是幽林深谷,环境使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