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降世那日,九重天阙七十二道虹桥贯通寰宇,瑶池金莲顷刻尽放,万年不鸣的混沌钟自响三声。
她是万万年来神族唯一诞育的公主,是天帝唯一的血脉,是注定执掌三界的继承人。
鎏金天书上她的名字甫一浮现,三十六重天便降下甘霖——那是上古神祇对至尊血脉的认可。
生来额间便缀着星辰印记,那是与周天星辰同源的力量,让她尚在襁褓就能引动银河倒悬。
待到明曦长成,她立于蟠桃树下回眸时,连最骄傲的凤凰都会敛翅垂首。
那不是凡尘笔墨可描摹的美——月华在她面前会黯淡,百花在她身后会羞惭。
她眼角微挑的神韵胜过朝霞映雪,青丝流泻间仿佛将夜色也衬得温柔。
连天生自许貌美的九尾天狐一脉的所谓的第一美人初见她便叹息:“此后三界,再无绝色。”
可她从不耽于容颜。
淩霄殿上论道,她三言两语点化千年苦修的老君,弱水之畔试剑,她未出鞘便让魔族战神屈膝。
当她展开命魂星盘时,周天星斗皆随之轮转——那是连天帝都未曾触及的、创世神遗留的至高法则。
三十六位上古神兽自愿结成她的仪仗,西天梵境为她破例开启七次。
但她最常做的,仍是独自坐在最高的那朵祥云上,俯瞰着她将来要守护的万里山河。
三界都在传颂——明曦公主,是天道赐予这个时代最完美的杰作。
可能也是没有见过明曦的无知人群说的罢了,跟明曦打过交道的无一不有苦难言。
从小正因这至高无上的身份与无人能及的天赋,明曦从小便将“无法无天”四字刻进了骨子里。
三界之内,就没有她不敢惹的祸事。
她那副倾绝三界的容貌,此刻便成了最完美的“护身符”。
每当她闯了祸,睁着那双琉璃般纯净无辜的眼眸,微微蹙起远山黛眉,粉唇轻抿,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委屈时,任是再铁面无私的神官,那已到嘴边的苛责也硬生生咽了回去,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小公主年纪尚小,顽皮些也是天性,岂能与她计较?
然而,天界众仙很快就领教了这位“天真”小公主的厉害。
月老整日提心吊胆,只因明曦曾溜进他的红线殿,将好几对命定仙侣的红线胡乱打成了死结,害得人间几对冤家爱恨纠缠,平白多了数十年劫难。
司命星君更是闻风色变,他那辛辛苦苦写就的命簿,常被明曦提笔篡改,不是给气运之子凭空添上“当街摔跤”的窘态,就是让十世恶人多了一段“酷爱绣花”的诡异癖好,搅得命数轨迹一阵鸡飞狗跳。
至于下凡闯祸,那更是家常便饭。
今日或许在东海龙宫拔了老龙王的几根宝贝龙须做琴弦,明日就可能在西天佛境,往莲池里偷偷倒了几壶瑶池仙酿,醉倒满池金鲤罗汉。
整个九重天都被她闹得头疼不已,偏偏对着那张纯然无辜、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谁也硬不起心肠重罚。
天帝每每无奈扶额,对这唯一的继承人,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由着她将这天上地下,都化作她恣意妄为的游乐场。
……
整个瑶池仙境静得可怕。
明曦指尖捏着琉璃盏,慢悠悠转着,盏中万年琼浆晃出细碎涟漪。
她抬起眼,目光轻飘飘掠过对面席位上一脸倨傲的墨莱,又落回高座之上——她那永远慈爱微笑的父帝身上。
呵。
心底一声冷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呢?
是那次她大闹冥府,掀了阎罗殿,父帝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曦儿顽皮”便揭过?
还是她故意放走锁妖塔的九头鸟,父帝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纵容的平静?
几千年来堆积如山的宠溺,此刻回想,每一分甜里都渗着精心算计的冰凉。
“曦儿,”天帝声音温和,带着惯有的笑意,响彻寂静的瑶池,“你年岁渐长,墨莱战神乃我神族栋梁,英武不凡,与你正是天作之合。今日便由父帝与诸位仙家见证,为你二人定下姻缘。”
众仙家低头饮酒的,整理衣袖的,眼神飘忽的,愣是没一个敢接话。
连平日里最爱凑热闹、说吉祥话的南极仙翁,此刻也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宽大的袍袖里。
谁不知道小公主是什么性子?
谁又不知道那位墨莱战神……虽顶着战神名头,上次与小公主“切磋”,三招之内便被小公主用捆仙绳倒吊在南天门外,成了三界笑谈。
更何况,他与西王母座下那位羽瑞仙子牵扯不清的传闻,早已不是秘密。
这哪里是姻缘,分明是往炸药库里扔火折子。
被指婚的墨莱却仿佛感受不到这诡异的气氛,他拧着眉,上下打量明曦一番,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陛下,公主她……性子未免过于跳脱,日后还需好好管教才是。”
“噗——”
不知哪位仙家没忍住,一口仙酿喷了出来,又赶紧死死捂住嘴。
众仙肩膀抖动,头垂得更低,简直不忍直视。
这墨莱战神,空有一副好皮囊,这眼力见和脑子,怕是都点在武力上了——虽然武力也没比过小公主。
明曦终于放下了酒杯。
琉璃盏底碰触玉桌,发出清脆一声“叮”。
她站起身,唇角弯起,那笑容比瑶池的莲花更清艳,眼底却淬着冰冷的星子。
她没看墨莱,只笑吟吟地望着高座上的天帝,声音清脆,一字一句,敲在每一个仙家的心尖上:
“父帝,您今日这生辰礼,送得可真叫女儿……惊喜。”
她特意加重了“惊喜”二字。
“只是,”她话锋一转,视线终于扫过脸色难看的墨莱,如同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我明曦的未来道侣,何时轮到一个连我都打不过,还四处拈花惹草的……废物来指手画脚了?”
“废物”二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墨莱猛地站起,脸色瞬间铁青:“明曦!你放肆!”
瑶池的空气彻底凝固。
明曦却依旧笑着,抬手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姿态慵懒又傲慢:
“放肆?”她尾音上扬,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的残忍,“墨莱战神,你怕是忘了被吊在南天门上的滋味了?要不要本公主今日,再帮你回忆回忆?”
她周身开始流转淡淡的金色神光,那是神力催动的征兆。
所有仙家心头一紧,完了,这小祖宗又要开始了!这次怕不是要掀了这瑶池生辰宴!
高座之上,天帝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只是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整个瑶池静得可怕,连仙乐都识趣地停了。
墨莱战神站在大殿中央,胸膛因怒气起伏,那身闪耀的战甲此刻看来格外刺眼。他对着天帝拱手,声音刻意拔高:“陛下!公主金枝玉叶,天赋卓绝,臣……臣自觉粗鄙,实在配不上公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嘴上说着“配不上”,可那挺直的脊背,那微扬的下巴,那语气里掩不住的愤懑与不甘,任谁都听得出言不由衷,反倒像是在控诉天帝乱点鸳鸯谱,委屈了他这位“战神”。
高座之上,天帝面上依旧是和煦的微笑,袖中的手却已攥紧。蠢货!他在心里暗骂,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圆满,若非看他背后那一支上古神裔还有些用处……
明曦原本心头那点被算计的怒火,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散了。
跟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傻子生什么气?
她的目光轻飘飘掠过墨莱那张写满“怀才不遇”的脸,再看向高座上那位永远滴水不漏的父帝,最后环视四周——那些平日里对她笑脸相迎的仙家们,此刻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与她对视,卷入这漩涡之中。
没意思。真是好生无趣。
这几千年来无法无天的胡闹,或许也只是因为,这九重天规矩森严的表象之下,包裹着的尽是这些算计、虚伪和妥协。她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开口,是直接掀了这宴席,还是干脆下凡再躲个几百年……
恰在此时,瑶池入口处仙光大盛,一阵清越的鸾鸟鸣叫声响起。
“西王母娘娘座下羽瑞仙子,特来为公主献上生辰贺礼——”
唱喏声悠长,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
所有仙家,连同正在表演“慷慨陈词”的墨莱,都不由自主循声望去。
只见一群身着七彩霓裳的仙女袅袅而入,个个容貌昳丽,姿仪万千。
而领头的正是羽瑞仙子,她手捧一柄流光溢彩的玉如意,身姿翩跹,容貌清冷绝俗,眼波流转间,不经意便与大殿中央的墨莱对上了一瞬。
只这一瞬,墨莱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正气立刻消散,眼神下意识地跟着羽瑞的身影飘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情愫。
这微妙的一幕,落在众仙眼中,更是坐实了传闻。几位老牌仙君忍不住微微摇头。
明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没看羽瑞,也没再看墨莱,反而重新端起了那只琉璃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让熟悉她的仙侍心里发毛的弧度。
呵,这戏,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原本觉得无趣,现在却忽然改了主意。这盘棋,她的好父帝想下,那她就陪他下。只是,执子的人,未必只能是他。
羽瑞仙子已盈盈拜倒,声音如珠玉落盘:“奉西王母法旨,特献上万年温玉如意一柄,恭祝明曦公主芳辰永继,福泽绵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华贵的玉如意和姿容出众的羽瑞身上。
唯有明曦,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琼浆,目光掠过羽瑞,掠过神色复杂的墨莱,最终落回天帝脸上,笑得纯然又无辜:
“父帝,您看,西王母娘娘多客气。这送礼的人,都比您刚才指婚的对象……瞧着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