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皇帝谋定江山 第18章 梅花雪

年下封笔，朝政停摆，举国上下都安然沉浸在年关岁末的喜悦之中。

靳羽轲得了好长一段空闲，正好可安心休养，一直到冬至夜，大宴群臣，让他们看到皇帝身体康健，江山无恙。

靳羽轲窝在暖融融的床榻上，身前是常遂安精心布置的长桌，紧贴着榻边，依次摆着茶水点心、暖炉、琉璃灯和几卷话本诗集。

他正津津有味地用一卷山野志怪集佐茶，这种民俗故事，各地皆有不同，如今换了一个时空，自然更是新鲜。

正看到书生夜寐，魂魄出体，被猫妖所猎获，如猫戏老鼠般将书生灵魄玩弄于鼓掌之中一节，就听得一阵细软猫叫，“喵呜——喵呜——”地由远及近，吓得他将话本远远扔了出去，差点掷倒了琉璃灯。

话本落到地上，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拾起，来人语声轻缓：“怎么发这么大火？”

冉重钧单臂托着白猫，另一手握着书卷，施施然掀帘入内。靳羽轲见来人是他，长舒一口气。

“正看到吓人地方，你就过来了，偏偏还带了只猫。”

冉重钧瞥一眼手中书卷，正看到书生的魂灵被猫妖踩在抓下一幕，好笑道：“这有什么可怕，不过是把猫戏老鼠的样子写出来罢了。”

冉重钧边说边将书卷递还给他，碍于长桌，他弯腰避过桌上的瓷盘茶壶，另一只手抬起，让猫儿离琉璃灯远远的。

靳羽轲张张嘴，意识到很难解释恐怖小说里“氛围感”的重要性，思路一偏，倒也不怕了，更说不清自己刚才为什么怕得把书丢出去。接过书，更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情，将书收拾平整，又压到一摞话本的最底下去。

猫儿畏寒，近了火源，“喵呜喵呜”地要钻出冉重钧的怀抱，去扑那盏琉璃灯。

冉重钧无法，将白猫整个捞在手里，没好气道：“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靳羽轲摸摸鼻子，详装不知，主动接过猫儿抱在怀里，拿指尖轻点它粉红色的鼻头：“听见没有？”

猫儿“喵喵”两声，在他怀里打了个滚，蹭了蹭明黄色的寝衣，在上面留下许多白色的软毛。

憨态可掬的模样像一股暖风，将未能言明的心绪吹得一干二净。

靳羽轲看它碧色双瞳觉得眼熟，抬起头问冉重钧猫儿是哪里来的。

“它在我窗外叫了一早上，声音越来越细弱，我就把它捞进来了。”

冉重钧挠挠小猫下巴，小家伙躺了个四脚朝天，一动不动任由人类施为。

靳羽轲皱眉，“我之前嘱咐常遂安将它送走了的。”

又想起自己那之后一病不起，或许是因此才耽误了吧。

只是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又过上流浪生活了。

他也学着冉重钧挠挠小猫肚子，猫儿“呜喵呜喵”地抗议，四条小短腿在空中随意乱蹬，但到底没有碰到人，只惹得靳羽轲轻笑不止。

“把它养在宫里如何？”

冉重钧不知何时坐到靳羽轲身旁，垂首拨弄猫儿的爪子尖，状似随意道。

靳羽轲收回都弄猫儿的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想养它？”

冉重钧不语，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身上还带着新雪的凌冽同梅花的香气，被暖炉一激，悠然席卷了帘内狭小的空间。

靳羽轲嗅着满室清香，没说答应或不答应，只是一下接一下地抚着怀里的猫儿。良久，才道：“殿外的梅花何时开了？”

“前天夜里还是满树梅蕊，今早已经是繁花映雪了。”

“你去采一瓮落了雪的新开梅花回来，我就答应。”

“此话当真？”

冉重钧惊喜得直跳了起来，抱过靳羽轲怀里的猫儿就冲了出去。

靳羽轲看看空无一物的怀抱，愣了愣，眨眨眼，暗骂自己心思龌龊。

刚才真的是失心疯了，才会跟个孩子……

罢了罢了，且不去想。

唤来宫人送上温好的帕子净手，他捻起块糕点，就着杯中茶一口口吃着。

梅蕊清香盈满舌尖，之前吃不惯的花馔粉糕，细品下也觉别有意趣。

冉重钧这一去，直到天黑才回来，一进门就将冷意同梅香携了满屋，他也浑不在意，抖抖身上落雪，得意地举起手中环抱粗的大瓮：“喏，你要的落雪梅花！”

靳羽轲彻底呆住。

他记得殿外为冬日赏雪新移植了十余株梅花，才会开出那样一个条件，本意是让他去采些梅花雪，泡一壶茶。

没想到他不知从哪弄来这样大的酒瓮，还装得满满当当。

透过翁口看着里面压实了的朵朵梅花同未融尽的冰雪，靳羽轲沉吟一声，近乎崩溃：“你把院子里的梅花都摘下来了？”

天知道他哪弄来这么多！

冉重钧摇摇头，骄傲道：“你说只要落了雪的梅花，我就只取每枝上最高的那一朵。殿外的摘完了，我就去宫里的梅林摘，梅林的也摘完了，我就御马出宫去。”

“我驮着这瓮跑遍了整个国都，把所有梅树上开得最高最大的那朵花都收在里面了。”

他说这话时完全不顾这是怎样的辛苦，双眼亮晶晶的，满是对自己伟业的骄傲与做成这件事的自豪。

靳羽轲一下子看得呆了，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等他再回过神来，身前只余下半人高的大瓮，和一段幽幽的冷香。

隔日宫人来禀，冉重钧抱着他的猫睡了一夜，猫儿不堪其如此厚爱，半夜又偷偷溜走了。

冉重钧非要去找猫，偏偏今天宫里筹备冬至夜宴，人多且杂，他找了半天都没见到猫儿影子，一时心急，竟发了风寒，眼下正高烧不退。

为这事请太医、熬药、安抚闹得厉害的病人，又是好一通折腾。

常遂安为了冬至夜宴之事进宫，还没说几句，就被靳羽轲摆手叫停，问他猫儿的事可有头续。

“孤记得当日是让你去妥善安置了这只猫，怎么它又跑到了景阳宫里？”

常遂安先是告罪，然后才道：“前朝有传言，一位爱猫如命的贵妃死后灵魂化为白猫，隐栖深宫，早已化为妖邪。臣询问过几位大人，都碍于此传言，不愿接手这宫里出去的猫儿。臣本欲将那白猫带回自家，奈何家慈近日罹患风寒，不得不拖延些时日，就将白猫暂养到臣在宫里的住处。没想到那猫儿竟擅逃了出去，才惹出许多祸事。”

此事毕竟是他理亏，因而冉重钧那天私自出宫的事他也只作不知，却没想到那只猫还能惹出别的麻烦。

靳羽轲想起初见时那猫儿也是避过饲养人逃到了御花园里，对这只猫的“越狱”技术也是颇有感触，叹道：“你带人去御花园里找找，若是找到了，就先装笼子里带回来。”

常遂安领命，又询问半月后的冬至夜宴如何安排，靳羽轲直接让他全权领导此事。

等人都退下，靳羽轲也没了继续闷在屋里的心情，穿上几层厚夹袄又披上件防风的厚斗篷，在院中踱来踱去。

行至梅花树下，眼尖地看到一处雪堆正规律地一伸一缩，靳羽轲福至心灵，悄悄靠近那处，待离得足够近了，一个飞扑将那团雪抱了个满怀。

摸着怀中柔软蓬松的雪白毛发，靳羽轲深深叹了口气：“闯祸精。”

攻守易形，这次换他抱着猫站在冉重钧床边语重心长地说“真是叫人不省心”了。

可惜，冉重钧半分他话里深意也没听懂，见了他的猫，喜不自胜，当晚出了一身汗、牛饮了三壶温水，次日一早病已痊愈。

靳羽轲气得深呼吸运气一盏茶功夫，才能心平气和地去跟他谈把猫送走的事。

“宫里人员杂乱，进进出出不停，隔日又有大宴，人来人往更是混乱。实在不是养猫的好地方。”

——何况这猫还有一颗爱自由的心。

靳羽轲有意隐瞒了猫儿可能会自己寻回家的可能，毕竟曾多次易主，谁也说不准它这次没跑远，是真的认家还是单纯的体力不支。

再加上听说冉重钧晚上会抱着猫睡觉，他直觉这小孩儿对饲养宠物根本没什么经验，又实在任性，对猫儿来说也非良主。

冉重钧听他说完后面露不舍，但答应得很痛快，让以为要狠费一番力气劝说他的靳羽轲有些惊讶。

以为他是想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的现状，靳羽轲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伤心，只是送去常遂安在宫外的家里罢了，以后要是想它，随时能让人送进宫来。”

话落见冉重钧还是情绪不高的样子，又道：“你那天收来的梅花雪我已命人窖上，只等冬至夜宴拿出来与群臣共饮。既是你的辛劳成果，总不好不叫你一起品用，那日你便与我一同出席吧。”

冉重钧听他说得抬起头，一想到能去见识中原最大最热闹的盛会，脸上就盈满纯粹的期许，不可置信道：“真的？”

又飞快道：“我要去灯会！十里灯如昼、鱼龙舞不休，锦芳缛彩斗火耀……”

他絮絮念起许多有关灯会的诗词，不少词句听得靳羽轲一头雾水，但也能体会到他话中其中对节庆的向往。

心下好笑，他故意露出一脸愁容对兴奋异常的冉重钧道：“可是我要留在宫里大宴群臣，去不了灯会怎么办？”

没想到冉重钧直接握住他双手凑到他眼前，“那就趁宴会中途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