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退出链接后，胶囊的药效已经在缓慢减退，麋因感到熟悉的头痛开始占据身体，那种熟悉的衰弱感正在占领上风。麋因靠着墙，眼光失去焦点，有瞬间似乎也失去了思考的功能，脑子里空空荡荡，然后一条鼻血就顺着人中流了下来。

她抬手胡乱抹了一下，站起身走进卫生间，把脑袋探进水池里冲了冲，**凉冰冰的水浇下来，立马让脑子清醒了很多。

当初夏娃把胶囊交给她的时候，说得很简略，气氛也很融洽，没有什么警告和嘱托。但现在麋因隐隐有感觉，继续这么下去，她的结局大概比较惨淡。电子化这种逆天的能力，是有代价的……也可以说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活着的过程就是一个不停消耗的解体过程。

她终止了自己狂奔的思维，解构主义到了极致，就会陷入一片毫无意义的虚无深渊，所以还是当个傻子最快乐。

回到办公室时，她的状态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先跟医疗舱奄奄一息的叶子蝉说了一声，“恭喜你。”

对方蔫哒哒抬了抬头，“有好消息吗?”

“不算好消息。”麋因坐到医疗舱边上，隔着玻璃跟她娓娓道来，“你听说过夏娃吗？”

“废话，当然听说过。”

“那就好，把你折磨成这样的武器就是夏娃的发明。”

“……”叶子蝉难以理解地看着她，“那恭喜的地方在哪里？是我的蓝星话太差了吗？怎么听不懂你说的东西。”

“虽然夏娃的武器比较无解，但是她是我的祖宗，换句话说，我是夏娃的后裔。”

叶子蝉隐隐有了些希望，眼里顿时有了光亮，“所以说你有办法救我？”

麋因摇摇头，“目前没有。”

叶子蝉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玩我？！”

靳京也在旁边提醒，“注意一下，你救她的命，她救你的命，你们互相作为对方的救命恩人，不要光顾着玩。”

麋因干咳一声，回到正题，竖起了两根手指，“第一个方法，就是把武器毁掉，目前那件虫族节肢振荡器应该是在离珈手里，所以需要再次秘密潜入珈若实验室。”

靳京盯着她的第二根手指，“第二个方法呢？”

麋因一本正经地说：“还没想到。”

他的表情很复杂，委婉地说：“如果你真的想玩，我们可以玩点别的，不要玩我，更不要玩命……”

叶子蝉第一次从蓝星人身上体会到什么叫纯纯的折磨，一着急脱口而出，“我们的那个契约可以改一改，我不要你的钱了行吗？”

麋因慢慢扭过头，拖动着椅子往她那边挪动了几公分，“我想换一个条件。”

她匆忙点头，“你想换成什么？”

“我想你在中间斡旋一下，让那个之前想干掉我的沙米娜能坐下来，跟我和平地谈一谈。”

“……这有点难。”

“那就算了，还是回到第二个方法……”

叶子蝉急得直嚷，“虽然有点困难，但我可以试试！”

麋因似乎终于满意了，她背靠着医疗舱，平静地说：“不管怎么样，必须要找到那件武器亲眼看一看，隔着距离臆想肯定是没有用的。”

靳京微微蹙眉，“就是说，你一定要潜入到离珈的家里去看看。”

麋因摇头，“那么重要……不对，应该说那么危险的东西，他不会放在家里的，离珈虽然比较浪，但警觉性也不低，他会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

“你打算怎么找？”

麋因轻轻敲击着医疗舱的玻璃屏障，悄悄思考着，“我们想不到，也许姜灿有别出心裁的主意也说不定。”

靳京默默摇头，“别出心裁这个词太寡淡了，一般她的主意应该叫……惊天动地。”

接到这个任务的姜灿非常兴奋，刚刚当了一周的总裁，她已经快要被堆积成山的公务和文件烦死了，以满血复活的架势冲到了麋因面前，把自己的电脑架起来，登入了淑女联盟的服务器。

“这你可算是问对了，中心城所有的权贵富豪都在我的数据库内，当然也包括珈若家族。”

麋因单手支着一侧脑壳，打断了她，“我不想问有钱人离珈的乏味生活，我想问的是议会和星际种族户籍馆成员离珈的那一面。”

姜灿竖起一根手指，“别急啊，听我慢慢地说。珈若家族相比其它家族，是后来加入议会的，他们以珈若病毒作为筹码，牺牲了相当大，才得到了其他成员的认同。但加入了议会后仍然相对式微，所以他们演都不演，表面上就表现出了对詹雪的不满，于是前些时间出现了双方撕破脸大打出手的事件。”

麋因眉心一皱，有些不解，“既然离珈对詹雪的意见这么大，这次怎么会同意替他出面，联合温良夜一起来恶整叶子蝉呢？”

“这其实也不算很难理解，”姜灿将双手一摊，表示无奈，“毕竟风寇整个人在我们面前融化了！风寇是个老派氏族，他显而易见是跟詹雪同一类的人，他死得这么惨，肯定给这些议员们产生了非常惊悚的影响。所以目前一致对外，解决威胁生命的隐患才是最要紧的，家族之间的矛盾已经退行成内部矛盾了。”

麋因又思考了一会儿，认为也算说得通，“那想个办法在不引起离珈警觉的方面接近他，有把握吗？”

姜灿打了个响指，“不但有，而且很多！别忘了我的老本行。”

麋因还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怎么去形容她所谓的“老本行”，迟疑地问：“是、是坑蒙拐骗吗？”

“是会员制相亲俱乐部！”

麋因还是不太懂，“这跟离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也在淑女联盟办过会员，想要相亲吗？”

姜灿对天翻了个白眼，“他当然不可能，但是中心城里对他感兴趣的人很多，所以我对他深有了解。”

“哦——”麋因和靳京一起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两人不经意对视了一眼，靳京忽然问：“你对他深有了解？所以你已经想好了怎么样设定一个圈套给他？”

“不要说这么难听……”姜灿脸色略有不快，“什么叫圈套？这应该叫……针对性定制服务，只不过被服务的人不知道而已。”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靳京忽然有感而发，“我觉得姜灿比她哥更适应当公司领导。”

麋因顿时就领悟了他的意思，“确实，坑蒙拐骗的高手才能经营好公司，这一点姜苏城确实不如她。”

若秀进到实验室里，到愁眉不展的离珈跟前交代：“莫什机械学院下属小学会发了个申请过来，要参观我们的实验室。”

离珈一抬头，语气不善，“实验室是什么地方？那是好参加的吗？万一发生点意外，我要怎么跟学校交代？”

若秀露出一点委屈表情，“可是前段时间联邦下达文件，要加强中心城的基础教育，而且这是个好差事啊，是个免费宣传正面形象的机会……”

离珈勾了勾嘴角，讥讽地笑了，“正面形象？珈若病毒流出，弄得全城遭殃之后，我们还有什么正面形象可言？”

若秀争辩了几句，“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应该努力改变糟糕的口碑啊！明明是詹雪……我们是苦主，弄成如今的地步并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可是所有的后果都是我们在背，所以我们更应该好好地做宣传，把这次参观活动办好。”

离珈生着闷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懒洋洋地答应了，“好，那就交给你去办。”

若秀叹了口气，“我去办要怎么办？我只是个实验室的研究员，我不能代表珈若的形象。”

离珈有些诧异，“难道你要我亲自去办？”

“你的形象恰好合适，你在中心城里表面身份是大明星离珈，和珈若病毒没有关系。你的身份是完全光明纯粹的，这个机会不用什么时候用？”

他一愣，诧异加重了，“你……难道要我用歌手身份主持这次参观？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若秀把手一揣，开始原地摆烂，“反正我不管了，我只负责实验室内的研究任务，这种活动本来就不是我责任内的事物！”

离珈站起身，虎着脸问：“到底谁说的算？谁是家主？”

“你哥说的算，他是家主。”

离珈立马泄了气，坐回座位上，板着张脸默默点头，“我知道了，看板郎马上上工，不就是看孩子嘛，有什么难的。”

两天之后，面对着眼前的画面，离珈只想给两天前的自己脸上甩两个**兜。

到处都是叽叽喳喳满地乱跑的小孩儿，乍一看就像养鸡场爆炸了，所有肉禽被惊扰得吱哇乱叫。身后的若秀捧着脸发出绝望的哀嚎：“今天是不是实验室的最后一天？我们明天还过吗？”

离珈心里也在哀嚎，但他凭借着自己常年表演的专业素养，硬生生挤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只有若秀这种极其亲近的人，才能通过他充满死意的瞳孔看见他内心的绝望。

“你好，请问……哪一位是今天的向导？”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跟前响起，离珈一怔，循着声音低下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件遮到膝盖的米白色连衣裙，脸上似乎上了一层淡淡的脂粉，但妆感很淡，脸颊上露出几点浅浅的斑点，一层淡粉色的唇膏闪闪发光，整个人就像夏天里的一只甜筒冰激凌。

离珈感觉自己的瞳孔自动紧缩起来，脸色有异，勉强忍下来，强作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旁边站的的若秀表现得更明显，指着她咦了一声，“哎？是不是很像玛丽？”

离珈忽然语气严厉地呵斥了他一声，又把面具一般温和微笑的模样戴起来，走到前面问：“就是我，今天的活动我作为实验室向导，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女人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怯怯跟他握了握手，“你好，我是以萌，是今天带队的老师。”

离珈伸手跟她握了握，感到她的体温沁凉，比自己略低一些。而且她的手不像脸上那么光滑细嫩，有些粗糙，好像是经常干活儿的手。

以萌转过身拿起一只扬声筒，把满场乱跑的小朋友们都召集到跟前，跟他们好声好气地讲了半天，总算把几十个闹腾的神兽安抚了下来。

若秀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我要回实验室里干活去了，今天你……你保重。”

离珈稍稍拉下脸，“好说，谢谢你给我找的这个差事。”

“不过……这个老师，真的很像玛丽。”

他在那边嘀嘀咕咕，离珈又剜了他一眼，“上你的班去！少在这胡说八道。”

若秀啧了一声，摊了摊手，“好吧，我不说了，我上我的班，你上你的班。但是今天得把形状扮演好了啊，别把大明星离珈的形象搞崩了。”

离珈恨不得一脚把他揣远，但是他说的很对，眼前自己披的是外面的皮，而且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也不好随便发作，只能收敛得老老实实，脸上笑颜艳丽，一腔春意，走到队伍前头跟后头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说：

“小乖乖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前排的一个双马尾小姑娘发出了一声尖叫，“是离珈！我看见离珈了！”

他蹲下身来，一只膝盖触地，和小萝莉保持平视的角度，整个人仿佛有光，熠熠生辉，“没错，就是我，只要今天大家都乖乖的，我可以实现每个小朋友一个愿望好吗？”

嫩生生的嗓音一点不整齐地喊了一声好，现场的纪律立马好多了。以萌老师抹了抹自己额头的汗渍，挥动着手里的小旗子，喊了一声“都跟上啊，每到一处，老师都要点名的。”

第一站就是若秀的实验室，也是他的办公室。因为提前两天知道这群小魔头要来，要紧的资料和器材他已经收拾起来了，现场有些空落落的，大致上打扫过卫生，但依然能看到那种匆忙混乱感。

一个小朋友忽然举起手，仰起头问以萌，“老师，到底珈若病毒是什么东西？”

以萌有一些犹豫，脸上出现了难色，“呃……珈若病毒……”

离珈知道现在应该自己开腔了，他扫视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若秀，表情里面隐含的意思一目了然。若秀立马领会到，自己把话题继续下去，“珈若病毒诞生的初衷，是为了反抗虫族的入侵。到目前为止，虫族都是对蓝星威胁性最大的种族，一个世纪前的虫族战争甚至一度要把我们灭绝！”

又有一个小朋友举起手，他应该是个夏娃的毒唯，稚嫩的嗓音高声喊：“我知道！是夏娃带领着星舰战队打败了虫族！我在课本上看过。”

若秀抹了抹几点不看见的冷汗，扭头跟离珈低语，“现在的小朋友这么喜欢学习的吗？我听说上面要减少夏娃在历史课本上的出现次数，他们想让夏娃的形象渐渐淡出。”

离珈还保持着微笑面具，嘴里低声嘀咕，“准确地说，他们是要抹除夏娃的形象。因为她往往代表着联邦不光彩的过往，比如现在还流亡在外的逃亡派，还有已经倒台的军部……”

若秀继续解说下去，“为了能研究出来对付虫族的武器，联邦议会拜托到了我们珈若家族，我们开始了一段十分漫长而艰难的科研旅程……”

离珈耳边听着他的叙述，心里却回忆起了很久远之前的记忆。

当时玛丽听说了研制病毒的决策后，她的反应是直接冲到了家主办公室，对着姚珈嚷嚷：“为什么同意这种事？你知道你轻飘飘的决策对我们实验室意味着什么吗？”

姚珈当时是个很年轻的家主，在中心城的几大氏族势力中属于妥妥的青年才俊之流，就是有点面瘫。他坐在自己的工学椅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冷淡地看着冲进来的玛丽，“这是老一辈的决定，我们必须遵从。”

玛丽十分不服，“现在不是你当家吗？你就没有一点主观能动性，什么都要听老一辈的？”

姚珈不为所动，往后靠了过去，虽然他的坐姿导致视平线比较低，却令玛丽有种被居高临下的错觉。

“但我很赞同我父亲制定的百年复兴计划，我们的目标就是进入议会，只要到达那个所在，我们家族就胜利了。”

玛丽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说出来的话也在发抖，“即使要牺牲一代人，你也要帮你去了西天的父亲实现他的野望？”

“这不只是为了我父亲，是为了整个家族。只要进入议会，我们就处在了权力的顶点，金字塔和食物链的顶端，我们就无往不利了。”

她勾起一抹淡薄的冷笑，“是，我承认鱼饵足够诱人，但我能看见代价多么沉重，而且现在只有我能看见……”

他一举手打断了她的话，在姚珈看来，他只觉得对方在无理取闹，将一件日常工作形容得困难无比，无非就是为了强调自己的价值。

“我将实验室交给你负责，是因为你的科研能力。但是如果你的态度与意识不匹配，我只能撤掉你的主任职位。”

玛丽冷静了一些，她失望地看着对面的人，“我是一个家臣，没有权力跟你这个家主争辩什么，不管从身份还是权责范畴上来讲，你都可以随便使用我，你……你拥有我，我只是你的生产资料而已。”

“玛丽……”他漫长地叹息一声，“我们之间有过一段过去，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我不懂我们之间发生的到底算什么……”

“那时候我也很年轻，”她轻佻而讥讽地笑了笑，“现在我懂了，主人是不可能跟宠物交心的，只怪我当时太幼稚了。”

她一转身出了办公室，离珈就依靠着走廊的墙边，当时的离珈几乎还是个孩子，也只十六七岁，他一直是仰望着玛丽这个大姐姐的。但经过这一两年的加速发育，猛长了一截身高后，他终于能用平视的角度看着她了。

“你跟我哥吵架了？”

玛丽收敛了一下情绪，深藏的讥讽感还没完全消失，有点要笑不笑的意思，“我有什么权力跟他吵架？不都是他在命令我吗？”

离珈那一瞬间大脑空空，否则无法解释接下来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玛丽姐姐，你如果在家里过得不开心，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的反应是惊呆了，直勾勾盯着他。离珈从小就长得像个小姑娘，此刻刚刚从纯粹的女性化的模式开始转变，脸孔上日渐出现了棱角，颧骨等一些骨点明显了很多，日渐更像个少年了。

他伸出一只手，朝向着她，“我要离开这里，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玛丽犹豫了一瞬，马上摇摇头，“我不能走，珈若就是我的家，更何况眼前这个混乱的局面，如果我走了，整个家族就会陷入一场巨大的灾祸里面。”

那时的离珈只有遗憾，但现在回想起来，他会扼腕长叹，那是玛丽最后一个得到善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