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沈弗的怒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靳羽轲揉揉耳朵再揉揉心脏,长舒一口气,摸索着找到这间房的窗户,悄悄推开一条缝。
寺庙里的厢房都是低矮平房,他要跳出去也不难,但是局势未明,靳羽轲四下环顾,没看到半个人影,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禁军反应很快,他刚刚听见沈弗大喊让他们迅速点燃火折子,守好院子,但这扇窗外却静悄悄没一个人影,说明是个守备薄弱点。
一想到刺客能随时从这里跳窗进来杀他,靳羽轲更不安了,忙关上窗户,打算赶紧从正门离开这间屋子。
谁料窗户被一双白得发亮的手牢牢捉住了。
清冷月光下,那双手仿佛在散发寒气,令人联想到坊间传说中,夜幕下利爪掏心的僵尸。
靳羽轲胆战心惊,险些当场尖叫。
下一秒听到一个熟悉的人声:“不用怕,我和师傅守在这。”
是冉重钧!
靳羽轲心下大定,也没心思去想冉重钧为什么会蹲在他窗户外面。
姬鹤扬是职责所在,冉重钧……可能是陪她来的吧。
他把窗户推开,果然见冉重钧半蹲在窗户外面,神色警觉,不时环顾左右。
他干脆趴在窗框上,半个身子都探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冉重钧讲话。
“你说那住持到底是不是无辜?”
“还说不清楚,按理他在大梁僧众里地位超然,大可不必联合别人害你。”
“不过若对方是外族的煊赫人物,许诺他来日去外族弘扬佛法的话,他也未必不会动心。”
没想到冉重钧摇摇头道:“他不是心怀天下之人。”
靳羽轲有些惊讶,“你何时同那住持接触过?”
虽然他也觉得住持比起佛法更在乎权势声望,但毕竟接触不多,不好妄下决断。
冉重钧理应是第一次见到住持,为何就笃定他本性如此?
浑然不觉心上人的眼神逐渐幽深,冉重钧坦然道:“若果真心怀普渡众生之道,当效法名僧大德,云游行善或取经求法,怎会贪恋这金圣寺的浮华虚名?”
靳羽轲点点头,也是,住持的心思就是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根本没想过遮掩。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条件能说动他合作?”
冉重钧低头沉思。
靳羽轲“唔”了一声,只手托腮,幽幽道:“依我看,什么条件都说不动他这个方外之人。
毕竟他已经享受了浮名带来的好处,且沉浸其中,那为了保住这份虚名,他就不能在人前展露任何红尘俗念。”
“不是利诱,那就是胁迫?”
冉重钧倒仰着头,与靳羽轲四目相对。
只是片刻后,他便移开视线继续环视。
“能胁迫他的理由也很少,若说有的话……我听说有些位高权重的和尚会在外面留下血脉,再瞒着众僧偷偷接回来,以弟子名分养在寺里。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大可不必以身涉险,但如果是他孩子年轻气盛,行差踏错了的话……”
说着说着就困得打了个哈欠。
冉重钧见他困成这样还闲不住,心下好笑,“你若是太困不妨先回寝室睡一觉。”
靳羽轲摇摇头,“遇到刺客怎么办?”
他这根本是胡搅蛮缠,禁军把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哪可能轻易让刺客摸进来。
何况要是真有刺客进了屋,单靠那薄薄一片门板又能顶什么用?
但冉重钧也不知道他困到什么地步了,只能好言好语地哄他,劝他赶紧去休息。
他自己不敢轻易离开这扇窗户,不然真可能被贼人摸进厢房去,否则早一个翻身进屋,抱他去寝室了。
奈何靳羽轲不听劝,而且聊着聊着也有些精神,见他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就趴在窗框上,一副赖定了的样子。
冉重钧也没办法了,只得叹口气,揽着他的肩膀把人塞回屋子里:“夜里风凉,你仔细受了风寒,再一病不起怎么办?”
忆起宫里太医院开的那些苦药汁子,靳羽轲撇撇嘴,到底不敢嘴硬了。
此时只庆幸刚才着急去睡,没洗头发,不然黑灯瞎火的一时间也弄不干。
若是顶着一头湿发再这样吹凉风,恐怕早就发高烧了。
靳羽轲干脆老老实实缩回屋子里,靠坐在离窗最近的墙角,抱坐成一团。
过不多一会儿,竟真的沉沉睡去。
冉重钧听着一墙之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脸上绽出满足的笑意。
抬头望月,见已是后半夜了,又轻轻逸出一抹叹息。
就快了,等到天擦亮,想来那伙人便不敢再贸然行动。
然而不知是困兽犹斗还是机关算尽,就在东方天欲晓之时,数枝利箭竟齐齐射向这一片厢房!
顾不得其他,冉重钧飞快翻身进屋,见昨夜的洗澡水还在,心下稍安,忙抄起最近的毛巾和衣物全丢进水盆里,彻底浸湿后捞起胡乱拧干,就披在靳羽轲和自己身上。
他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厢房屋顶便已起了火,火势沿着全木造的厢房飞速蔓延。
冉重钧目光一凛,果然!
这里彻夜防守森严,皇帝的具体所在极难掌握,但厢房易燃,趁守备最薄弱时突然纵火是成功机率最高的办法。
也是最阴毒的手段,因为厢房连成一片,许多无辜僧众也会遭殃!
靳羽轲迷迷糊糊被抱在怀里,当下有一瞬清醒,抬眼见冉重钧肃着一张脸,便清醒了八成。
他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想开口让他放自己下来,心神一荡,才发觉自己四肢无力。
冉重钧察觉怀中人动了动,不自觉抱得更紧,低声安慰道:“别怕,咱们快他们半步。”
只这一句话,就叫靳羽轲彻底松懈心神,再不去担心任何事。
冉重钧抱着他飞快跑到院子里空旷地,见禁军护卫皆四处奔走救火,一时竟无人接应,干脆朝他最眼熟的沈弗高喊道:“火是从东边四五栋烧起来的,那边有火源!”
沈弗猝然转身,先看到他怀里的皇帝,便松了一口气。确认过他两人无虞,沈弗急忙唤人去灭火。
起火点如果有助燃物的话,别处的火要难灭十倍,必须先将火源处理干净。
担心刺客会趁乱下手,沈弗点了几个亲信留下,极短的一瞥,沈弗在这几人眼中都看到了明确的死志。
他这才敢带人去灭火。
到附近才发现此处已是火光冲天,举目四望皆是一副地狱般的恐怖景象,顾不得其他,沈弗同带来的人手一起披上厚厚的湿棉被,提起水桶就往里面冲。
必须在火势彻底失控前将起火源头扑灭!
为了这个目的,沿途见到的许多燃烧点都被沈弗有意略过,任由火舌飞速席卷他的周身。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前方黑雾翻滚,沈弗咬牙叼住一侧被角,他双手还提着水桶,只能勉强用这种办法遮掩口鼻。
但,这样支撑不了太久!
黑烟弥漫了全部的视野,沈弗只能凭直觉寻找火势最旺的地方,突然斜后方一股烈焰扑到他身上,未被遮住的小腿遭火舌舔舐,疼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沈弗眼中划过一抹决绝,下一刻便将身一折,竟抖落了身上的湿棉被盖在那团火上!
不止如此,他还将手里两桶水全泼了出去,然而那火只是变微弱了一些,马上更加剧烈地席卷而来!
沈弗闭了闭眼,他身上沾染的水汽一瞬间便被烘干,此时只盼望身后跟进来的其他人能快些发现这处的异常。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得其所!
正闭眼等死时,一大桶水兜头浇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巴掌。
“作死发你娘的呆!”
沈弗愣了愣,然后又被兜头甩了一件湿透的僧袍,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救了。
顾不得去看救命恩人的模样,沈弗清楚现在的自己只是其他人救火的阻碍,忙拽紧僧袍往远处移动。
他步伐艰难,差点撞到别人的水桶,却见桶里头盛满了半化的冰水。
沈弗呆了呆,意识到他们是带着大块的冰进了火场,纵使这里面温度高会将水蒸干一些,但冰块却可以撑很久,久到能到了火场中央还发着凉气。
可事发突然,他们从哪弄来的冰?
心有所感,沈弗转头看向火场中央,一颗硕大的光头映着火光熠熠生辉。
是金圣寺的僧人带着庙里窖存的冰来救火了!
等沈弗移动到火场外围时,整座建筑的火势肉眼可见地减弱了许多,证明他们的判断没有错,这里的确是燃烧的源头之一。
在火场外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沈弗见过来救火的僧人越来越多,都井然有序,知道金圣寺上下熟谙救火之术,匆匆道过谢后便急忙往回返。
他要确认陛下身边是否依然严防死守。
还没靠近住持院落,就闻得兵刃相接之声阵阵,但见一伙黑衣人正同禁军缠斗成一团,打得难舍难分。
一股大力促使沈弗忽视了自己腿上的伤,抽出佩刀便冲入了战场。
然而他才刚砍出一刀,就被一股裹满血腥气的狂风卷得晕头转向。
待他神志清明,只见得满地断肢残骸,正中一人浑身浴血,手中两把弯刀在初升旭日下白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