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皇帝谋定江山 第23章 安慰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清透琉璃色，靠得这样近了，靳羽柯才意识到，这身体的身高其实略高于对方，只是原主总在气势上输得一塌糊涂，才让他潜意识里总以为矮人家半头。

后背靠在雕花隔扇门凸起的浮雕与隔心上，靳羽柯挣了挣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没用多少力气，纤细的手腕晃了晃，被松开了一点儿，仍是被箍着的，四面八方都逃不了。

他突然笑了，浅浅的一个笑挂在嘴边上，冉重钧想问他到底想做什么，话未出口就被抢了先，靳羽柯看着他，笑着问道：“你想回去吗。”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突然一紧，靳羽柯吃痛地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动，腕子还被扭了一下。

接着那只手腕就被松开了，靳羽柯抬起手凑到身前，另一只手托住被捏红了的手腕，转了转，被吊着的那只手脱了力，像骷髅的爪子一样晃了晃。

“你哥哥，亲大哥，私下送文书说可以让你做人质。他连那三座城都不要了，只为换一个互市通关的和约。”

靳羽柯嘴边的话滚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说我可以找人送你回去，我们可以结盟，如果你的哪个哥哥想对你不利的话至少我能护你周全，你那些哥哥加一块都敌不过大梁。何况你父亲应该还是爱你的，你还有家，你还有地方可以回去。

但这些话他一句都说不出来，这里面每一句都是真的，合起来却那么像个谎言，他只要说了其中一句剩下的就能自己流出来了，但他把这番话在舌尖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回，最终还是把大实话给吐了出来。

冉重钧定在了那，眼前只有那节手腕在晃，细得他一把能捏断的，一截儿包着皮的骨头。

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对面人在说什么，但是耳朵听进去了，脑子却反应不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他哥，他说他哥怎么了？

冉重钧愣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是我让他这么干的。”

“我告诉他，如果我守不住城，就当我已经死了。”

他的语气过于平铺直叙了，就好像正在谈论的不是他的命运，而仅仅只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靳羽柯看着冉重钧自从听到那句话之后就变得落寞无神的双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被阴影笼罩的两湾浅浅的蓝，看不到半点失望或是意外之类的情绪。

只是整个人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连那头张扬逆立的长卷发都好像耷拉了下来。

他这幅样子，让人很难不幻视成一只被雨打湿的小狗，**委屈屈地缩在避雨的角落里，耳朵跟尾巴都丧气地垂着，还要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这幅狼狈的模样。

靳羽柯低头凑近他的脸，那双一向水光潋滟的琉璃眸子真叫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鬼使神差一般，他伸出双臂环住眼前人的脊背，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你还活着呢。”

靳羽柯低下头，凑近冉重钧的耳边轻声道：“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是我告诉你，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还要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不要像我一样，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

明明你还有地方可以回去啊。

冉重钧在他怀里眨巴眨巴眼，像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发出一声疑惑的“唔”。

“你不生气吗？”

他偏过头看向靳羽柯的方向，小皇帝似乎在真情实感地替他感到悲伤。

“你本打算用我的命换西獠称臣的吧。”

揽着他的怀抱突然紧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一声冷硬的“没错。”

靳羽柯主动松开了他，再抬眼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如水的沉静，丝毫看不出方才温柔安抚的模样。

“你哥哥给我惹了大麻烦。”

“他还跟我的臣子私下联系，完全绕过了我的耳目。”

“他害得大梁辛辛苦苦打赢的仗像个笑话。”

他一句一句平静地说出这些，即使他本不是大梁的小皇帝，此时也觉得心头有股郁结的火气。

“但是”，话锋一转，他问面前的人“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守城之将，失守获罪，自有西獠的律法等你；如果你在大军压境时及时脱身，大梁的军队必不可能有机会俘虏你。”

“想利用你的人是我，选择放弃你的人、让我不得如愿的人是你的哥哥。”

“我没有必要对你发泄怒火。”

即使是原主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对冉重钧做什么，是碰面以后被对方激怒才冲动下做了侮辱他的事，但即使这样，在钩吻案冉重钧被怀疑之前他也并未被过分苛待。

从始至终这都是两个国家之间的矛盾交锋，靳羽柯是不得不被卷入这一团混乱的局外人，冉重钧也只是其中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而且，”他又道，“你是因为坚守城池才不幸被俘，我看不到这里有任何值得被指摘的地方。”

冉重钧无言，他想起城破那日，守将率军去牵制大梁主力，只有他被留在城里，焦躁、不安、跃跃欲试的情绪包围着他，迟迟等不来的援军一刻不停地挑战着他的心境。

如果他不逞一时意气主动迎战，或许他们就不会丢了城，更不会让自己被俘，害得远在皇都的父兄还要想方设法地救他回去。

所以现在大哥想明白了，决定舍弃他了，他觉得他该高兴才是，自己虽无能以为国效力，到底还不至成个拖累。

从不曾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跟他说即使他什么也没做好，即使他把什么都搞砸了，只是因为他去做了，他就可以是“无可指摘”的。

冉重钧闷闷道：“那是因为我最后也没守住，你当然觉得这样挺好。”

靳羽柯“扑哧”一声，不得已迎着冉重钧控诉的目光解释：“咳，与结果无关，我只是说这种行为本身并不算错。”

“当然站在你一方去看，结果的确比过程更有意义。”

他想了想，“不过在惹我生气这件事上，你倒是比你大哥还要强上不少。”

这话是真的，毕竟西獠大王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冲到面前给他一拳。

眼前的人却是随时准备跟他干一架的样子。

冉重钧差点给他气笑，“所以？”

靳羽柯：“没有所以，你还指望我鼓励你再接再厉吗。”

他说这话之前已经一只手背到身后去摸到了门缝，确认过随时可以开门才敢开口。

哪知冉重钧一掌拍到门上，倾身而上的同时堵住了他所有去路，以为要复刻昨天冲突的靳羽柯条件反射地一矮身预备躲过下一刻就要降临的拳脚，同时摆出反击的手势，没想到被冉重钧一记横档拦着脖子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他但凡再往下半寸，脆弱的咽喉就要撞上冉重钧结实的小臂，吓得靳羽柯当时就汗毛倒竖。

还是低估了古人的身手，只练过自由搏击跟几下防身反击技的他跟理智状态下的冉重钧根本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现在用的身体还如此羸弱不堪。

冉重钧凑近放大的脸出现在他上方，视角的转换鲜明地提醒着他立场倒错的事实。

他仿佛有种错觉，好像面前的冉重钧不是个活人而是只闯入人类世界的野兽，下一秒就会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因此冉重钧低下头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未降临，正当他惴惴不安地准备睁开眼时，鼻尖突然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强烈痛感。

在他睁开的双眼前，那汪蔚蓝从未如此真实地存在着，浅色的瞳仁之中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可见。

像会呼吸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面前人靠得太近，温热的气息被困在两人之间，不断升温的空气无视在场人意愿地燃起暧昧的火花，他开始感到几分窘迫，却碍于这种氛围的似是而非而无法言说。

等到他的鼻尖被放过的时候对方依然没有丝毫要拉开距离的意思，甚至贴得更紧，他的胸膛像被一堵墙压着似的，呼吸困难逼迫他更加频繁地喘气。靳羽柯用力压下喉间翻涌的刺痛感，滑动的喉结在空气中微微发着颤。

就是在这个时候冉重钧短暂地离开了他的视线，恶作剧一样地舔上他的颈侧，尖利的虎牙轻轻划过薄薄一层皮肤之下的动脉与周边细小的血管。

靳羽柯瞪大了双眼，那一刻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会死的。

好像在野外被猛兽盯上一样的感觉飞速席卷了他的全身，所有的神经在认为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高度戒备，靳羽柯整个人都浑身一僵，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

冉重钧舔到喉结的时候就停下了，他很想在上面咬一口，但是面前的人给他的印象太过脆弱，意识到对方已经被吓呆了以后他只得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最后伸出舌尖在那上面勾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小皇帝已经是一副完全不敢动弹的样子，才悠悠开口“我和大哥，哪个你会比较怕？”

话落轻轻地哼笑一声，也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自顾自地接着道：“当然是我了。”

但是还不够，想要的不只是这个人的恐惧，畏惧、忌惮、敌视，所有能让他真正正视自己的情绪——

他全部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