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卢比恩先生，退休愉快！”

推开办公室大门，卢比恩听到了今天最想听到的一句话，顿时觉得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他一眼就看到了电子墙上模拟出的自然风光，空气清新器里挥发着风信子的香气，不时还能看见几缕虚拟投影模拟出的娇嫩花瓣飘过身边。虽然退休之后他就再也看不到这些神奇的科技特效了，但卢比恩并不很留恋，他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以后的生活。

“我已经在野坡高尔夫球场，还有蘑菇顶垂钓公园办了会员，从明天开始，我就准备住在公园里了。”

卢比恩的接班人，也是他的实习生克劳德推着小蛋糕过来，把整个法务部的职员全部集中了过来，大家纷纷举起香槟，向着卢比恩做出由衷的祝愿，还是那句话：

“卢比恩先生，退休愉快！”

有人送了鲜花上来，有人送了手工糖果，还有人送了拼布软垫，各种小礼物塞了卢比恩满怀，轮到克劳德时，他的表情尴尬，双手背在身后，竟然往后躲了一下。

卢比恩以老前辈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鼓励，“别怕，不管你送什么，我都很高兴。”

克劳德把身后藏的东西掏出来，尴尬到了极点，“呃……刚刚收到一张信件，有人要求起诉联邦户籍部。”

气氛凝滞了一瞬，满地的彩条和塑料假花被微风卷起，绕着办公室旋转了一圈，卢比恩毕竟当了一辈子公务员，什么阵仗没见过，还是比较镇定的，“信件署名是什么人？”

克劳德的脸皱起来，“问题就在这，署名是夏娃家主麋因，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夏娃家主现在要控诉联邦系统，并且要求修改婚姻法……”

卢比恩自顾自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人工景观，心想的是：退休日糟透了……不，是退休生活离我远去了。

两个小时之后，卢比恩终于得到了詹雪的召见，小心翼翼地进入他的办公室。

詹雪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同往常一样，茶棕色中长发披散着，用一条小雪花发夹别住一侧的散发，双手交叠，放在下颌处，审视地看着卢比恩，虽然一脸淡然，可看得他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这么着急见我，有什么事？”

卢比恩光使用了几个字开头，就成功让詹雪明白了严重性，“夏娃后裔来信……”

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让对方直接一点，“麋因又闹什么幺蛾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她要起诉户籍部，要求修改联邦婚姻法。”

詹雪点点头，竟然不太意外，“昨天的直播我看了，这件事说起来是她和风氏的矛盾，我们算是附带伤害。”

卢比恩愁眉苦脸，“那我们怎么办？驳回诉求？”

詹雪摇摇头，“麋因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如果今天我们驳回了，她一定会采用更加激进的方式，搞得我们下不来台。”

卢比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那怎么办？难道答应她吗？”

詹雪细细琢磨了一下，“表面上看起来，她的意图是彻底取缔包办婚姻制度，这虽然会牵扯到部分氏族权力，但并不算过分，只要将风寇那边安抚好，让渡一些利益给他，实施起来问题不大。关键在于，为了一个麋因花费这些工夫值不值得……”

卢比恩也拧着眉心揣测了半天，小心翼翼提议，“那就按照规矩来，联邦新闻上大肆宣传一下，搞个文化周，呼吁中心城取缔包办婚姻，学院里也同步宣传教育，但是法律上不做任何修改。给麋因一个交代，也不动氏族的利益，这样双方都说得过去。”

詹雪又摇摇头，“麋因的性格我清楚，你这样糊弄不了她，如果这样做了，到时候把她惹急了，后果会更严重。”

卢比恩一时间有点惊呆了，“您好像很了解麋因这个人？她、她真的有这样可怕吗？”

“麋因不可怕，她只是个技巧高超的机械师，但是她有个相当可怕的祖先，除非到了夏娃的光辉完全泯灭那天，之前我们都要忌惮着她这个家族。”

这回卢比恩不做声了，他知道詹雪议员正在思索着如何运作这件事，就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

雪臣敲了敲门进来，在詹雪耳边轻言：“金透来了，带着两个人，看着像是公司里的人。”

詹雪轻轻点头，示意他把人放进来。办公室里霍然多了好几个人，从开阔的空间拥挤了不少，金透还是一贯的懒散风格，边说着边逛悠进了办公室，“我倒也不想过来烦你，但是奈何这两位老伙计一大早就来我那哭哭啼啼，烦得我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们来见你了。”

詹雪一抬头，径直看着他，“我看你是听说了麋因给法务部的信，才跑过来看热闹的吧。”

没等金透说话，他后面两个男人先哭丧着脸凑到桌边，“詹先生，就在昨天，麋因竟然带着一伙黑街小混混，武力夺取了啵唧电器，她扰乱了中心城的商业规则，打破了稳定的商业环境！现在必须由议会出手制止她了！”

詹雪终于转动目光，扫视着他们两个，“她武力夺取公司？这是什么战国时代的游戏剧情吗？”

两人都有点尴尬，其中一个身材消瘦，脸拉得老长，梳着一个平顶小分头，油光水滑而面色苍白。他局促了一下，语气真诚了很多，“是姜苏城妥协了，他没顶住麋因的压力，让出了决策权。”

詹雪看着眼前一排人，手指轻敲着桌面，暗暗显示着自己正在思考，“公司的事也要我来管吗？我也管不着啵唧电器的事啊。”

金透两手一摊，表示完全赞同，“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而且现在是你们自己人内部禅位，我们就算想管又能怎么管？”

两个董事会成员面面相觑，刚才那个小分头又抿起嘴唇，艰难地开口，“可是……麋因接管了公司，又接管了姜氏，她又一封书信挑衅法务部……她已经在处处树敌、对万国宣战了！难道您就放任着不管吗？”

詹雪打量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眼底还是悄然凝聚起一团凛冽威压。对方能混进董事会，当然也是人精级别的，立马会意到了上级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地停止了叙说。

詹雪的眼光转向了金透，“你怎么想的？你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看热闹吧？”

金透自己坐在了窗边的软座上，自己看着外面的光景，今天是个阴天，不怎么灿烂，街道上往来稀疏，人气不旺。

“詹先生说的很对，我们不是在玩一个对战游戏，不是见招拆招，应该想想前因后果，寻找破局的关键。”

不单两个董事会成员，连詹雪都愣了，“你这又是在玩什么解谜游戏？”

金透站起身，走近一些，人离开了窗边的天光，进入了室内的阴影，“一开始是怎么引起的这件事？换句话说，她为什么会去收回公司？啵唧电器离开夏娃的控制已经很久了，她若是有这种能力，为什么早不用呢？”

詹雪立马回答：“那还不是因为你对姜苏城做出威胁……”他说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往前推进，“不对，这件事若论到起因，是因为我们要把她从印视杯逼走，所以要求她提供精神检测结果。没想到她还真能折腾，竟然能凭着一个空壳般的族长身份，把局面弄成今天的地步。”

“是啊，她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但绝不是个多么厉害的对手。”金透两手一摊，对着两个董事会成员说，“点到即止，话已经说尽了，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两个人依然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拖拖拉拉地出了詹雪的办公室。

小分头乔术寻思了一会儿，首先开口：“你理解了金先生的意思吗？”

石英然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拧着眉开口，“我理解的就是，金透先生是不是在暗示我们，再去拱火要求麋因提供精神检测报告，把她弄进疯人院里？这个主意……听着还挺靠谱，但是问题是现在的舆论有了微妙的转向，淑女联盟正在挑头给全城机械师办理免费会员，那边门都挤破了，现在再搞这一套不太容易。”

乔术捧着自己下颌，跟着思索了一会儿，“不对，我觉得不对。金透先生说话已经说尽，要点到即止……他前一句说的是什么？”

石英然立马回答：“他说麋因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但绝不是个多么厉害的对手。”

“对……你说他会不会是要我们买个高手，做掉她？”

“是、是吗？”石英然嘶了一声，不太敢苟同，但是想过来想过去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就只好说，“那不然，我们就找个高手试试？你有什么人选吗？”

乔术也感到极度艰难，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麋因手里有黑市，这种脏活儿她最擅长。我们要干，就要远离她的圈子和途径……那我们就要远离下城区，找个上城区的杀手？”

“……那怎么可能？”石英然被他说愣了，甚至笑出了声，“你都说过这是脏活儿了，上城区哪里找？”

两个人回家苦思冥想了两天，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抵达姜苏城面前碰头，乔术首先开始投降：

“要是说要找人干这种脏活儿，一般都是去黑市里找，但是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正是黑市之主，这就不好办了……”

姜苏城坐在本家自己的办公室，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局面，无奈地说：“你们是真的想知道我的想法吗？我的想法就是算了，不要发动反击。”

石英然非常惊诧，用看不懂的表情瞪着他，“你怎么会这么说？那你想想自己，总裁干得好好的，在公司里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之间一群小混混就冲进来把你的公司抢走了，你怎么可能不想反击呢？”

姜苏城深深叹了口气，“真相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很清楚，麋因是‘收回’公司，当初我们从夏娃一脉逃离时，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乔术被他说怒了，本来就高瘦的竹竿身体蹿高了一截，高高举起手里的手杖，一副要过去抽打他的模样。“你害怕了！你害怕夏娃那一帮人。别忘了，你不仅是代表你自己，你代表着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姜苏城也不满地激吼了一声，“那姜灿为什么不可以？她不能代表所有人吗？”

石英然阴惨惨地说：“她已经百分之一百是个夏娃后裔了，她绝对不可能代表我们的。”

乔术稍微平静一点，他无奈地连连摇头，“就是因为我们曾经也是夏娃后裔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清楚地明白夏娃代表着什么东西，‘她’一直以来的终极目标，就是消灭我们，她连自己的家族都敢动手拆分，她还有什么不敢干的？这个世界上最狠的事就是损人不利己！”

姜苏城又沉默了半天，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两个咄咄相逼的人，“黑市的人肯定是不能找，如果你们一定要找个高手来，只有一个地方可以——”

两人都迅速移动眼光看着他，眼巴巴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学院派。”

乔术反应快一步，率先回过味，“对啊！麋因没上过什么学，距离上流社会也很远，学院派的人肯定跟她没有任何交集。而且学院派和黑市的流浪机械师天然就是敌对的，说的对，我们应该去找学院派的人来对付她。”

石英然垂下眼光，“可我们也不认识什么学院派的人，我们需要有人在中间牵个线。”

姜苏城迅速给他的通讯器发了个号码，“吉维尔机械师的号码给你了，他就是学院派的核心人物，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们提个醒——”

他的表情严肃了很多，语气也沉重下来，“麋因不像你们想象当中那么简单，任何一个能担任夏娃家主的人都不可能简单，你们真的打算要干的话……我劝你们做好心理准备，麋因大概率会引动超过你们意料的反击。”

两个人又半信半疑地出了门，而且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遇上上班到一半，忽然想回家看看的姜灿。但其实他们想多了，此刻姜灿忙到脚不点地，根本没有工夫干别的。

两人还很谨慎找了个街边咖啡馆，用匿名邮箱给吉维尔去了封加密邮件，然而仅仅几秒钟后，乔术就接到了吉维尔的来电，对方显然一点也没有保密意识，但是情绪上十分饱满，什么前情提要都没有，就和两人一拍即合：

“你们要对付麋因那个小王八蛋？算我一个！”

乔术从屏幕上转开眼光，看了一眼旁边的石英然，低声议论，“你觉得他可信吗？”

石英然悄悄点头，“我觉得没问题，你看他气成这个德行，应该是装不出来的。”

乔术又转回了眼光，继续交流下去，“我们需要一个高手，一个真正能对付夏娃后裔的人，你有什么人选吗？”

吉维尔满脸严肃，收起下巴，眼光坦露出几分凶狠，“我有，我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准备一笔钱，她是个有钱什么都会干的人。”

吉维尔提供的这个人选，名字非常奇特，她叫叶子蝉，目前是印视杯的参与者，也是蜻蛮姬号机甲的驾驶员。

双方约定了一个地方——疯匣俱乐部，见到对方本人后，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乔术差点夺门而出。

“里、里面那是个什么东西？”

石英然也很打怵，脚步就像被钉在了门口，眼睛闪躲着不敢直视里面的人，仿佛里面坐着个怪物。

叶子蝉在包厢里冲两人招了招手，平静地开口，“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乔术贴着墙壁小碎步进门了，选了个离她最远的座位落座，咳了一声，尽量冷静地开口，“呃——你就是吉维尔推荐的高手？”

叶子蝉点点头，眼光还看着门外的石英然，“就是我，那位先生不用怕，我不吃人。”

石英然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她穿着件修身的黑色机车夹克，但并不容易分辨出哪些是衣料的部分，哪些是身体的部分，因为她全身被某种坚硬的甲壳素包裹着，一眼看不到柔软的肌肉和皮肤，而是节肢昆虫般的结构。由脊椎为中心，向两边舒展开两排虫脚一样的有机体，加上头上灰色肉质触须，整个人妥妥的是个混血种的模样。

乔术悄悄上下打量了她半天，怀疑地问：“你是个混血种？”

石英然终于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小心地进了门，束手束脚坐到了乔术身边，也拧起眉眼光不善地望着对面的人，“吉维尔没提你是混血种。我们要做的事是个严肃重大的事，混血种的风评一贯不怎么样，我不太能信任你能承担起这个单子。”

叶子蝉望了他们一圈，呵呵笑了两声，“我是目前中心城里最靠谱的人选，就算放在星盟，我也是金星赏金猎人，要不是我欠了吉维尔一个人情，你们有钱也请不起我。”

乔术依然很怀疑，但是试一试也未免不可，他调出一张麋因的照片，就是匆匆在一张热帖上扒下来的，她站在机甲悬梯上维修的日常照。乔术把通讯器拍在桌面上，调转方向移动到对方面前，“就是她，我们希望你能做掉她，你开个价吧。”

叶子蝉双手抱臂，没有动作，只是眼光下垂，扫了一眼桌上的照片，然后伸出一根手指。

她的手指也挺特别的，有四个指节，显得格外修长，指关节比人类更加突出一些，指甲也更加尖利，微微向内弯曲，总之方方面面都显得很非人。

乔术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伙伴，又疑惑地看着她，“这是多少？一百万？一千万？你不能直白说出来，非要我们猜吗？”

于是叶子蝉就说了，“我的规矩是，不管单子内容是什么，要你们全部身家的1%。”

两人惊诧地对视了一眼，石英然实在绷不住了，当场喊了出来，“你真敢要啊！你不怕撑死吗？你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吗？1%？你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