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最终吞噬了最后一抹残阳,巨大的玻璃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繁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床头灯,在白菁菁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顾明涛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他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上,领带也被扯松了些,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微微倾着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床上似乎陷入沉睡的白菁菁。
但白菁菁知道他没有睡。那存在感太过强烈,如同无声的守护,也如同无形的囚笼。
她其实也没有睡。
完成【新手毅力试炼】后,那股极致的痛苦虽然褪去,但留下的虚脱感和身体的沉重感并未减轻分毫。然而,意识却因为那“24小时生命值暂停下降”的微小胜利,而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她在脑中反复推敲着那个初步的计划。
打破信息壁垒,是第一步。
顾明涛将她保护得太好,好到几乎隔绝了所有可能引起她“不安”的外部信息。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盘古”,关于恒科电子,关于他此刻正面临的、具体到每一个环节的困境。
直接问,不行。迂回地打探,也需要契机。
她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呼吸放得轻缓绵长,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陷入沉睡的病人。直到——
“唔……”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适的呓语,眉头微微蹙起,放在被子外的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几乎是在瞬间,沙发上的男人就动了。
顾明涛立刻起身,两步就跨到床边,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探试温度,声音低沉而紧绷:“菁菁?哪里不舒服?”
白菁菁缓缓睁开眼,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蒙和一丝未能掩饰的疲惫(这倒不全是装的)。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俊脸,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有……就是,做了个梦。”
“梦?”顾明涛在她床边坐下,依旧握着她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些温度,“梦到什么了?”
白菁菁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情绪,依偎进他怀里,寻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低声说:“梦到……你在一个很大的迷宫里,一直走,一直走,周围好多黑影……我想叫你,想帮你,可是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后怕的颤抖,“明涛,我害怕……”
顾明涛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梦。我在这里,哪里有什么迷宫黑影。”
“可是……它感觉很真实。”白菁菁在他怀里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最近……是不是真的很累?公司的事情,很麻烦吗?我下午……好像看到新闻了……”
她感觉到顾明涛环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有些呼吸不畅。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安抚的意味:“没什么大事,一些商业上的正常竞争而已。别担心,我能处理。”
又是这样。
轻描淡写,将她隔绝在外。
白菁菁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第一次试探不能太过。她不再追问,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明涛,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如果……如果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至少,别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胡乱猜测,自己吓自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委屈又无助。
这是实话,半真半假的实话。不知道真相,确实会让她因为无法掌控局面而焦虑。
顾明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人儿,她的话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用强势和沉默构筑起来的保护壳。
他是不是……真的把她保护得太过了?以至于让她产生了这种“自己是负担”的想法?
他想起下午她突然昏厥、情况危急的模样,心脏又是一阵紧缩。陈医生说可能是病情变化的征兆,也可能是巨大的精神压力所致。他不敢冒险,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因素,他都想彻底清除。
可是,完全的隔绝信息,似乎也带来了另一种压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白菁菁以为这次试探又失败了,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柔:“傻瓜,你怎么会是负担。”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公司……是遇到一些问题。一个很重要的项目,遇到点技术难题,竞争对手也在趁机搞些小动作。”
他说的依旧笼统,但比起之前完全的否认,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白菁菁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顾明涛的语气重新变得笃定,“所有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配合陈医生的治疗。其他的,都交给我,嗯?”
他抬起她的脸,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是足以将人溺毙的深情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白菁菁知道,今天只能到这里了。她不能再追问“盘古”,不能追问“恒科电子”,那会显得太过刻意和反常。
她需要另一个切入点。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李姐说……爸爸昨天来电话了?”
顾明涛眼神微动,点了点头:“嗯,白叔叔很关心你。”
“我也好久没见到爸爸了……”白菁菁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怀念和低落,“不知道家里……一切都还好吗?妈妈的身体怎么样?爸爸的公司……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纯粹出于对家人的关心。
顾明涛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白氏集团与顾氏关联紧密,顾氏的风波,白氏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白启山最近的压力也不小,只是在他和白家父母的默契下,这些都瞒着白菁菁。
但此刻,看着她清澈又带着担忧的眼眸,那句“一切都好”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再对她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白叔叔那边……确实会有些压力。”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但诚实的说法,“商业环境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白氏根基深厚,白叔叔经验老道,能应对的。”
白菁菁的心微微一提。果然。
她垂下眼,轻声说:“那就好……希望爸爸不要太辛苦。”她顿了顿,像是无意间提起,“我记得……爸爸公司好像有个什么新材料实验室?以前听他提过,说很有前景……”
白启山白手起家,将白氏集团打造成在特种新材料领域的隐形冠军,这是白家的根基,也是与顾氏合作的重要筹码之一。原主白菁菁对此并不关心,记忆也只是碎片化的。
顾明涛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以前的晶晶,从不会主动问起这些。
“嗯,白氏在新材料领域很有优势。”他简单肯定,没有深入。
白菁菁却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或者说,像是在寻找一种精神寄托般,轻声追问:“那……那个实验室,现在还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东西吗?明涛,你知不知道?给我讲讲好不好?就当……给我解解闷,让我分散一下注意力,免得总想着自己身体不舒服。”
她仰着脸,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对未知领域的好奇,苍白的小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这是一个顾明涛很难拒绝的理由。
他沉吟了片刻。谈论白氏相对成熟和稳定的新材料业务,总比谈论顾氏此刻风雨飘摇的“盘古”项目要安全得多,也确实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吧。”他终于松口,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然后开始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白氏新材料实验室最近的一些研究方向和应用前景。他本身就是商业巨子,对这些自然信手拈来,虽然只是挑了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相对正面的信息来说。
白菁菁依偎在他怀里,看似放松地听着,时不时还因为某个新奇的应用而微微睁大眼睛,发出轻轻的惊叹。
但她的内心,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捕捉、分析着顾明涛话语里的每一个有效信息——白氏的研究方向、与顾氏的合作点、可能存在的技术优势……
她不需要知道太多细节,她只需要建立一个“她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认知,并且找到一个未来可能介入的、合理的支点。
同时,她也从顾明涛的叙述中,侧面印证了白氏目前虽然面临压力,但基本盘稳固,这让她对完成支线任务多了几分信心。
这场看似随意的、由她主导的睡前闲谈,在温和的氛围中持续了十几分钟。
直到白菁菁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倦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顾明涛立刻停了下来,柔声道:“累了就睡吧。”
他扶着她躺好,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白菁菁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停留在自己额头上的、轻柔的晚安吻。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第一步信息试探,成功。
虽然获取的直接信息有限,但她成功地在顾明涛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她白菁菁,并非只能活在无菌玻璃罩里的娇花,她可以尝试去了解他的世界,甚至可以成为他偶尔倾诉的对象。
这微弱的变化,是打破坚冰的开始。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顾明涛的妥协是有限的,他的保护欲和控制欲依然根深蒂固。而她的时间,依然在以另一种形式飞速流逝——那24小时的暂停,是奢侈的,也是残酷的倒计时。
就在顾明涛准备回到沙发时,白菁菁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的邮件推送提示滑过屏幕。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英文名字,而邮件的预览标题,赫然是——
【关于“盘古”项目核心算法漏洞的初步分析报告……】
顾明涛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脚步瞬间顿住!
他脸上的温柔和缓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锐利!他猛地转头,看向床上似乎已经睡着的白菁菁,眼神复杂难辨,带着审视,以及一丝……被触及逆鳞般的危险气息。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白菁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依旧闭着眼,维持着平稳的呼吸,但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
风暴,似乎以另一种方式,提前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