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皇帝谋定江山 第28章 莲池

伴奏的场面沿玉琼池次第排开，高胡、二胡、三弦等文场在左，武场的鼓板锣钹居右，待主位落座，早摆好的架势立时起乐，悠悠琴声自指尖缓缓流泻，似晴风拂面、柳丝棉落，又若莲瓣初绽、荷露滴垂。池中莲荷也似有所感，自蕸丛深处传来阵阵歌声随之唱和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歌喉婉转、音色空灵，与琴音配合默契，一瞬间将人拉入其中——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

分明是四月荷苞含蕊之时，可随着这句唱词响起，池中莲花竟真缓缓盛开，满池白莲之下不知何时冒出数支红色花苞来，薄如蝉翼的花瓣由外而内一层层张开，直至化作一朵朵盛开的火红莲花——

“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莲池微颤，绿波摇荡之间，自莲荷深处露出一片翠色衣角，莲花为饰的一只灵巧绣鞋轻轻踩在荇菜上，借着宽大荷叶的遮掩，一袭荷衣的采莲少女悄悄从莲池间探出头来——

“莲泽未反，梧台不见——荇湿沾衫，菱长绕钏——”

步伐轻灵的少女以为四下无人，径自在池中翩翩起舞，即使被荇叶沾湿了绣鞋罗衫、长长的菱草缠住了她一圈圈套在手腕上的臂环她也毫不在意，欢快的舞姿更使人感知到她的浑然忘我，仿佛天地间的一缕精魂，宿在花间，与莲池浑然一体——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

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

黄蕊白实、红莲绿荷，紫茎摇曳间水波荡漾，少女素手轻执一朵红莲，珍视爱之地将其摘下，眉目含情、欲言又止，满腔少女心事尽赋予手中荷蕊——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少女的舞还在继续，可是却已不复先前轻巧灵动，如惊飞的白鹭般，少女的心绪已然被搅乱，荷丝牵上她的手腕、菱角绊住她的衣衫，莲池不再是净土乐园，化作了阻碍她远去的束缚——

“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

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

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少女终于下定决心向心中的情郎诉说情意，手中的莲叶荷花也变成了献给心上人的礼物，翻飞的裙裾落在荇菜与莲叶铺就的水面上，淡绿色的罗裙几乎与池面融为一体。

结束了吗……

靳羽柯看着舞者的身影逐渐归于平静，即使猜到她会利用软钢丝作水上舞，依然难以自拔地沉浸在整场歌舞渲染的美好画面之中，然而——

不染尘埃的莲池仙子爱上人类帝王，一往情深、非君不嫁，真是演出了好一场盛大的痴情。

是恭维，是捧杀，亦或只是讨好的信号？

歌舞未尽，赏者的心思已脱离了舞台，可谓是绝无仅有的失败。

“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随着最后一句歌声响起，池中舞者的表演也来到尾声，怀抱红莲的少女深深遥望岸边人，就在管弦将歇、幽梦烟散之前的最后一刻，少女飘逸的身影如御风般飘至池边，足尖踩上覆着汉白玉雕的池沿飞身而起，手中红绫翻飞席卷上远处回廊镂空的悬窗，一拉一拽间在空中旋转身形，显是朝着主座左位而去——

靳羽柯瞳孔骤缩，不同于上次，他此时已对眼前人起了戒心，即使此时深处最安全的皇宫内院，再见她此番动作依然下意识心生防备，双手按住身下扶手几欲起身，就见冉重钧已经先他一步冲向身前，正停在那舞者落身之处，正好用双肩接住对方，再配合默契地向上一顶。

只见舞者结结实实地踩在冉重钧肩膀上，身形又上数尺，直飞至廊顶高度，看准了时机，双手握着两侧红绸奋力一抖。

霎时如天女散花，红粉黄白绿橙紫蓝各色花瓣自空中散落，如炸开的烟花一般，在阳光下甚至炫着道道耀眼的光芒，映衬下身处花瓣中心的那舞娘真如神妃仙子般，出尘绝世。

纵使四下皆是恪守规矩的内侍宫婢，一时也无不啧啧称奇。距离这锦绣花团最近的靳羽柯更是直接被迎面而来的花瓣铺了一身，一时怔愣，罕见地没及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五颜六色的花瓣，落下才看出乃是薄绢薄纱等剪出来的花瓣形状，再饰以金箔银线，有宫人好奇接住，一看好不华美，竟趁无人注意偷偷藏起一两片。

而那舞者为了这最后一下，在空中几变身形、又全力一震，早已失去平衡，朝地面落去时正被冉重钧接在了怀里。

彼时空中四散开来的花瓣尚未完全飘落，透过纷飞耀眼的锦绣繁花，那一瞬间的画面，远比莲池仙子的舞姿还要摄人心魄。

靳羽柯几乎是在瞳孔骤缩的瞬间，完全未经思考地喊道：“胡闹！”

这一声怒喝，有如平地一道惊雷，不但刚才偷藏花瓣的宫人吓得立时跪地、抖如筛糠，正在皇帝面前的两人也被吓了一跳。舞者反应极快地翻身落地、下跪请罪，冉重钧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得懵了，一时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不待在场众人揣摩陛下突然发怒的缘由，就见他已是抓住了冉侍君的胳膊，转身朝最近的暖阁大步走去。

素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冉重钧被他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到不敢乱动，由着被他拽进暖阁，即使被推到榻上了都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那个……就是，她要做最后那个天女散花的东西必须得有个人垫一把，托别人又没人敢冒这个险，我就……”

冉重钧说着悄悄拿眼角瞟站在榻边的人，发现靳羽柯神色越发紧绷，嗫嚅着就说不下去了，然而心里又觉得委屈，凭什么自己平白无故便要挨顿教训？

不过是仗义出手相助一二，便是有些过界之举，也是为了能给他带来最好的表演，为何他竟一副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反而对自己大发雷霆，真是越想越委屈。

靳羽轲冷着脸，并不理会他的赌气，沉声道：“衣服，脱了。”

“什么？！”

冉重钧听了这话立时炸了起来，“你疯了——”

“我说，衣服，脱掉。”

冉重钧咂舌一声，头皮发麻，下意识抬手护住衣襟“我知道错了……你冷静啊不对、我警告你别想乱来！”

“乱来？”靳羽柯笑了，“你说——怎么个乱来？”

他分明是笑着，眼神却冷得出奇，冉重钧只看了一眼就清楚了，那双眼里的情绪不是愤怒，但也绝称不上是平静。

就像冰封着一整条春汛前的河流般，透过濒临崩解的冰层，翻涌着的什么就藏在那双冥渊般的眼眸之下。

一时被那双眼摄取了心智，还未来得及意识到不对就惊觉对方的手指已经触到腰间的玉带钩，冉重钧吓得身形振起，被解开的衣衫随着动作从肩膀滑落，只剩衣襟还被他拽在手里。

“——你作甚！”

“后背，”靳羽柯皱眉，“快让我看。”

冉重钧：“……哈？”

话音落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意思跟自己以为的完全南辕北辙，冉重钧不复方才的激烈抗拒，一瞬间尴尬的红爬满了全身，即使低下头也能从泛红的耳尖窥见一二。

“你要是这个意思不能好好说话吗！耍我很好玩？！”

只是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两句，冉重钧此时连偷瞥对方的胆量都没有了，紧握着衣领的手缓缓松开，将外袍与内衫褪下，露出裹满了绷带的上身来。

“应该没关系吧，之前排演的时候也没怎样。”冉重钧小声嘟囔，见靳羽柯神色又冷硬起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说。

靳羽柯不理他，隔着洁白的薄绢没看出什么问题，心下悬着的一口气松了，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堵在心口，像拿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地，在敲击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只是粗略看过，靳羽柯就收回了视线，“我让太医再来看看。”

冉重钧听闻，忙将上衫披上，追上他即将出暖阁的脚步

“欸等等等，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

冉重钧说着脚步未停，凑到靳羽柯面前：“你真要找徐先生？”

景阳宫偏殿内，徐文光替伤患换过包扎的纱布，看看坐着的冉侍君，再看看站在一旁的陛下，面上不显，额头却已是汗如雨下。

“回陛下，幸而这伤口已经结痂，故未有碍，只是痂痕脆弱，虽无破损，亦有崩裂之险，仍需仔细才是。”

靳羽柯听罢，神色稍霁道：“你再给他看看肩膀。”

徐文光告了声罪，小心捏着冉重钧的肩膀仔细检查起来，翻来覆去看不出什么，又让冉重钧稍微活动活动胳膊，问他有无异样感受。

“我没事，就是碰了一下，是他太小题大做了。”冉重钧说着，为了让太医相信他特别夸张地振臂一挥：“你看，完全没事吧？”

徐文光吓得腿都哆嗦了，“殿下，可不敢……”

可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个！

靳羽柯揉揉眉心，叹道：“你管那叫‘碰了一下’？”

整个人都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