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落日海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那群机械师没有被大喝声吓退，他们可能早就想好了后果，就是奔着拘留来的。站在前端的一个刺猬头十分生猛，指着黑凯乐大吼：“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找麋因来的，今天见不着那个小娘们儿，就把这条街拆了！”

他身后簇拥的人群纷纷响应，对面的小混混也不甘示弱，有个更生猛的直接越众而出，一脚飞踹在刺猬头脸上，踹得他鼻血直喷，囫囵个儿栽进了身后人群里。

“我c！你又算个JB，敢这么跟我们黑哥讲话！”

双方眼看着又要打成一团，远处凌空响起一声枪鸣，接着阵阵警笛也冲破了叫骂与喧嚣，在街道上空不断回响。几辆安委会标志的小飞艇游停在街边，两个城防卫溜溜达达地下了飞艇，走到黑凯乐身边，其中一人笑了声，用手指拨开脸上的护目镜，视线十分不怀好意地穿过镜片顶端，扫视着黑凯乐。

“就是你报警？怎么啦？”

黑凯乐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他还没等开口，旁边另一个城防卫也过来了，故意操着大嗓门冲着麋因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哎？这个好像就是现在大大有名的夏娃后裔——麋因小姐是不是？难道是你报的警？”

他吼这么大声，另一头械斗的双方都听见了，那一伙流浪机械师立马群情激奋，抄着家伙就要涌过来，把麋因包围在中间。

黑凯乐迅速对空吹了声响哨，手下那些小混混也迅速挤回来，双方眼看着就要展开第三场互殴。他冷冷地看着对面两个巡城卫，“我说两位阿sir，你们执行公务的模式蛮搞笑的，脑浆子都快打出来了，你们不管吗？”

那个笑面虎慢悠悠掏出手铐，“谁说我们不管了？无关人等都闪开，麋因大小姐，你跟这些小流氓无关吧？那你也闪远点。”

麋因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如果她离开黑凯乐身侧，自己站到一边，马上就会被愤怒的人群淹没，肯定免不了一顿乱拳加圈踢。可是如果她不动，又找不出什么借口。而且此刻她的内心深处并不是恐慌，而是深深的愤怒加厌恶，她很讨厌对方玩的这种龌龊手段，下意识就掏口袋，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掏家徽时，那种厌恶也牵连到了自己身上。

她阴冷地盯着眼前的局面，心里恶狠狠地思考着，如果当年夏娃能镇住所有流氓、混混和流民，她能把下城区收入自己掌控，那么自己一定也能。

她必须也能做到！

“谁说和我无关？”麋因冷冷地开口，冲着两个城防卫说，“这是我的地盘，他们在我的地盘上闹事，怎么叫和我无关？”

两人都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麋因扫视了一圈，一个个盯过去，“众所周知，这些都是夏娃一脉的财产，黑市是我的，振工路是我的，包括啵唧电器和淑女联盟都是我的，还有你们正在吵的那一套神经接驳技术也是我的。谁给你们的勇气，在我的地盘上闹事？”

现场所有人都愣住，包括黑凯乐，他瞪大了眼睛呆滞地看着麋因的背影，“你疯了吗？刚刚我怎么跟你说的？”

麋因瞟了他一眼，继续转向那一群流浪机械师，冷冽地诉说下去，“如果你们还有点理智，就应该明白黑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的模样已经被电子蝇眼记录下来了，我很轻易就能通过黑市查到你们的资料和身份，我能追你们到天涯海角，让你们为今天犯的错误付出代价！我再问一遍，谁给你们的勇气，在我的地盘上闹事？”

其中几个人明显怂了，羞赧地垂下头，妄图把自己的模样遮一遮。但依然有生猛的青皮毫无惧意，指着她嚎叫，“你也好意思以夏娃的后裔自居？夏娃是代表我们底层机械师的！你不配！你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妞！”

麋因脸色发青，上前一步蔑视着他，“对，我代表着最底层的人，这幢宿舍里全部是你嘴里最底层的穷人，而你则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侵害了他们财产的恶徒！你今天砸了什么，就要全额赔偿给他们，否则你就别想走了！”

他一窒，竟然答不上话来。旁边的警官拎起手铐晃了晃，懒懒散散地开口了，“我提醒你一句啊，你没有权利把人扣住，你这样做叫非法拘禁，人我们得带回去。”

黑凯乐讥笑着开口，“那阿sir你们能保证我们的损失得到赔偿吗？别他们□□之后人跑了，我们反倒成了大冤种。”

笑面虎没回答他，反而一脸好奇地问：“这条街到底是谁的？你说是你的，她说是她的，回执单上写谁啊？”

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终于把黑凯乐搞烦了，讥笑变成了一声冷哼，“她说是她的，那就是她的，连我都是她的。怎么？这个时代，夏娃的威信不好用了？”

现场的气氛冷了一些，虽然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夏娃的传说也已经变成了历史课本上的几页，但红魔鬼的阴影依然笼罩着蓝星的一角，时常令人打个冷战，感受到上个世纪的□□。

笑面虎躲到一边不说话，他的搭档过来，指了指麋因，“既然你是苦主，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黑凯乐暗骂一声，马上拦住麋因，“她不能走，我报的警，有什么问题我去。”

对方隔着茶色护目镜冷眼瞥着他，“你是什么东西？中心城你说的算啊？”

身后的小混混们蠢蠢欲动，气得立马又要冲上来发动下一场群殴。黑凯乐是有脑子的人，立马揣测到对方想要干什么，急忙回身挥手，示意这群小弟后退，并且朝他们怒吼了一声，“干什么？你们还想袭警啊？都给我走开！”

麋因举起手，示意黑凯乐闪开，她自己上前一步站到两个城防卫面前，“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跟穿这身皮的，讲道理不好使。”

两人都笑了起来，茶色目护镜重新打量着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麋因抬起头，“我知道不是雪臣，就是白辉和白冕里面的一个关照过你们，我的意思是今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咱们相安无事，如果你们还要纠缠，别怪我一封举报信递到人民联合会，好好查一查你们安委会。”

茶色护目镜吃吃笑了两声，还是那副惫懒的样子，似乎不为所动，“你……”

麋因却截住了他的话，“你也想问问我是什么东西？你不是知道嘛，夏娃是我的祖宗，人民联合会、10人议会都是她当年亲手建立的，你觉得我没有门路，举报信递不上去？”

他一窒，似乎有些犹疑了起来。

黑凯乐心里更清楚，这些基层城防卫基本都是混不吝，拿议会压他们通常不好用，天高皇帝远，他们很难感受到压力，反而是执行局这个阶层的权力更具有影响力。于是扯起嘴角露出个狰狞的笑，“黑市按月给执行局上供，把老子惹急了，直接把这条线点爆，大不了舍了这一身，进去蹲几年大狱，咱们来个同归于尽！”

笑面虎终于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谦卑的模样，口气也软了下来，“这是何必呢，你看你们明明是苦主，咱们之间又一向关系亲近，往来密切，怎么为了一群外人，自己先内讧起来了？行了，那帮无赖地痞我们带走审讯，回头将赔偿给你们转来。”

连蒙带吓地把人送走，黑凯乐立马变了脸，朝着麋因咆哮，“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脑子坏了吗？我有没有说过，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牵扯进来！为什么黑市要挂在我的名下？因为搞不好要沾染得一身腥，你是个清白的机械师，要远离这一切！”

麋因也用雪亮的眸光射向他，“你说的这些放在以前或许是对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鲁比尼死了！她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的！！斗争已经不是水面下的暗中往来，人家已经明枪明刀杀过来了！现在没有人在乎名声，他们只会抓住一切细节，使尽一切手段，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弄死我们！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斗了！！”

黑凯乐一时被惊呆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麋因还是睁着雪亮的眸光，脸上尽是凶狠表情，“我要抢先手。詹雪的权力来自于他背后的家族，詹氏寄生在机权进步组织上，所以要动他，首先就要从机权进步组织下手。”

黑凯乐脑子嗡嗡作响，追在麋因身后，口不择言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麋因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要爆破掉机权进步组织！”

他现在已经不是惊呆了几个字可以形容，呆滞地站在原地，就仿佛刚被一道雷劈中，“疯了……疯了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正在计划一项恐怖袭击……”

“咳——”姜灿已经在旁边听了半天，她干咳了两声，作势打断两人的争执，自己挤进中间，“呃，我能不能讲两句……”

黑凯乐一把怼开了她，扑到麋因面前大吼：“你休想！现在鲁比尼是管不了你了，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自杀，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

麋因冷笑一声，“你关不住我。”

“你！”

姜灿只好跟着大叫，“哎呀！你们能不能不要像两只倔牛，听听我的意见嘛！”

在两个气哼哼的人中间，姜灿大声感叹起来，“我觉得你们对于形式的估计都不对，而且你们也都搞错了方向，不要动不动就同归于尽、恐怖袭击嘛，权力不是那样运作的。”

麋因嚷了半天也喊累了，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好你说，你想怎么运作？”

姜灿叉起腰，“你不觉得不对劲吗？詹雪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议员，他怎么可能动员底层的流浪机械师来对付你？明明这些人应该站在你这边才对，你是夏娃的后裔，他们天然应该是夏娃的拥趸啊！”

麋因有些感慨，“确实时过境迁了，当年整个蓝星的机械师都是夏娃的拥趸，她除了掌握着最前沿的技术，还掌握着佣兵团的押运路线，还有几个卫星城的命脉。”

姜灿摇摇头，“我在跟你说的，不是夏娃的个人魅力，要说手里握的牌，你的也不少啊，只是你用牌的方式不太对。”

麋因狐疑地看着她，“那是什么意思？”

姜灿神秘地笑笑，“你还记得你要的采访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打牌嘛，不能上来就是王炸，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出一张，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

下午2点，外面是早春明媚的光景，姜灿在淑女联盟的室内设置了一个直播间，正在指挥着几只机器人帮她架设设备。

麋因无奈地看着她，“这就是你说的采访？谁来采，你吗？”

姜灿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脸皮，“本来我是想找一家正经的媒体来的，但是正经的媒体都要看联邦的脸色，没人敢呐。只有一家叫《早安蓝星》的都市小报答应了，但是他们家的名誉比我还烂，我就给拒绝了。”

“……所以你最后决定自己来搞这次采访？”

姜灿点点头，“我想反正这也是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来做，还少了很多变数。”

这个理由麋因倒也能接受，“你想怎么做？到现在你还没跟我说清楚。”

姜灿架好了拍摄的设备，通过镜头看了一眼麋因，确认了一遍灯光与布景，才直起身来，“你有没有想过，比起詹雪，其实你更加掌握了那些机械师和驾驶员的命脉？”

麋因一愣，“你要这么说也行得通，神经接驳技术确实算钳制了大部分人的命脉。”

“对啊，只要你利用得好，这些人就会立马离开詹雪的控制，跑到你的阵营。”姜灿冲着她眨了眨眼，眸光晶亮。

靳京驾驶着蜗牛号旅行小飞艇来到北海港，签收夏娃的货物，联系陆行船把机甲运回黑市机库。

这种来自星盟的大型货物本来要严格调查，还要在生物监管处隔离很久，整个程序非常复杂。但是货箱正面赫然烙印着一枚夏娃的家徽，导致海关总署也不敢随便扣留，让靳京签了一大叠材料后，还算顺利地让他把机甲提走了。

站在旁边联系佣兵团的陆行船时，靳京还能隐约听见两个海关的缉私官在一旁嘀嘀咕咕：

“夏娃都死了一百多年了，怎么还有她的货从星盟运来？不是打着夏娃的名号走私吧？这么轻松地放过，要是出了事，恐怕我们也脱不了身。”

另一个人啧了一声，眼光复杂地瞥着远处港口，“上面打过招呼了，我们也管不了，就算是走私也是议会那个层级的买卖。”

佣兵团来人很快，手脚迅速地将牵引的缆绳系在机甲集装箱上，但是今天他们都有点心不在焉，频频地盯着通讯器看。

靳京好奇地问：“怎么了，一会儿还有别的活儿吗？”

负责接头的佣兵摇摇头，也很诧异，“你不知道吗？淑女联盟发了声明，今天会有一场直播，夏娃的继承人会亲自出面回应回收专利权的问题。”

“我知……”靳京本来回答得很肯定，但是他听全了整句话后，就赫然一抬头，“直播？什么直播？”

陆行船的驾驶舱内，几个兴奋的雇佣兵已经架好了光屏，切换成自动驾驶，排排坐，一副准备吃瓜的模样。

2点20分，淑女联盟的网站出现了直播间的跳转链接，熟悉的粉红色装潢风格出现在画面里。靳京眼光沉沉，又无奈地看着里面那个熟悉但又有几分陌生的麋因。

她换了件很新的白色长风衣，长发也打理得蓬松柔滑，即使是靳京也很少见她这一面。姜灿同样焕然一些，把平时那副派对动物的装扮，换成了相当专业的套装制服，脸上还架着一副平光镜，要不是靳京对她很熟，差点还以为她真的是个正经记者。

姜灿没有拐弯抹角，上来就直奔主题，“麋因小姐你好，自从一天前你发布了声明，声称要收回目前在蓝星普遍使用的神经接驳技术后，引起了广泛而激烈的讨论，甚至有一些恐慌正在中心城里弥漫，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麋因抿起嘴唇，微微沉吟，“这是有深层原因的。我们都知道，赛博精神病的阴影正在笼罩着蓝星，有一种声音，认为这种麻烦的精神病是夏娃带来的。”

姜灿插话进来询问，“那是她引起的吗？”

“我不知道。”麋因露出了一副茫然表情，“但有一点确实没错，当初夏娃的精神疾病非常严重。她有红魔鬼这个称号，除了说她的手腕强硬之外，她确实做过威胁全世界，要毁灭蓝星这件事。这是一条无法抹除的黑历史，也跟她的精神疾病有关。所以虽然目前已经没法证明，但为了蓝星的未来与安全着想，我们宁肯信其有。”

姜灿配合着做出了一脸凝重的表情，“那么也就是说，收回神经接驳技术并不是一种威慑，而是安全措施，是为了遏制越来越严重的赛博精神病？”

麋因郑重点头，目光看着镜头，“没错，就是这样。”

靳京忧郁地看着光屏，耳边听到了一个佣兵不屑的嗤笑，“啧，早干嘛了？精神力用了这么多年，精神病也泛滥起来了，现在倒想起来遏止，我看就是官方的那张帖子给的压力太大，夏娃的继承人也顶不住了。”

他旁边另一个佣兵则摇头感叹，“没有这么容易。精神力的使用是比传统控键更先进的技术，就算有严重的副作用，也一定会流行起来，这就是不可能控制的。我看这就是单纯的权力斗争，就跟啵唧电器一样，议会也想完全摆脱夏娃的阴影吧，才会搞出来这一出戏。”

第一个佣兵满脸的不相信，“夏娃死了这么多年了，她的后人也没有什么声息，怎么可能还能把手伸进议会？”

画面里的直播还在继续，姜灿将话筒递了过去，神情认真而好奇，“可是，我请问了，你有什么手段能做到阻止其他人使用神经接驳技术呢？”

麋因又抿了下嘴唇，她做出一副怏怏不乐的表情，好似自己也很不情愿，“当初夏娃在世时，曾经将蓝星所有生物基因采样入库，换句话说，她给所有的基因样本都留了一个后门，可以随时入侵每一个个体的精神思想。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个后门，阻断神经突触接受信息，变相就能消除所有人的精神力。”

现场气氛整个寂静了下来，靳京作为最知情的那个人，甚至有一点复杂的……同情，因为麋因说的那个如果真的发生时，蓝星上所有的驾驶员就都会和他一样，失去精神力。

陆行船里吵得不可开交，他身边左右的两个佣兵吵得最大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议会和人民联合会怎么可能允许这种能力存在？！”

“不好说，虽然历史书上没有明文记载，但当年夏娃确实差点毁灭世界，不然红魔鬼的称号怎么来的？”

“可是……她又不是夏娃！老子就是不相信，现在还有人能一个弹指，就能烧掉所有人的脑子！”

就像画面里的姜灿能感应到，她马上问出了相同的问题，“可是你现在还能做到吗？是不是只有夏娃能连通整个蓝星，屏蔽所有人的神经突触？”

麋因眉尾微微挑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但她的嘴角下撇，就好像……在硬拗出一个悲伤的微表情，“我当然做不到，就算只是连通整个中心城的巨大能量都会瞬间杀死我。所以必要的时候，我只能出发去星盟，将夏娃她老人家请回来。”

姜灿瞬间惊起，惊叫了一声，“什么意思？什么叫把夏娃请回来？”

麋因将两手一摊，冲着镜头微微抿嘴，“就是字面的意思，我从来没说过夏娃已经死了。实际上前端时间我离开蓝星，就是出发去星盟见了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