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女妖与百无一用是书生 第119章 走了

“若要化解，无需他法，顺其自然即可。”老僧说着，竟冲王子服眨了眨眼。

王子服有些呆呆的：“‘顺其自然’？我不是会死吗？”

“方丈的意思是就像往常那样，乖乖待在你妹妹身边就没事了。”母亲恨铁不成钢，连忙道谢，“多谢方丈指点。信女一定多多地奉上香火，待犬子平安抵京，再回来还愿……”

老僧颔首，表示不必。

婴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逐渐明白了过来：“……什么意思，闹这么一出，就为了忽悠我跟他去京城？”

王子服对天发誓：“佛祖在上，我真的没有！”

“施主稍安勿躁。”老僧站起身，邀请婴宁去外面转一转，“可否与老衲一同去见见那位老友？”

见婴宁仍一脸狐疑，老僧笑了笑：“待见过她，施主的疑虑或许便能烟消云散了。”

……

香客来来去去，被烟火呛了眼睛也不恼，反倒当成佛陀庇佑的烙印。树影随着日头在地面摇来荡去，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头。

婴宁弯腰避过一阵迎面扑过来的香灰，有些不耐烦：“到了没啊，我什么时候能下山？”

“施主稍安勿躁。”方丈递给她一把香，见她把香火当芦苇甩着玩，终于叹了口气，“其实方才施主所说，也并无道理。我等修行者也不过由文字、言语修习佛法，有时也许失其真意。若施主多加修行，便可领悟更多言所不及的义理。”

“免了，我很忙。”婴宁面无表情。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院中银杏树脚下。

方丈口里不知诵了什么，接过婴宁手中的香火在香炉前点燃：“施主是浮来山生人吧。不知施主可否听过‘七搂八拃’的传闻？”

这倒是听说过。婴宁记得那是发生在前朝还是更早时候的故事，说是一个赶考的书生路过银杏，在树下避雨。因此树实在巨大，书生便突发奇想，用自己双臂环抱的距离开始丈量树干粗细。谁知抱了一圈回到原点时，竟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同样前来避雨的少妇。因避讳男女大方，书生便又量了八拃，一直量到少妇的身边。所以银杏树的树干有多粗的？便是“七楼八拃一媳妇”。

“那书生离开后，将此事作为一桩风流的轶闻四处散播。”烟雾缭绕，婴宁被呛得咳个不止，方丈却面不改色，“其实事实并不尽如书生所说，那也并不是什么躲雨的少妇。此树伫立于此已有数千年，后来口吐人言，再后来便可化成人形，未入涅槃便由无情修成有情，乃至入道近神，实在令人惊异。”

婴宁忽然笑了两声：“和你们的说法不一样，是吧？”

方丈也笑道：“所以贫僧才说，佛经或许也有言不达意的时候。”

“那书生看见的妇人，其实正是几百年前方才化出人形的银杏树。彼时她还不知自己已经化形，只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

可这样大雨的夜里，怎会有个妇人凭空出现在寺中呢？若不是夜里出来偷人，想必便是来索命的精怪了。更何况那妇人面上毫无生气，问她话也不见回答，全然不似活人。书生吓坏了，顾不得再量，抄起地上的箱箧便向妇人丢去。

谁知箱箧砸在妇人身上，就好像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四分五裂。那妇人倒是晃都没晃一下，视线懵懂而空洞地扫视过来——

“鬼啊！！！！！”书生顾不得捡起箱箧，魂飞魄散地落荒而逃。

婴宁皱了皱鼻子：“原来是这样。他怕丢面子，才不说遇见了山精野怪吗。”

“或许吧。”恰好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落在方丈肩上，方丈便将其拾起来递给婴宁，“人言只是近似真相，永远不是真的真相。”

众生的视觉、触觉、听觉、感觉都是最为珍贵的天赋，文字和语言只能描摹它们的轮廓，却无法还原其全貌。

婴宁想起银杏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也乖乖地合掌颔首，心道：这位姐姐，上次多谢你了。

叶片随风“沙沙”地轻响，好似回答。

“你说的老友就是她吧。”婴宁望向方丈，终于收敛了敌意，“之于佛法，我们不都是邪魔外道吗？”

“若修行佛法只为自身入道、铲除异己，又何尝不是落入贪执呢。”

婴宁搓搓叶柄，叶片跳舞似地打着转儿。她似乎有些懂了，试图深想，又还是不懂。

“真不是我哥哥雇你演这一出的？”婴宁最后确认道，“你发誓，出家人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方丈老神在在地答道，“王施主命里还有一劫，此劫过后，永世平安。”

……

“怎么样，你们聊什么了？”王子服见婴宁一个人回来，有些紧张地迎上去，“方丈怎么说？我们怎么办”

婴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脚就走，淡淡道：“能怎么办，只能让你死了。”

王子服：“？”

婴宁略过他，问母亲：“去京里一趟要多长时间？”

“长则半月，短不过**天吧。”母亲想了想，“若多带些东西，路上还要休整，恐怕就慢了。”

墙角的小燕子大概是饿了，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婴宁望着门外逃命一般翻卷移动的云层，良久才叹了口气。

“走吧。我送他去京里，待平安抵达了再回来。”

婴宁答应得勉强，但想到传说里京城的那些纸醉金迷，过不了几日也将自己哄好了。除了沐春、马场的事之外，母亲也需要安排，虽然她再三表示少了一屋子拖油瓶，自己一个人乐得享清福，婴宁还是雇了个女孩子到家里，帮忙照顾饮食起居。

白日收拾行装，夜里两人便忙着数钱。原本婴宁想着这回拿了不少礼金，欠孙小姐的钱也能一举还清，可如今计划有变，恐怕还得再拖上一段时日。她越数心里越没底，不禁感叹：“原先我还想着家里有钱没处花，再过个两三年也能赚个三两进的大院子住，现在倒怕不够了。说好的读书能发大财呢？”

王子服一时语塞：“……读书考学是为了光耀门楣，报销朝廷。怎么能是为财呢？”

“‘光耀门楣’，不还得要发财么。”婴宁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听说若进士及第选了官，一月的俸禄便能抵常人整年的花销，若是赵公义他们那样的，恐怕更有得赚吧。难怪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王子服默默道：“也赚不了那么多……”

话虽如此，若只按照两三个月的备考时间计算也还算绰绰有余。两京十三道自有同乡官商在京城设会馆抱团取暖，专供赶考的举子借住，倒免去了租屋的花销。凭借婴宁在浮青帮的那点面子，也足够人家记挂着他，多照顾一二了。

临行之前，婴宁还抽空回了一趟白梅村。

这里还有另一桩叫她挂心的大事，没办法叫别人代劳。

“有段日子没来了，对不住啊。”婴宁靠着棵颤颤巍巍的小树坐下来，仰着脸不知对谁说话，“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没法来照顾你们。”

遍地腐朽的残碑不发一言，孤零零地伫立。

她安顿好新多出来的几具尸身，又所有坟茔重新修理一番。天冷了，即便她不在，也会有厚重的白雪帮忙掩埋那些无人照管的姑娘，实属万幸。婴宁忙活完，照例将锄头捆在树上，冲琵琶仙点了点头：“走了，等春天再见。”

……

鹅毛飞雪落地的那天，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

母亲不习惯使唤女工，自己坐在院子里赶制一双夹棉的袜子。老丁头早已等不及要出发，急吼吼地催促道：“就这么一双袜子，能冻死你儿子不成？走了。”

“冻不死他就能急死你？”母亲手下针线翻飞，还能腾出嘴来刺他，“你不操心你儿子，有本事别跟着去啊。”

老丁嘴毒的功力低人一等，自认说不过她，便坐在门槛上不住地抖脚。

县衙派来赶车的役卒目不斜视，心里却暗暗地瞧不起。还以为护送解元是多有排面的肥差，谁能想到是这么粗俗的一家人，拖家带口的没规矩。

而他们要护送的解元老爷还尚未露面，此时仍跪在屋里，对着父亲的牌位庄重无比地叩首。

“父亲，我走了。”

王子服起身时，心里的忐忑不安已消散了七分。他平静地望着那块沉重肃穆的木板，只觉恍若隔世。

自从搬到县城里来，他已经许久未曾和父亲说过话了。

实际上他丧父时年纪还太小，比起活生生的人，父亲更像是一个没有声音、面目的守护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王子服默默地跪了许久，直到婴宁捧着窗上的小花盆来催他出发。

解元的高车只许本人乘坐，其余人则挤在后边一辆朴素的小车上。婴宁掀起车帘，望着母亲的身影越缩越小，直到转过一个弯，彻底看不见了。

行过闹市，行过沐春，最后是被雪片擦洗干净的城门。婴宁探头看了许久，心里乱七八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天空惨白，山头也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边际。

车轮吱呀作响。婴宁终于放下帘子坐回去，长出一口气。

不知山的那一边会是什么样子。

本卷完！

终于真的要进京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完结了（其实还要写一万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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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