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后,阳光正好,将客厅晒得暖融融的。门铃响起时,苏夏正手忙脚乱地把最后几包零食从购物袋里掏出来,试图堆砌出一种“随意中透着精致”的待客氛围。
“来啦来啦!”她扬声应着,小跑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栗子,依旧是利落的短发,小麦色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的相机包,手里还提着一袋显然是刚买的水果。她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穿着可爱居家服、头发稍微打理过的苏夏,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哟,今天收拾得挺像样嘛,苏大小姐。”栗子熟门熟路地挤进门,把水果塞到苏夏怀里,目光却已经像雷达一样扫向客厅,“你那位‘田螺姑娘’室友呢?藏起来了?”
“什么田螺姑娘!别瞎说!”苏夏脸颊微热,嗔怪地拍了栗子一下,下意识地朝次卧方向瞥了一眼。房门紧闭着。“他……可能在忙吧。”
“忙什么?忙着给你的零食袋子夹夹子?”栗子放下沉重的相机包,毫不客气地窝进沙发里,拿起一包薯片拆开,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快,从实招来!我上次听你在电话里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害羞可爱,什么外冷内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别是你自己加了八百层滤镜吧?”
苏夏把水果放进厨房,走回来坐到栗子旁边,抱起一个抱枕,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分享欲:“才没有滤镜!我跟你说,他比电话里说的还有意思!”
她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绝密情报:“就前两天,我故意叫他‘悠悠’,你猜怎么着?他整个人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尾巴‘咻’一下就绷直了,跟个被点了穴的竹竿似的!然后丢下一句‘随你’就躲回房间了!可爱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当时司徒悠僵硬的姿态,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栗子嚼着薯片,看着好友这副眉飞色舞、眼底放光的模样,挑了挑眉:“哦?这么纯情?那你岂不是随便拿捏?”
“那当然!”苏夏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我现在可是他的‘首席尾巴观察员’!他高不高兴,紧不紧张,全写在尾巴上了,比测谎仪还准!”
“尾巴观察员?”栗子来了兴趣,“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苏夏立刻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她的“研究成果”:“就是他那条恶魔尾巴啊!我跟你说,那简直就是他的心情晴雨表!害羞的时候会绷直,开心的时候会轻轻晃,想吃东西的时候尾巴尖会往前探,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敲东西……”
她正说得起劲,次卧的门“咔哒”一声,被轻轻拉开了。
客厅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司徒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是刚结束一段单人训练,穿着简单的深灰色居家服,白色的卷发有些随意,额前的碎发稍稍遮住了点眉眼,却更衬得那双深红色的瞳孔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他看到客厅里的栗子,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去倒水。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苏夏和栗子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身后——
那条自然垂落的恶魔尾巴,在主人走出房间、看到陌生访客(栗子)的瞬间,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尾尖警惕地微微抬起,显示出些许面对不熟悉环境的本能反应。但在主人走向厨房、背对她们的過程中,那尾巴似乎又放松下来,恢复了自然摆动的状态。
“咳,”苏夏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短暂的沉默,脸上堆起笑容,主动介绍道,“悠悠,这是栗子,我发小,也是我的直播房管和剪辑师。栗子,这是司徒悠,我室友。”
司徒悠在厨房倒水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侧过头,对着栗子所在的方向,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声音低沉简洁:“你好。”
“你好啊,司徒同学。”栗子笑眯眯地回应,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毫不避讳地在司徒悠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对方那对带着银色纹路的恶魔角和那条此刻正自然垂落的尾巴上多停留了两秒。
司徒悠显然不太习惯这种直接的审视,他迅速倒完水,端着杯子,目不斜视地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他经过沙发,即将与苏夏擦肩而过时,苏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对着栗子,实则目标明确地说道:
“栗子,我跟你说,悠悠他其实……”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成功地让司徒悠的脚步顿住了。
他停在原地,没有回头,但苏夏和栗子都清晰地看到,那条原本自然摆动的尾巴,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地定在半空,连尾尖那个菱形端点都凝固了,透出一股“如临大敌”的紧张感。
他在紧张!他在怕她口无遮拦说出什么“黑历史”!
苏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把话说完:“……他其实游戏打得超——级厉害的!特别是《绝区零》的高难关卡,操作简直出神入化!”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条僵硬的尾巴,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先是猛地松弛下来,随即尾尖不受控制地、飞快地左右甩动了两下,带着点被戏弄后的羞恼,又隐隐透出一丝……被夸奖后下意识的、细微的愉悦。然后,它迅速被主人控制住,紧紧贴回了裤腿,试图掩饰所有情绪。
司徒悠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次卧,再次关上了门。
“砰。”
轻微的关门声后,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随即,栗子转过头,看向一脸得意坏笑的苏夏,慢悠悠地又拿起一片薯片,说道:
“你已经很了解怎么逗他了嘛。”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苏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抱起抱枕,下巴搁在柔软的布料上,粉色眼眸弯成了月牙,毫不谦虚地承认:
“那当然!”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而她,显然已经在这场与害羞室友的“较量”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次卧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司徒悠试图平复的心跳。他背靠着门板,手里还握着那只微凉的水杯,深红色的瞳孔里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窘迫。
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客厅里,苏夏和那个叫栗子的女孩压低声音的交谈和偶尔爆发出的、心照不宣的轻笑。她们在讨论他。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有回升的趋势。
尤其是苏夏最后那句故意大喘气的介绍,和随之而来的、对他游戏技术的直白夸奖……让他那一瞬间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从紧张的悬崖被抛上愉悦的云端,又因为那份愉悦来得太过直接而感到一丝无所适从的羞赧。
他的尾巴,此刻正紧紧地、几乎是抗议般地卷住了身旁的椅腿,尾尖的菱形端点用力抵着木头,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不受控制的、泄露了情绪的甩动给抵消掉。
“司徒悠……”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被栗子叫出来的、连名带姓的称呼,对比着苏夏那声软乎乎的“悠悠”,一种极其微妙的差别感在心里蔓延开来。好像……只有她叫“悠悠”时,会带来这种混合着慌乱和一丝隐秘悸动的特殊反应。
门外,栗子嚼着薯片,看向一脸得意的苏夏,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看透一切的调侃:“行了行了,看把你得意的。不过说真的,夏夏,”她稍微正色了些,“你这室友,看起来是挺靠谱的那种,话不多,但眼神不飘,不像是个有歪心思的。就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就是好像有点……过于纯情了?你确定你那些‘小手段’不会把人吓跑?”
苏夏闻言,抱起胳膊,哼了一声:“才不会呢!你是没看到,他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可好说话了!而且……”她脸上露出一种掌握了独家秘密的狡黠,“他有‘致命弱点’!”
“哦?什么弱点?”栗子好奇地凑近。
苏夏伸出食指,神秘兮兮地晃了晃,压低声音:“第一,耳朵和尾巴!一害羞就红,一紧张就僵,根本藏不住!第二……”她笑得像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他吃软不吃硬!你跟他来硬的,他比你还冷还硬,但你稍微示弱或者……直接夸他,他就没辙了!”
栗子看着苏夏如数家珍的模样,忍不住扶额:“苏夏夏,我发现你把这追男……呃,把这合租室友关系,当成攻略游戏在打了是吧?还总结出弱点来了?”
“什么叫攻略游戏!”苏夏脸一红,伸手去挠栗子痒痒,“我这是为了构建和谐友好的合租环境,进行必要的深入了解!”
两个女孩顿时笑闹成一团。
笑声隐约传入门内,司徒悠松开卷着椅腿的尾巴,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试图用工作转移注意力。
然而,屏幕上冰冷的代码和数据,此刻却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苏夏亮晶晶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粉色眼眸,她故意拖长的语调,以及那句清晰的“操作简直出神入化”……
还有栗子那句意味深长的“你已经很了解怎么逗他了嘛”。
了解吗?
司徒悠看着屏幕,目光却没有焦点。
他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否认。他的确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苏夏的存在,习惯了她带来的吵闹和那些看似无厘头的小动作,甚至……开始能够解读她那些行为背后隐藏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意图。
这种“了解”是何时开始的?是从她第一次直白地打量他的角?是从她提出联合直播?还是从她自然而然地叫出“悠悠”,并一次次用食物和笑容瓦解他的防线?
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了解”是相互的。苏夏同样在观察他,并且……观察得相当仔细,仔细到能精准地捕捉到他那些试图隐藏的情绪,尤其是通过那条不争气的尾巴。
一种既无奈又隐隐觉得……并不糟糕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盘旋。
他点开一个游戏文件夹,准备整理素材,指尖却在鼠标上停顿了片刻。
门外,苏夏和栗子的笑闹声渐渐平息,变成了关于直播内容和视频剪辑的专业讨论。那些声音不再让他感到烦躁,反而像是一种熟悉的背景音,提醒着他这间房子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椅腿,安静地垂落在身侧,尾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着缓慢的、没有规律的圈。
好像……有这样一个“战友”在身边的苏夏,比平时更加鲜活,也更加……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让司徒悠微微一怔。
他甩了甩头,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屏幕。
而在客厅里,苏夏一边和栗子讨论着视频节奏,一边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向那扇紧闭的次卧门,嘴角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甜丝丝的笑意。
她知道,她那位害羞的室友,此刻一定在房间里,因为刚才的“突发事件”而心绪不宁。
而她,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和“观察员”,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她的、甜蜜的“烦恼”。圈子的交集,似乎让某些原本模糊的界限,变得更加清晰,也让某些潜藏的情愫,悄然浮出了水面。
周日下午,门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比昨天栗子来访时显得更理直气壮一些。司徒悠正在客厅调试新的直播设备,闻声动作顿了顿,深红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了然。他放下手中的线缆,走过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零哥。顶着一头似乎比上次更凌乱的头发,穿着印有夸张游戏角色图案的T恤,脸上挂着熟稔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袋看起来就很重的、显然是给司徒悠带的替换硬件。
“悠哥!surprise!给你送装备来了!”零哥嗓门洪亮,不等司徒悠完全让开,就侧身挤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客厅里扫射,“哟,收拾得挺干净啊,不愧是悠哥……嗯?”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正从厨房走出来的苏夏身上。
苏夏刚洗好水果,端着一个果盘,里面是切好的蜜瓜和洗干净的桃子。看到零哥,她脸上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属于女主人的热情笑容:“你好!你就是零哥吧?悠悠经常提到你!快请进!”
“悠、悠悠?”零哥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目光在司徒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苏夏明媚的笑容之间来回扫射,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切换到“我懂了”的暧昧笑容,拖长了语调,“哦——悠——悠——啊——”
司徒悠面无表情地关上门,从零哥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声音平淡无波:“东西给我,你可以走了。”
“别啊悠哥!我这大老远跑来,水都没喝一口呢!”零哥嘴上叫着,人已经自来熟地蹭到了沙发边,一屁股坐下,目光却始终黏在苏夏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打量。
苏夏将果盘放在茶几上,笑眯眯地说:“零哥别客气,吃水果!刚切的!”她顺势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很是自然。
零哥看着果盘里水灵灵的桃子,又看看苏夏,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桃子啊……谢谢夏姐!”他自动切换了亲近的称呼,拿起一块桃子,咬了一口,对着司徒悠挤眉弄眼,“可以啊悠哥,合租生活挺滋润嘛,水果都有人切好了。”
司徒悠将设备袋放在墙角,走回客厅,在离零哥最远的沙发另一端坐下,拿起刚才没弄完的线缆,继续调试,仿佛零哥不存在一样。但他那条自然垂落在沙发上的尾巴,在零哥说出“滋润”两个字时,尾尖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苏夏将零哥的小动作和司徒悠强装的镇定尽收眼底,心里觉得有趣极了。她看着零哥那副明显手足无措、又被司徒悠的冷淡和自己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再瞥一眼司徒悠那副“与我无关”的冷淡侧脸和那条泄露情绪的尾巴,忽然起了点坏心思。
她对着零哥,露出一个更加友善、甚至带着点“我们都懂”的眼神,主动挑起话题:“零哥,听说你和悠悠是高中同学?那他以前在学校是不是也这么……嗯……酷?”
这个问题一出,零哥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挥的舞台,瞬间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司徒悠那边散发的低气压了,一拍大腿:“那可不!悠哥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帅,游戏打得好,就是不爱说话,不知道多少小姑娘……”
“零。”司徒悠终于出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他抬起眼,深红色的瞳孔冷冷地扫向零哥。
零哥后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讪讪地笑了笑,拿起另一块桃子塞进嘴里,含糊道:“……反正就是很酷啦!”
但苏夏已经得到了她想听的关键词——“风云人物”、“多少小姑娘”。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看向司徒悠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狡黠的探究。
司徒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避开她的视线,却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心虚,只能强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线缆上,仿佛那是什么绝世难题。然而,他那条尾巴,在零哥提到“小姑娘”和他出声打断之后,彻底暴露了他的不平静——它先是僵硬地竖了一下,然后有些焦躁地、无意识地快速扫过沙发垫面,最后紧紧卷住了沙发的扶手,尾尖用力抵着布料,透出一股“拒绝交流”的气息。
苏夏看着他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和零哥那一脸“我想说但我不敢”的憋屈表情,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细碎的笑声。
这两个人,一个拼命想八卦,一个拼命想掩盖,实在是太好玩了!
零哥看着偷笑的苏夏,又看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尾巴却紧紧缠着扶手的司徒悠,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摸了摸鼻子,决定暂时不去触他悠哥的霉头,转而跟苏夏聊起了游戏和直播设备的话题。
司徒悠听着身边两人渐渐热烈的讨论,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卷着扶手的尾巴也悄悄松开了一点。他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正笑着和零哥说话的苏夏。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带笑的侧脸和银色的长发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明亮。她似乎总能轻易地和人打成一片,无论是栗子,还是零哥。
就在这时,苏夏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忽然转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未来得及移开的目光。
四目相对。
苏夏先是一愣,随即,粉色眼眸弯起,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更加明媚、带着点“抓到你了”的得意笑容,还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悠——悠——”
司徒悠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他几乎是立刻狼狈地移开了视线,深红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慌乱,刚刚松开的尾巴瞬间又卷了回去,比之前缠得更紧,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零哥看着这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和司徒悠那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反应,差点把嘴里的桃子喷出来。他强忍着笑意,低下头,肩膀疯狂抖动。
完了完了,他悠哥这次,怕是彻底栽了!
零哥最终还是没能从司徒悠嘴里撬出更多“黑历史”,在苏夏热情(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挽留和司徒悠无声的逐客令双重作用下,他抱着吃撑的肚子和满脑子的“八卦素材”,心满意足(且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喧闹,只剩下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尴尬和某种未散尽笑意的寂静。
司徒悠依旧坐在沙发远端,手里还捏着那根早已调试完毕的线缆,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他能感觉到苏夏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像阳光下的聚光灯,让他无所遁形。耳朵上的热意尚未完全消退,那条不争气的尾巴更是紧紧缠着沙发扶手,仿佛那是它最后的堡垒。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者……至少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开始收拾零哥留下的、以及他自己刚刚调试设备产生的少量杂物——包装盒、剪下的线头、擦过工具的纸巾。他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外科手术。
苏夏就坐在原地,抱着一个抱枕,歪着头看着他忙碌。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过来帮忙,只是嘴角噙着那抹挥之不去的、了然又愉悦的笑意,粉色眼眸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她看着他因为弯腰而微微抖动的白色发梢,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侧脸,看着他努力维持镇定却连后颈都隐隐泛红的皮肤,还有那条即便在忙碌收拾时,也依旧带着点僵硬、尾尖不自觉微微颤抖的尾巴……
“噗——”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音。
司徒悠收拾的动作顿住了。
他直起身,深红色的瞳孔带着一丝隐忍的无奈,看向那个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罪魁祸首。
苏夏立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但眼里的笑意丝毫未减:“我什么都没说!”
可她脸上明明就写着“我什么都懂”!
司徒悠抿紧了唇,决定不跟她进行这种无意义的眼神交锋。他拿起收拾好的垃圾,走向厨房的垃圾桶,动作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
苏夏看着他的背影,尤其是那条在她笑出声后、几乎是“咻”一下紧紧贴住裤腿、试图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尾巴,心里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发现,比起零哥那些浮于表面的调侃,司徒悠这种因为她一个眼神、一声轻笑就产生的、如此鲜明又笨拙的反应,更让她心动不已。
他好像……特别在意她的看法和反应。
这个认知让苏夏的心跳也悄悄加速了几分。
司徒悠在厨房磨蹭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客厅。他没有再坐下,而是站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电视墙上,语气试图恢复平时的平淡,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说话比较夸张,不用当真。”
这是在解释零哥刚才那些关于“风云人物”和“小姑娘”的言论。
苏夏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点头:“嗯嗯,我知道,零哥一看就很会开玩笑。”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我才不信呢”。
司徒悠看着她那副“我假装信了”的表情,感觉刚刚平复一点的耳根又开始发热。他知道她不信,但他也不知道还能再解释什么。越描越黑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的尾巴有些焦躁地在地毯上扫了一下。
苏夏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他难堪。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怀里抱枕放回原位,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好啦,干扰因素清除完毕!我也该回去画画了,晚上还有直播呢。”
她说着,朝自己的主卧走去。经过司徒悠身边时,她故意放慢了脚步,仰起脸看着他,脸上是那种他越来越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和亲昵的笑容,轻声说:
“不过……悠悠,”
她成功地看到他那条刚刚放松一点的尾巴又瞬间警惕地竖起,
“你害羞的样子,比你‘风云人物’的时候可爱多了。”
说完,不等司徒悠有任何反应,她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笑着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砰。”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司徒悠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苏夏最后那句话,和她离开时那狡黠的笑容,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可爱”……
又是“可爱”……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感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她总能如此精准地用这个词来形容他?这跟他想要的“冷酷”、“可靠”形象简直背道而驰!
然而,内心深处,某个被强行压抑的角落,却因为这句“可爱”和那份独属于她的、带着笑意的亲昵,而悄悄泛起一丝……陌生的、带着甜意的波澜。
他的尾巴,在最初的僵硬和抗议过后,此刻正无力地垂落在身后,尾尖那个菱形的端点,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在空中画着小小的、混乱的圈。
风云人物……吗?
那都是很久以前、并且他毫不在意的过去了。
而现在,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加难以掌控的“局面”里。而这个“局面”的核心,是一个总能轻易看穿他伪装、并用“可爱”和“悠悠”将他打得措手不及的……合租室友。
司徒悠看着那扇紧闭的主卧门,深红色的瞳孔里,情绪复杂难辨。
他好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零哥离开后,客厅里残留的尴尬气氛尚未完全消散,像一层薄薄的、看不见的纱,萦绕在两人之间。司徒悠试图用整理设备和沉默来重新构筑自己的防护罩,而苏夏则显然不打算让这层纱继续存在下去。
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地再次从主卧晃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似乎是准备给零哥看但没来得及展示的东西。
“诶,悠悠,正好你还在,”她自然地凑到沙发边,在司徒悠旁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桃子香气。她把平板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一张色彩鲜艳、构图活泼的插画,画的是她虚拟主播形象的各种Q版表情,“你看这个,我新画的直播用的表情包,怎么样?”
司徒悠的目光被迫从手中的线缆移到了平板上。他对绘画没什么研究,但也能看出画功不错,形象可爱,很符合苏夏的风格。他正想给出一个客观的、符合他风格的简短评价,比如“还行”或者“不错”,还没来得及开口——
“哇!夏姐!这挂画是你画的吗?太好看了吧!”
零哥的大嗓门仿佛自带回音效果,突然又从玄关方向炸响。原来这家伙刚才出门忘了拿手机,又折返回来,此刻正站在门口,双眼放光地盯着客厅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装饰画。那幅画是苏夏之前画的,融合了梦幻星空和可爱卡通元素,色彩大胆又和谐。
零哥这一声由衷的、毫不掩饰的夸赞,瞬间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平衡。
司徒悠到了嘴边的“还行”被堵了回去。
而苏夏,在听到零哥夸赞的瞬间,眼睛猛地一亮,像是被点燃的火花。她几乎是立刻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司徒悠,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机会来了”的狡黠笑容,抢在司徒悠可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用一种比零哥更加元气满满、带着明显炫耀意味的语调,大声接话:
“是吧!我也超喜欢的!不过——”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粉色眼眸亮得惊人,牢牢锁住司徒悠有些错愕的脸,话锋陡然一转,
“还是比不上悠悠游戏打得好!他那操作,行云流水,判断精准,意识超前,简直是艺术!是教科书级别的!”
这一连串密集的、高浓度的、直球到不能再直球的夸奖,如同突如其来的集火攻击,精准、猛烈,且完全出乎司徒悠的意料。
“艺、艺术?”零哥在门口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地上,看看苏夏,又看看瞬间僵化的司徒悠,表情从惊讶迅速切换到憋笑。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司徒悠,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深红色的瞳孔因为惊愕而微微收缩,拿着线缆的手指僵在半空。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极度窘迫和不知所措的热浪,“轰”地一下席卷全身,瞬间将他从耳根到脖颈染成一片绯红。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恶魔角尖都在隐隐发烫。
她……她在说什么?!
艺术?!教科书?!
这种夸张的、带着粉丝滤镜的形容,从她嘴里用如此响亮、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造成的杀伤力是毁灭性的。
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心跳失控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而最诚实的,永远是他的尾巴。
在那句“简直是艺术”脱口而出的瞬间,他那条原本自然垂落在沙发上的尾巴,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咻”地一下猛地绷直、竖起!紧接着,仿佛无法承受这过于直白的夸赞带来的冲击,它又“啪”地一声,下意识地、紧紧地卷住了身旁沙发椅的木质椅腿,尾尖的菱形端点用力抵着木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整个尾巴都透出一股“救命我想消失”的强烈信号。
他甚至因为这一连串过于剧烈的生理反应,喉咙被呛到,控制不住地低头咳嗽了起来:“咳……!”
脸更红了,连眼尾都泛起了可疑的湿意。
零哥在门口看着司徒悠这副从脖子红到额头、尾巴卷着椅腿、还被自己口水呛到的狼狈模样,终于彻底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悠哥!你……哈哈哈哈!艺术!对对对!是艺术!哈哈哈哈!”
苏夏看着司徒悠这比她预想中还要激烈可爱的反应,尤其是那条紧紧缠着椅腿、仿佛那是救命稻草的尾巴,心里乐开了花,成就感爆棚。但她面上却故作无辜,眨了眨眼睛,看着咳嗽不止的司徒悠,语气带着点“关心”:
“悠悠,你没事吧?是不是太激动了?”
司徒悠:“……!!”
他抬起泛着水光的红色瞳孔,羞恼地瞪了苏夏一眼,却因为咳嗽和极度的窘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别开脸,试图躲避这两道让他无所适从的视线。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这个苏夏……绝对是故意的!
零哥那毫不留情的爆笑如同背景音般在玄关处回荡,而客厅中心的空气却近乎凝固。司徒悠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但脸上那片火烧云般的红晕却丝毫未褪,反而因为零哥的笑声和苏夏那“关切”的眼神而愈发深重。他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胸口,握着线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那条紧紧卷着椅腿的尾巴,更是纹丝不动,仿佛已经与木头融为一体,成了客厅里一座昭示着主人极度羞窘的雕塑。
苏夏看着司徒悠这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模样,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渐渐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她好像……逗得有点过头了?看他这反应,简直像是被公开处刑了一样。
她收敛了脸上过于外露的笑意,轻轻碰了碰司徒悠僵硬的手臂,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真诚的歉意:“那个……悠悠,你没事吧?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
她的触碰让司徒悠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极其压抑、带着浓浓鼻音的短促音节:
“……没。”
声音闷闷的,几乎听不清。
零哥笑够了,揉着笑痛的肚子走过来,看着司徒悠这副罕见的、近乎“脆弱”(在他眼里)的状态,和蘇夏那带着歉意的表情,终于良心发现(或者说八卦之心暂时得到了满足)。他拍了拍司徒悠的肩膀,语气努力恢复正常,但眼底的笑意依旧藏不住:
“行啦行啦,悠哥,夏姐这是真心实意夸你呢!你看你,脸皮这么薄干嘛?不过说真的,”他转向苏夏,竖起大拇指,“夏姐,有眼光!我悠哥的操作,那确实是这个!”
苏夏见零哥帮忙打圆场,连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是实话实说!”
司徒悠:“……” 他一点也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他尝试动了一下,想把自己从这种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至少先让那条丢人现眼的尾巴松开椅腿。然而,尾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依旧死死地卷着,纹丝不动,仿佛在抗议主人刚才那番让它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夸”的举动。
零哥看着他这连尾巴都不听使唤的别扭样子,差点又笑出声,赶紧强行忍住。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他悠哥可能真的要原地爆炸了。于是识趣地拿起落在茶几上的手机,晃了晃:
“那什么,手机拿到了,我真走了啊!悠哥,夏姐,你们……慢慢聊!” 他特意在“慢慢聊”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挤眉弄眼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再次离开。
这一次,房门关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也终于将那份令人窒息的尴尬隔绝了大半。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弥漫开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试探的微妙,而是充满了某人单方面散发的、浓度过高的羞窘。
苏夏看着司徒悠依旧紧锁的眉头和通红未褪的侧脸,以及那条固执地卷着椅腿的尾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紧握着线缆的手背。
他的手指猛地一颤,但没有躲开。
“对不起嘛,悠悠,”她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下次……不这么大声夸你了。”
司徒悠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极其缓慢地、带着点不情愿地,抬起了头。
深红色的瞳孔对上了她带着歉意和一丝小心翼翼的眼神。那双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还残留着未散的水光和羞恼,看起来……竟然有点委屈。
苏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没有下次。”司徒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感,但语气却异常坚决。
他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公开处刑”了。
苏夏看着他这副明明羞得要命、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又想笑,但赶紧抿住了嘴,乖巧地点头:“好嘛好嘛,没有下次。”
她顿了顿,看着他依旧紧锁的眉头,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狡黠的真诚:“那我以后……偷偷夸?”
司徒悠:“……” 他感觉刚降下去一点温度的耳朵又热了起来。
他瞪了她一眼,却发现自己对她这种带着笑意的、软绵绵的“进攻”毫无办法。他有些挫败地、自暴自弃般地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线缆上,试图用行动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然而,那条紧紧卷着椅腿的尾巴,在苏夏说出“偷偷夸”三个字时,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但那个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一直密切观察着的苏夏的眼睛。
她悄悄地弯起了嘴角。
好像……偶尔让他这么害羞一下,也挺好的?至少,能看到他这么多平时绝对看不到的、生动无比的表情。
而且,他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糖,缓缓地融化开来,甜意弥漫。
她不再打扰他,安静地坐在旁边,拿起自己的平板,假装继续画画,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旁那个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特指苏夏)”气息,但尾巴尖却悄悄泄露了一丝松动迹象的害羞室友。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某人内心尚未完全平息的、羞窘的余波在无声地荡漾。
零哥离开后留下的寂静,与之前截然不同。它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尴尬牢笼,而是缓缓流淌的、带着余温和某种未言明默契的溪流。司徒悠脸上那片炽热的红潮终于开始不甘不愿地消退,只余下耳廓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粉色。他依旧专注于手中那根早已调试完毕的线缆,仿佛那是连接着世界核心的唯一通道。
苏夏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平板的画稿上。她的思绪飘回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网络突然崩溃的意外,手忙脚乱的设备连接,以及第一次并肩坐在电脑前,共同完成的那场直播。
虽然过程充满了突发状况和最初的生涩,但那种奇妙的化学反应,直播间里远超平时的热烈反馈,以及司徒悠在专注操作时偶尔因为她一句精准(或离谱)的吐槽而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些片段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更重要的是,那次之后,她感觉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薄冰,似乎被敲开了一道缝隙。他默许了“悠悠”这个称呼,默许了她的“投喂”,甚至……默许了她对他那条诚实尾巴的观察。
一个念头,如同被春雨滋润的种子,在她心底悄然破土,并且日益茁壮。
她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向司徒悠那边倾斜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没有靠得太近,却足以让他能清晰地听到她放轻的声音。
“悠悠,”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经过斟酌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再是之前那种元气满满的喧闹,也没有了恶作剧的狡黠,反而多了一丝认真的意味,“我一直在想……上次网络故障时,我们临时合作的那次直播……”
司徒悠缠绕线缆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他没有抬头,深红色的瞳孔依旧锁定在手中的物件上,但苏夏敏锐地注意到,他那条自然垂落在沙发上的尾巴,尾尖几不可查地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在听。而且,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
苏夏的心跳悄然加速,她继续用那种平和的、带着商量口吻的语气说道:“虽然一开始是没办法,但后来的效果……好像出乎意料的好?数据不错,粉丝的反馈也特别积极。”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流露出排斥的神色,便鼓起勇气,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提议,轻声说了出来:
“所以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把那种合作固定下来?不用太频繁,比如……每周抽一次时间,专门做联合直播?”
空气仿佛随着她这句话的落下而微微凝滞。
司徒悠缠绕线缆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固定联合直播?
不是意外状况下的应急,而是计划内的、定期的、需要持续投入和配合的长期项目。
这意味着他需要主动打破自己习惯的、安静的直播节奏,每周都需要预留出时间,去适应另一个人的存在,去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无法预料的互动,去直面那双总是带着笑意和探究的粉色眼眸,以及她那些随时可能让他破防的直球言论。
这完全违背了他追求独处和秩序的本能。
理智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然而,当“拒绝”这个词在脑海中浮现时,与之同时出现的,却是那次合作时操作行云流水、得到即时热烈反馈的畅快感;是她在一旁惊叹解说时,所带来的那种被理解和被衬托的奇妙共鸣;甚至是她偶尔冒出的、无厘头却恰到好处的调侃,所带来的那种……陌生的、却不令人讨厌的轻松氛围。
他的内心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理性与某种新生的、陌生的情感倾向在无声地角力。
苏夏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司徒悠,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看到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看到他搭在沙发上的那条尾巴,尾尖那个原本只是微微翘起的菱形端点,此刻正开始无意识地、小幅度地左右摇摆起来,像钟摆一样,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权衡和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苏夏几乎以为这次提议又要像之前几次那样,石沉大海,或者得到一个冷淡的“再看”时,司徒悠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深红色的瞳孔对上了她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粉色眼眸。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时的冷静,只有耳根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淡粉。他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斟酌。
在苏夏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他看着她还带着些许狡黠笑意的脸(那笑意因为她此刻的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目光在她亮得惊人的眼睛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他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可以试试。”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他特有的冷静质感,但落入苏夏耳中,却无异于天籁。
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苏夏心中炸开,她脸上瞬间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粉色眼眸弯成了最美的月牙,身后的爱心尾巴更是“咻”地一下高高翘起,欢快地摇摆起来。
“太好了!”她几乎是欢呼出声,差点又想扑上去,但及时刹住了车,只是用力地握了握拳,表达着自己的兴奋。
司徒悠看着她那副毫不掩饰的开心模样,感觉自己耳根那点刚降下去的温度,似乎又有回升的趋势。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线缆,试图掩饰内心那因为她的快乐而产生的、微妙的波动。
然而,他那条原本还在摇摆不定、显示内心挣扎的尾巴,在主人点头应允的瞬间,仿佛也终于做出了选择。它不再摇摆,而是轻松地、自然地垂落下来,尾尖那个菱形的端点,在空中划过一个几不可见的、愉悦的弧度,然后安静地搭在了沙发垫上。
一种崭新的、带着期待和未知的模式,就在这个午后,伴随着某人通红的耳朵和另一人灿烂的笑容,悄然萌芽。
“太好了!”
苏夏那声压抑不住的欢呼,像一颗投入司徒悠心湖的石子,让那本就未曾完全平息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他几乎是立刻后悔了自己刚才那个冲动的点头。固定联合直播?每周一次?他一定是被刚才那番“夸赞风暴”弄得神志不清了。
然而,后悔的念头刚升起,就被苏夏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给冲散了。
她笑得眼睛弯弯,粉色眼眸里像是落满了细碎的星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纯粹的、极具感染力的快乐。甚至连她身后那条爱心尾巴,都翘得高高的,快活地左右摇摆,像个得意洋洋的小旗帜。
司徒悠看着她这副模样,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试图收回成命的“不过……”或者“需要再详细规划……”,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好像……有点见不得她失望的样子。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自我唾弃。
“……只是试试。”他强行板起脸,试图用严肃的语气给这个刚刚达成的“协议”加上一些限制和冷却剂,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效果不好,或者太麻烦,就取消。”
“知道啦知道啦!”苏夏从善如流地点头,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仿佛根本没把他这句“警告”放在心上。她凑近了一点,带着那股熟悉的桃子香气,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那我们来定个时间?周末晚上怎么样?大家都有空!内容的话,可以轮流定主题?你主打高难操作,我可以负责互动和气氛……”
她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设想未来,语速快得像蹦豆子。
司徒悠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听着她那些充满活力的设想,感觉刚刚平复的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他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目光却无法从她神采飞扬的脸上移开。
他的尾巴,在苏夏开始详细规划时,先是有些无措地僵了一下,随即,仿佛被她的热情所感染,尾尖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一下下点着沙发垫面,像是在无声地附和着她的每一个点子。
“这些……以后再说。”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他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以及……平复再次被她搅乱的心绪。
他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根无辜的线缆,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我……还有事。”
苏夏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和那条虽然被主人试图控制、却依旧带着点轻快节奏点着地面的尾巴,心里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知道,他这是害羞了,又想躲回他的“安全屋”了。
但她一点也不介意。
“好嘛好嘛,那你先去忙!”她笑嘻嘻地应着,也站起身,抱着自己的平板,脚步轻快地往主卧走,“我也要去准备今晚的直播啦!”
两人在客厅中央擦肩而过。
在司徒悠的手触碰到次卧门把手的瞬间,苏夏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
“悠悠!”
司徒悠开门的动作猛地一顿。
“合作愉快呀!”苏夏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一丝心照不宣的亲昵。
司徒悠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只是停顿了那么一两秒,然后迅速拧开门把手,闪身进了房间,再次将门关上。
“砰。”
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却清晰地落在苏夏耳中。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一次,是那种带着甜蜜和期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知道,门后的那个人,此刻一定又红了耳朵,说不定尾巴又卷住了什么东西,正在心里默默懊恼又拿她没办法。
而她,已经成功地,将他们的关系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固定联合直播……
光是想到未来每周都能有那样并肩而坐、默契配合的时光,苏夏就觉得心里像是被暖洋洋的阳光填满了。
她哼着歌,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主卧,开始认真地思考第一次正式联合直播该做什么主题,才能既展示悠悠的超神操作,又能让互动有趣起来。
而在次卧里,司徒悠背靠着门板,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果然又开始发烫的耳朵,深红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好像……给自己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一个会笑、会闹、会直球夸人、会让他心跳失序、还会用“悠悠”和固定直播把他牢牢绑住的……甜蜜的“麻烦”。
他的尾巴,在最初的僵硬过后,此刻正无力地垂落在身后,尾尖却违背主人意志地、在空中画着小小的、混乱的圈,像是在描绘着主人那颗同样混乱又莫名期待的心。
“试试”就“试试”吧。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上冷光映着他微微发红的脸。
或许……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如同轻柔的纱幔缓缓笼罩城市。次卧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在司徒悠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他结束了下午原定的训练计划,此刻正浏览着游戏论坛,手指规律地滑动着鼠标滚轮。
然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像细微的电流,在他沉静的神经末梢隐隐窜动。
他的视线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却发现自己很难像往常那样,迅速捕捉并理解其中的信息。注意力像是不受控制的浮萍,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飘向门外那片属于公共区域的、此刻过于安静的空间。
苏夏在主卧里直播。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自从合租以来,她的直播已经成为这个房子里固定的背景音之一。有时是欢快的歌声,有时是激烈的游戏音效,有时是她与粉丝互动时清脆的笑语。
但今天,这背景音缺席了。
并非完全寂静。他能听到极其微弱的、她对着麦克风说话的模糊声响,听不清内容,只能分辨出那富有节奏的、元气满满的语调。她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或者关紧了房门,使得那些往常能隐约穿透墙壁的声音,变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闷闷的,不真切。
这种异常的“安静”,反而比往常的“喧闹”更让他难以忽视。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等待。
等待那扇门打开,等待那熟悉的、带着桃子香气的脚步声响起,等待她或许会像往常一样,探进头来,用那种带着点狡黠和亲昵的语气叫他“悠悠”,或者仅仅是端着水杯经过客厅,留下一句随口的问候。
这种“等待”的意识,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乱。他向来习惯掌控自己的时间和节奏,习惯于在独处中寻找内心的秩序。何时开始,他竟然会因为另一个人的“缺席”(即使只是暂时的、物理空间上的隔离)而感到不适?
他的尾巴,原本自然垂落在椅腿旁,此刻却有些焦躁地在地毯上扫过,尾尖的菱形端点无意识地刮擦着绒毛,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替他表达着那份无法言说的躁动。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论坛的一个技术分析帖上,试图用复杂的数值和机制来填满思维的空白。然而,目光扫过几行字,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苏夏提议固定联合直播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粉色眼眸,和她身后高高翘起、欢快摇摆的爱心尾巴。
“可以试试。”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份应允里,除了被局势推动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快乐笑容的妥协之外,似乎……也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是期待吗?
这个念头让司徒悠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并不讨厌与她合作的感觉。甚至,在那种近距离的、需要即时配合的氛围里,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独自钻研技术的、新鲜的挑战和……奇异的满足感。她的存在,像一道温暖的光,将他那些冰冷精准的操作,渲染上了生动的色彩。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频繁的接触,更深入的了解,以及……更多可能让他失控的瞬间。比如她那防不胜防的直球夸赞,比如她过于靠近时带来的、带着桃子香气的温热呼吸,比如她笑着叫他“悠悠”时,那总能轻易让他心跳漏拍的特殊音调……
这些念头如同纠缠的藤蔓,悄然爬上他的心间,带来一阵陌生的、混合着悸动与无措的痒意。
他的尾巴因为这阵心绪的波动,扫动得更加频繁了,尾尖甚至有些烦躁地卷曲起来,又猛地松开。
就在这时,主卧的方向隐约传来了苏夏与粉丝道别的声音,紧接着,是设备关闭的细微响动,和椅子被推开的声音。
司徒悠滑动鼠标的动作瞬间停滞,几乎是屏息凝神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响起,朝着门口而来。
他的背脊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一些,深红色的瞳孔虽然还盯着屏幕,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扇即将被推开的门上。
然而,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并没有立刻进来。他听到她似乎是在外面跟谁发着语音消息,声音带着直播结束后惯有的轻松和一点点疲惫:
“嗯嗯,刚下播……累死我啦……明天?明天晚上应该可以,我跟悠悠说了固定联动的事,他说可以试试……对啊,就是他!……嘿嘿,我也觉得他超厉害的……”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但“悠悠”和“超厉害的”这几个字眼,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司徒悠的耳朵。
一股热流“轰”地一下,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耳根和脖颈。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将整张脸埋进屏幕的冷光里,试图用这微弱的光源来冷却脸上骤然升高的温度。
而那条刚刚还烦躁扫动的尾巴,在听到门外苏夏那带着自豪语气提起他时,所有的焦躁瞬间平息。它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尾尖难以自抑地、轻轻地向上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带着明显愉悦意味的弧度,在空中停顿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带着点意犹未尽地落回地毯上。
门外的语音通话似乎结束了。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司徒悠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良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好像……真的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柔软的“麻烦”里。
而这个“麻烦”,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悄然改变着他习惯了二十一年的、孤独而有序的世界。
厨房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嗡鸣,接着是苏夏哼着歌、冲泡饮料的细微声响。这些日常的声音,此刻听在司徒悠耳中,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将他从刚才那阵莫名的焦躁中缓缓打捞出来。
他依旧维持着盯着屏幕的姿势,但紧绷的背脊已在不自觉间放松下来。论坛页面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似乎也重新变得可以理解和专注。
他发现,自己并非抗拒“声音”本身。他抗拒的,或许是失去掌控感,是那种被外界不可预测的因素所左右的被动。但苏夏的存在,以及由她带来的这些“声音”,在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后,似乎正在被他的大脑和感官重新定义。
它们不再是纯粹的“干扰”,而是变成了……“背景”?不,甚至比背景更鲜活。像是给一幅原本只有黑白灰的素描,填上了温暖而明亮的色彩。虽然有时色彩会过于浓烈,让他无所适从,但不可否认,整幅画面因此而生动了起来。
他想起合租之初,自己对这个过于活泼、观察力惊人的室友的种种不适和警惕。那时他只想筑起高墙,维持井井有条的孤独。而现在,那堵墙似乎在她一次次带着笑容的“进攻”下,变得千疮百孔。
“悠悠”的称呼,默许了。
混乱的厨房,习惯了。
深夜的投喂,接受了。
甚至……固定的联合直播,也答应了。
这一步步的“退让”和“习惯”,串联起来,勾勒出的是一条他未曾预料到的轨迹。一条……逐渐向另一个生命轨迹靠近、交织的轨迹。
他的尾巴,此刻已完全平静下来,安静地垂落在身侧,尾尖那个菱形端点偶尔会随着他思考的节奏,极其轻微地动一下,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内心的某种变化。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次卧的方向。
司徒悠的心跳几不可查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正常”一些,目光也重新凝聚在屏幕上,仿佛从未分神。
苏夏没有敲门,只是在门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听到她刻意放轻了的声音,带着一丝做完事情后的轻松和满足:
“我弄完啦,先回房咯?晚安,悠悠。”
她的声音透过门板,有些闷,却依旧带着那股特有的、能轻易钻入他心间的柔软力量。
司徒悠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沉默了两秒,才对着门口的方向,低低地回应了一声:
“……嗯。晚安。”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足够清晰。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苏夏带着笑意的、更加轻快的一声“嗯!”,然后是主卧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切重归寂静。
但这一次,司徒悠没有再感到任何不适或空洞。那股萦绕在他心头的躁动感,在她那声“晚安”和他自己的回应之后,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安定感。
他靠在椅背上,抬手关掉了论坛页面。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此刻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平时柔和几分的脸。
他好像……真的习惯了。
习惯了房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和气息。
习惯了在深夜收到一碗温热的粥。
习惯了被叫“悠悠”,并对此产生条件反射般的心跳加速。
甚至开始……隐隐期待起每周一次的、打破他固定模式的联合直播。
这种习惯,这种期待,意味着什么,司徒悠暂时不愿去深究。那似乎触及到一个他尚未准备好面对的领域。
但他无法否认,这种改变正在发生,并且……他似乎并不排斥。
这条原本平行的、孤独前行的轨迹,因为苏夏的出现,已经无可逆转地发生了偏转。前方是更紧密的交织,还是会产生新的变数,他不得而知。
然而,在这个平静的夜晚,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苏夏准备休息的细微声响,司徒悠第一次觉得,这种偏离了原定航线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状态,似乎……
……也并不坏。
他的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尖划过空气,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像是在为这个悄然发生的心态转变,画上了一个无声的、默认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