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厅里,秦卿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快一点了,换了双拖鞋,她径直上楼,顺势边走边将屋内的灯全数按开。
她已经过了会怕鬼的年纪,但依旧讨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想到这,她打开监控看了看独自在家的真真,顺带远程操控着给她出了份“夜宵”粮。
雪白圆滚的小猫从酣睡中醒来,朝自己的饭盆扭着屁股走去。秦卿满意一笑,在小猫嗷呜吞粮时关闭了监控。
时过境迁,录音室桌面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好在电脑设备都有铺盖防尘布,简单收拾过后,秦卿坐下,插好u盘,将头戴耳机戴好,将录音先听了一遍。
她选择翻唱的歌曲是《Talking to the Moon》,一首她从高中就单曲循环过几百次的歌,为此苏熠禾还送过她此张专辑的黑胶唱片。
为了贴合短视频平台,她只翻唱了这首歌的副歌部分,是最好听最抓耳的那一部分。
视频时长也只控制在一分钟以内,不能太短,不然索然无味,太长的话,完听率也会大大降低。
她点了点屏幕上的剪切工具,直接在最关键的前几秒咔下一刀,前面多余的全数删掉,紧接着,再拖到末尾,选取了一段适合减弱的结尾。
搞定以后,她开始给这段录音修音。
开头那几秒最为关键,要将伴奏和人声调整和谐,以及修掉一些瑕疵音和不小心录进来的背景音,而中间的人声部分音量不够大,听得不够清楚,需要再调整下音量配比,再将结尾的减弱做的舒服。
给视频打上字幕歌词时,她忽地想起几年前也翻唱过这首歌来着。
遂保存退回桌面,翻找文件夹。
点开一个标记为20.10.24的音频文件,青涩歌声涌入耳朵,秦卿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尴尬的飞快敲下暂停。
居然变化这么大?
再听,那会应该是练习时随手录下的,后半段她唱着唱着还笑场,声音渐远着和谁在打闹。
听着听着,脑海里涌现出一个绝妙的点子!
拖动鼠标,她将录音拉进刚刚的编辑界面,和刚刚修的那一段拼接在一起。
[同一首歌,不同年纪翻唱,会有什么区别?]
将这个标题放在开头,随即她参考热门视频,选择了一个最近较火的念白音效,但接下来她又因为录音音效没有画面而犯起了难。
翻看了不少同类型剪辑视频,她决定放上歌词和[六年前]的标注做画面,随即将录音室的画面再调整一遍,上传视频,选定晚九点定时发布。
伸伸懒腰,她注意到已经凌晨三点,但刚刚工作完,头脑过于活跃,以至于一点困意也没有。
切回后台。
她重新点开那段尴尬音频,听刚刚没听完的那部分。
“乐队主唱社恐不敢上台怎么办?”
有个男声在录音后半段赫然出现,秦卿愕然,发现这竟然是苏熠禾。
断开的记忆重新连接,她一下明白录音的由来。
20年那会她正上大一,因为社恐,在学校度日如年。
隔壁学校的苏熠禾跑来看她,搭着她的肩膀硬逼着她在乐队报名表上签字。
“你不迈出第一步,一切怎么会有改变?”
那会苏熠禾作为她的初恋男友,对于她的“照顾”可谓遍布生活每一个角落,甚至逼着她去社交、去交朋友,去参加各种以前她根本不可能参加的活动。
那段日子她仿佛过上了不一样的人生,成功当上主唱不说,还交了不少可以一起结伴去图书馆的好朋友。
曾经在百海''难以相处''的标签掉落,她变成了苏熠禾那样耀眼的人,直到——
他们分手。
秦卿盯着桌子上慢慢爬过的蚂蚁,耳朵里还在播放录音,她听见他暧昧催促的语气:
“快,把水喝了。”
他像个老父亲似的,关心她生活里的每个细节。
这是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自己这段感情。
她的评价是:
幼稚,任性。
不过只是指她自己。
因为她对于那些关心和照顾并不珍惜。
“不喝不渴..别操心啦...。”
音频里,她拒绝关心,理所当然的将那些东西推远。很多年以后,她再也没遇到苏熠禾这种类型的男友,关心她倾听得到她。
声音戛然而止,她将耳麦哗地摘下。
窗外还在飘雪,她无法控制又闪回路灯下分别的画面,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热浪,这个孤独平凡的雪夜,与过去高中的任何一个夜晚重合起来,中间十八到二十的两年时光,是除却其他日子里唯一不同的明黄色。
是她自己选择这样的,
现在又在后悔什么?
豆大的眼泪砸在桌面,圈住那只小小的蚂蚁,秦卿瞪着猩红眼眶,抽纸,将那颗眼泪吸附掉,拯救那只和她一样孤单渺小的生物。
蚂蚁惊慌失措逃窜。
等眼泪掉完,她深吸口气平复情绪,拾过桌角静悄悄的手机。
正是所有人入眠的时刻,她鬼使神点进备注为[哥哥]的头像。
还是空空如也。
一条能让她发泄情感以及偷窥欲的朋友圈也没有。
行,他一条也不发,那就她发。
翻开相册,她选了张今天在路上拍的天空飘雪图,
发送!
沉郁的心情似乎也被一同发送出去,秦卿用力挤出笑,强迫自己轻松一些。
...
所幸她的睡衣很多,那天搬家没有能全部带走,留下的,是一些她穿没几次,就不太喜欢的款式。
随意挑一件,又拿出刚刚在便利店买的一次性内裤,她踏进浴室。
等披着浴巾擦干头发时,手机屏幕弹来广告,她才看到那几个带着绿色图标的横框。
诧异是谁这么晚还找她,点开就看到了那个深蓝色的头像。朋友圈消息里,苏熠禾在几分钟前赞了她。
[你回家了?]
[那边很久没人住,能睡么?]
秦卿握着手机,瞥一眼刚刚才揭开,丢在房间一侧的防尘布。
临走前,她犯马虎,没将阳台门关得紧,以至于米白色变成了淡淡灰色,,防尘布上都是灰。即便再小心翼翼的揭,还是有不少渣渣落到床上。
本想着就这么将就一下,一被问,她还真认真思考起来会不会过敏?怎么解决?
想完,
她在对话框里装作无所谓。
[还行。]
消息回复距离上一条已经二十分钟,没想到,对方像一直在等她似的,一下弹来回复。
[我刚下班没多久。]
[现在去接你?]
秦卿胸口一下突突地跳,窗外雪花簌簌落,以她的了解,他说完应该立马就在换鞋了,赶忙敲下回复:
[不用。]
[外面雪大,不是很安全。]
对面一下又弹过来张图片,是一张车窗外的街景图。
[已上车,]
[说晚了,大小姐。]
秦卿掐笑,握拳弹过去一个微信自带微笑黄豆。
回复都没有一分钟,他是陀螺吗?
动作那么迅速?!
于是她只好马不停蹄将头发快快吹干,慌乱到镜子前检查仪容仪表,又忽地觉得身上这件粉色豹纹睡衣好丑,翻箱倒柜找合适的睡衣。
纯色总不会错!
换上纯黑睡衣没多久,手机就弹来消息。
秦卿提包往楼下赶,路过窗户,白雪皑皑地面,与黑色奔驰形成鲜明的反差色,加剧心头鼓动。
推门而出,眼神聚焦着从远方车身,移到台阶上那个高大的身影。
苏熠禾背着光,拿着件毛绒长袍外套,笑得像来接她的天使。
“冷。披上。”
他的关心如期而至,不会让秦卿的预测落一点空。
为此她下楼时,特意连围巾都没有裹上,为的就是尽情感受自己对于他的了解。
像明潇了解淮昊那样。
毛绒外套裹着温暖压在秦卿身上,她的心慢了下来,被苏熠禾搂着踩雪下阶。
他们一同上了车子后座,正要发问,秦卿才发现主驾上坐着一个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司机。
不自己开车,是因为喝了酒吗?
“你真的应酬到这么晚?”
秦卿那会还以为他是为了让她自然的接受,所以找的借口。
“差不过吧。”
他拍拍主驾座椅,暗示司机发动车子。
在苏家生活的日子里,她没见过苏熠禾应酬到这么晚。简单聊了几句,才知道是最近餐厅在做提升,有很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
“你呢?”,苏熠禾回头看她,“你在忙什么,忙到这么晚?”
“录歌。”
秦卿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一些小事,今天才会这么晚的。”
他眉毛微挑,温和追问
“因为什么?”
于是秦卿将今天录音室的事说了出来,讲着讲着,一不小心连今天倒霉的事也一并托出,回家路上下雪、正巧密码锁没电,于是在门口坐了好几个小时,然后翻窗回家,又不小心划破手腕。
他一直静静注视着,全神贯注的听。
眼神柔和似水,荡漾开了秦卿心里淤积的所有不悦。
比发朋友圈有效多了。
语毕,手腕被一只大手握过,他温热的指尖摩挲创可贴面,“需不需要去医院?”
“现在可以让司机掉头。”
他安慰人的声音很轻很沉,在车厢空间里轻和包裹她,像个大而厚实的枕头。
“没事..”,秦卿的身子彻底被车内的温度捂热,她勾勾嘴角开玩笑。
“怕是过去的路上都要愈合了。”
窗外忽闪的灯光不断略过那张脸,一亮一亮,像颗耀眼明黄色的星星。他明眸皓齿地笑,将手心里那一小团握得更紧。
可秦卿不想逃,那个冬夜,他们的眼泪被蒸腾,氤氲在了这个冬夜的车窗上。
她想做只有窝的蚂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