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流接踵摩肩,路边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辆华丽的马车穿过行人向前疾驶而去。
马车里明音捂着肚子坐着,攥着绣帕问,“莲儿,你去问问还有多久到?”
话音才落,马车就停下,已经到了。
明音在侍女的服侍下下车,匆匆走进这座侯府。
进入后院正房,里面乱成一团,她们看到明音一行人均大惊失色。一老妇人上前,强自镇定,“亲家姑姑怎么过来了?”
明音望着进进出出慌乱的侍女,听着那一声声惨叫,没说话。
老妇人随着明音的视线看向那道房门,也马上转换成一脸担忧的表情,“也不知怎么,儿媳竟提前发作了,唉……”
明音突然出声,盯着老夫人的眼睛,“赵启源去哪了?”
老夫人嘴唇微抖,眼神闪躲,“这,我儿看到这产房血腥更加担忧儿媳,老身便让他去书房等着了,以免在这还费下人照看。”
明音冷笑,“是心虚不敢看吧!”没理那老妇人难看的脸色,转身快步进入产房。
进到房间,里面的血腥味更浓郁了,产妇毫无血色满头大汗的脸皱成一团,叫声一声比一声嘶哑无力。
明音握住那双汗津津攥紧的手,“小妹,不怕啊,姐姐在呢。”
产妇费力地睁开眼睛,“姐姐,你来了。”声音虚弱无力,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明音刚要说什么,床边的产婆担忧地向外大叫,“不好了,胎位不正,产道久不开,现在只能用药强行打开选择保大保小了。”
明音立即说,“保大”!
于此同时还有外面这侯府的老夫人的话,“保小!”
“我儿如今都有二十来岁了,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必须要保小!”很是无理霸道,“周明玉,我告诉你,你嫁到我赵家三年,既没孝敬婆婆服侍好夫君,也没有下过一个蛋,整天不是吃酸就是捻醋的,若是这个孙子没了,那你就给我滚!”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到。
明玉听后刺激得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是白上几分,情况也更加不好了,下面也一直在流血。
产婆急得满头大汗,“到底保大还是保小啊,快点决定,不然就都来不及了。”
明音很坚决,“保大!”然后吩咐侍女赶紧去请太医过来。
“不,”身后传来费力发出稍大的声音,“姐姐,我要我的孩子活着。”
明音转身握住妹妹明玉的手,“小妹,不要理那老婆子的犬叫,孩子没了以后还有,你若走了,那让我还有哥哥该多伤心啊,你怎忍心?”
明玉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这样逃避让你们伤心,我自己……咳咳……也看不起自己,……只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姐姐,就让这个孩子代替我……陪着你们吧。”
面对明玉的祈求以及眼里的死寂,明音放下手,闭着眼睛,轻声:“保大吧。”
明玉笑了,笑得绝望又轻松。
如同这个身体的记忆里那样是个女孩,只是她还是像前世那样一出生便要没了母亲的庇佑。
明音抱着她来到床头,让妹妹看她最后一眼。
明玉满目温柔地看着孩子,用最后的力气抚摸她,“姐姐,我把她托付给你了,教她自强自立,永远不要走上我的路,爱一个人爱到盲目。”
又看向明音,“对不起,姐姐,也代我向哥哥嫂子道歉,是玉儿当初为了一个男人伤了你们的心了。”
为了这个男人,她不管家人的反对,不顾外人的风言风语,毅然退去父母定下的婚约嫁给现在这个男人,可是到头来却是荒芜心死,这就是报应吧,报应她负了约定毁了家风。
“小妹,我们是最亲的人,不必说‘对不起’。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让她一生无忧。她取个名字吧。”
“就唤作尽欢吧,希望她一世欢喜无忧……”
尽欢,不是前世什么所谓的“静贞”。
取完名字,那只温柔的手便永远地垂下去了,带着那颗绝望到死寂的心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印证着这个为爱痴狂的女子曾在这世间走过一趟。
受身体情感的影响,明音为这个妹妹的去世很是伤心,与侍女们一起为她擦拭干净,让她干净舒服地离去。
而外面尖叫的嚎问打破了这份静静的悲伤。
“生了?是孙子还是女的?产婆,你怎么还不滚出来?”
狂叫刺耳的声音在这悲伤的气氛里令人烦躁恼怒,明音眉头一皱,打发走犹豫害怕的产婆,吩咐侍女们继续整理,抱着孩子走出产房。
“祖母的宝贝孙儿……”老夫人就要上前抱走婴儿,至于那个儿媳,谁关心!呵,死就死了。
明音躲开那双手,冰冷地看向那个躲在老夫人身后应喊作妹夫的男人,“这会不害怕了?赵启源!”
赵启源从自己母亲身后慢慢走出来,眼神有些闪躲,却做出焦急忧心又欣喜的样子,躬身询问,“妻姐,……玉儿可还好?”
“你若真关心怎么不进去看看她?!”明音冷声讽刺。
“我……”赵启源说不出话来,最后实在抵不住明音眼里明晃晃的嘲讽,“我这就进去看看她……”
老妇人伸手拉住儿子,她已隐约听到里面侍女的小声哭泣,再加上当时生产时产婆说的保大小,明白这儿媳估计已经死了,更加不想儿子去触这个晦气,“女人生产污秽,哪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他们夫妻感情甚好,想来儿媳也能体谅的。”
那赵启源被稍稍一阻止就停下了脚步,着急不安似地低头不语,对这个自己夫人以命生下的孩子也没问候几句。
这对母子真是自私无情之极!“既然感情好,赵启源,你就更应该去看看小玉。她生产的时候你心虚躲着不在,现在生完孩子了,就应该去陪着她一道!”明音愤怒。
老婆子瞪着那浑浊的眼睛,“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陪着一道!”
就是去陪葬啊!明音正想说,原身的哥哥过来了。
“音儿,小妹怎么样了?”哥哥周清谚气喘吁吁地问,满脸的害怕。
明音看着一向衣着得体的哥哥此时满身狼狈,那双悲痛的眼睛此时含着一丝期盼,期盼那个能祛除悲伤的消息,然而,“大哥,小妹已经走了。”
周清谚顿时一颤,眼里的悲伤立刻蔓延至全身每一处,就要倒下,幸好身旁的小厮扶着,“小妹……就这么没了?……带我,带我去看她……”
产房已收拾好,明音和周清谚进来,明玉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似乎下一刻便会起身对他们撒娇。
周清谚握着明玉的手轻轻地低语,“小妹,哥哥来了,你睁开眼看看,你不是最爱跟哥哥闹吗?你两个侄子今天还闹着要见你呢……”
好一会儿,周清谚走到床角,背着大家,借着屏风掩饰,擦拭眼角。
侍女们跪在一旁哭泣,哀痛悲伤的气息蔓延在整个屋子。
明音抱着孩子到周清谚身边,“大哥,离开对小妹而言,也许反而是解脱了,不要太过伤心。这孩子是她留给我们的,小妹说让这孩子代替她陪着我们,欢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她还那么小,等着我们照顾呢。”
周清谚转头看向那个熟睡的孩子,“欢儿?”
“唤作尽欢,小妹说愿她一世欢喜无忧。”
“一世欢喜无忧?这也是母亲当年对我们的期望,只是……我却没有照顾好你们。”
你已经很好了,原身也一直都是敬爱这个哥哥,“那我们就要照顾好欢儿,让她做到小妹期望的一世欢喜无忧。”
周清谚听了稍稍打起点精神,“对,我要努力为皇上办事,让你和欢儿有个强大的依靠。”
明音微微笑着,原身记忆看这个哥哥后来的确是做到高位了,努力让家人不被轻怠,只是都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赵启源站在不远处的屏风旁,很是愧疚的样子,“小玉真的没了吗?”
周清谚听到赵启源的问话,顿时愤怒地举起拳头揍了他一顿。
明音在旁看着哥哥揍得赵启源鼻青脸肿,不理会老妇人的尖叫怒骂,拦住那些拉架的下人,在赵启源真要被揍出事的时候才拉开哥哥。
“哥,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说呢,我想让欢儿今后由我来教养。”
“不可能!”赵老夫人尖叫,“这个丫头是我武安侯府的孙女,”又嗤笑一声似嘲讽似地说,“她可是老身的嫡长孙女呢,放心,我会好好‘教’的。”
这老货在危险他们!
明音喊出妹妹明玉的贴身侍女,秋月,冬梅,“你们说小妹是因为什么早产的,大胆说!要知道你们的卖身契还在周家!”
秋月冬梅跪在大家面前,“大少爷,大小姐,小姐是被表小姐明目张胆地推到地上早产的,还有,……”俩侍女有些畏缩害怕地望了下老夫人,却又恨恨地说,“老夫人还禁止府中人谈论这件事,表小姐也还好好地呆在房里,姑爷更是一丝维护都没有,躲在书房不敢出来,留着小姐一人在产房!”
明音拉住恨恨的兄长,“如此对待怀孕的儿媳妻子,这便是侯府的规矩?老夫人,你说,若是我将此事闹到太后她老人家面前,会如何?”
先帝喜好美色,当今太后那时虽是明媒正娶的皇后,却从未得到过敬重,先帝也任由后宫之人欺辱中宫,故而最恨不重视嫡妻的男人,若是侯府的事被太后知晓,当今仁孝,绝对会饶不了侯府一行人。
果然,老夫人忌惮而愤恨地盯着明音,“你想怎样?”
明音接过兄长手中的孩子,轻轻地哄着,慢条斯理地坐下,“很简单啊,赵启源因负心且无情又无能,被我姐姐休夫了,周赵两家再无任何关系。而欢儿,则进周家族谱,与武安侯府也无任何关系!”
“你妄想!”老夫人指着明音大怒。
“这不可能。如果和离是小玉生前的愿望我定当完成,但这孩子是我的嫡长女儿,不可能进周家族谱。”立在一旁的赵启源居然站出来说话了,说得立地有声,虽然还是一副虚伪的样子。
明音走到赵启源身旁,在他耳旁轻轻地说,“那若是皇上知晓了他继位前的那次差点葬身山匪事件的参与者还有活着的呢?”
赵启源“大义凛然”的眼睛顿时深深一缩,一转身,眼里的杀意便深深藏起来,继而紧紧盯着明音的眼睛,压低声音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音微微一笑,“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需要知晓若是答应我的要求,那这件事从此随风而逝,若是不应,就等着抄家灭族吧。反正再如何,皇上也不会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怎么样的。”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的承诺?”
“很简单,我会尽可能的不让欢儿有一个罪人的父亲。”
赵启源想了想,现在他也只能信了这话,不甘心地说,“好,我同意,记住你说的话,否则大家都别好过!”转头对自己的母亲说,“母亲,咱们同意周家的要求。”
“这不行!如果同意,那以后外人怎么看武安侯府?”
“母亲,同意吧,是我对不起小玉,如今她已经走了,就成全她最后的愿望吧。”深情的语气,不倦的劝导,完美演绎了一个为爱愿舍下名声形象只为完成妻子遗愿的好男人。
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不愿再呆在这令人作呕的侯府,明音抱着孩子,兄长周清谚带着小妹明玉回去了。
赵启源看着他们离去,眼里的深情慢慢消失,而深藏在眼底的是一股必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