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开团慰问完大院子民后,又领着他的僧团前往摄政府。
本次出行他只带了六名僧人,算上他本尊则有七。
他身着标志性的紫袍走在最前,身后跟随的六僧一半是无寂派的黄袍僧人,一半是有寂派的青袍僧人,经他别有用心地排兵布阵后,这六名僧人青黄青黄地相继走着,在群众惊呆的目光中保持着花哨的沉默。
这是舍离国有史以来,两派僧人第一次联合走方队,可见支玉的“茶摊门”丑闻有多不得人心。
大院茶摊自从一意孤行地走上焦糖一切的路线之后就深得民心,而深得民心的东西是不能够被轻易抹杀的,支玉砸了茶摊,砸掉的不是八都的饭碗,而是百姓的尊严、法王的颜面、贵族的体面和他自己的修养。
这是公然与群众和法王为敌。
这是公然向全世界宣布,他在意死阿卓了,在意到妒火中烧失去理智,而他浑然不知,拒不承认。
可明眼人和有心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法王领着两色僧团走着,神色淡然而肃穆,步履缓慢而坚定,每走一步都是庄严道场,百姓们虔诚随行,无人落后,亦无人上前。
信仰是玄之又玄的默契,让素未谋面的芸芸众生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精诚团结,万灵归一。
策马的车夫停止了挥鞭,前行的车轮停在了路边,吵闹的繁华为神明歇止,霎时间天地轻盈,人神合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跟随那七人僧团一路走向摄政府。
仅仅七人的队伍,硬是走出了浩浩荡荡的豪华气势。
后来啊,百姓们尊称法王和他的僧团为伐纣七使徒。
那个“纣”针对的不只是支玉,还有他背后的贵族势力及贵族对人权和平等的践踏和蹂躏。
法王君不枉此行,有过这一仗行僧之伐,就连舍离城的狗都知道支玉的小题大做和滥用权力。
摄政不敢怠慢,老早就在府门前等着,生怕一点闪失就被兴头上的百姓指指点点,他想让支玉多出会儿风头。
法王与他的两色僧团在摄政府大门前接见了莲镶则,那日他没有迈进摄政府的门槛,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战略性地谴责了支玉和贵族,随之借题发挥,提出组建一支二十人的武装队伍,以备不时之需。
当时的情况,摄政犹如被架在火炉上烤,他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他必须要当众给法王、大院和百姓们一个交代。
好在只是二十人的武装力量,充其量只能与地痞流民较量,无法动摇大厦之根基。
在摄政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法王却用了六年才迈出了这一步。
六年,才在因缘和合之中得到这一契机,他十分欣喜、感恩和珍惜。
二十人的武装力量,必须小而精悍,法王回去后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八都。
他只有一个要求——这二十人团,必须是真正的强者,又必须是歪瓜裂枣。
他们要接受摄政的检阅,必须不能引起怀疑,因此之故,他们从表面上看必须是一组瓜枣兵,他们必须秉持行愿先生的处世之法——演戏破全局。
真正的强者都善于以其缺欠而掩其锋芒,以其之钝而撄敌之锐。
八都打小混江湖,三两天就完成了选角,法王的瓜枣兵在摄政府的铃兰花前各就各位,看得摄政捧腹哈哈。
莲镶则心想,这些个歪瓜裂枣可比戏团有趣多了。
当豺狼假惺惺地询问法王,为何要选这样一批废物作大院护卫时,法王慈悲为怀说:“他们都是些无业流民,居无定所,与其飘零半生,不如坐进此道,助强扶弱,救己救人。”
莲镶则由衷赞叹,“尊者菩萨心肠。”
他安排了武力高强的教头前往大院悉心教导,从教头那里听得瓜枣兵们的成长情况——“不可教也!不可教也!纪律松散,不求进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此甚好,甚妙,莲镶则可算放心了。
等教头渐渐懈怠,从认真执教到例行公事,瓜枣兵们便开始了晚习。如今只要夜色一深,等大院的老少妇孺都纷纷歇下,瓜枣兵们便操起了兵器,只争朝夕地勤加习武。
连同住大院的老少妇孺都被隐瞒了去,更何况是摄政派来的执教教头。
二十人的力量很小,但众志成城,威力便是正无穷。
团结则无敌。
皎双低声的倾诉里有一种压抑的喜悦,眼里闪烁着一种振奋的能量,使他看起来精神抖擞,熠熠生辉。
张行愿踮起脚尖动情地吻了吻他,被他环腰紧搂不放,蜻蜓点水变悠长假期。
柔软的呼吸是最动人的情话,深情的相依是最美好的际遇。
“夫人可还恼我?”
“不敢。”张行愿对眼前人充满了敬畏,“夫君是懂得治人的,一想斗争就奇招百出。”
“不敢。”法王态度谦逊,把眼前人搂进怀中,“我只是想让自己配得上夫人,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他凑到她耳畔,“再过三日就要成亲,小莹已为夫人做好了嫁衣,夫人可愿试试?”
她一听又来气,“再过三日就要成亲,如果我今夜不来,你打算哪日告诉我?”
她以为他会愧疚、忏悔、认错、道歉,没成想他脸色一沉,方才的意气风发转眼成了有气无处撒,他克制着反问,“我早与夫人有过约定,广乐宫落成那日便是你我大喜之日,夫人贵人事忙,把这事忘了?这是什么不足挂齿的小事吗?”
她底气不足地说:“没忘,这是人生大事,我怎么能忘。”我只是忘了三日之后便是广乐宫落成之日,我只是没关注这个日子。
咳咳咳咳咳……
人在心虚的时候特别容易咳嗽。
法王自是懂得咳嗽之弦外音,冷着面孔迎上她躲闪的目光,随后把人拉到了床榻边上。
如此关头,她很有献殷勤的觉悟,想着积极主动能博君一笑,于是卖乖地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正打算利用绵柔吻语让他伏法,然而法王君却冷静自持地偏转了脸庞。
她的吻撞上他的脸颊,不算是一次扑空的营救,但被拒绝得明明白白。
她羞恼成怒,“你敢躲?”
“我没什么不敢的。”那个今儿是决定不去宠让她,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不满、不甘、不情愿、不开心,“夫人连婚期都能忘?”
她先咳嗽后狡辩,“我说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当你要在一个事实面前套上“真的”作为叙述前缀,那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假的。
而当你理亏还想求胜,贼喊捉贼就是唯一的伎俩,她壮着胆子质问:“难道,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法王瞧着她那个无赖样很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我不忍打扰夫人创作,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一些,夫人就轻松一些,可凡事都有个度,夫人轻松得太过彻底,未免就有忘本之嫌。”
他的问责令她束手无策,脑袋里仅余下一个粗俗的想法——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她把他往床榻上推,他却稳坐如山,不肯折腰,扣住她的手腕耿耿于怀地追问:“夫人可真是忘了?”
“没有。”
“夫人撒谎?”
“演戏也是撒谎吗?”
他默了默,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演戏不是,撒谎是。”
她下意识反驳:“演戏和撒谎本质上也没什么不一样,演戏是用动作骗人,撒谎是用言语骗人。”
那个淡淡一点头,“如此便明了了,我不与夫人争高低,夫人说演戏是撒谎,演戏就是撒谎,夫人就是撒谎。”
“你……”P你个K,岂有此理!!!
张行愿回过神后发现,自己的一身反骨被他精准利用,既已掉进坑里,再爬出来也落得一身甩不干净的泥泞,是她自己给演戏定了撒谎的性,无异于向他自首了。
“行,我是有一点记不住了。”
那个不依不饶,“有一点记不住的前提,是有一点记住了,请问夫人记住了哪一点?”
很好,审她呢!
张行愿咬咬牙提着嗓门说:“至少我记住了我要嫁给你,只嫁给你,只想嫁给你!这还不行吗?!”
法王大大瞬间破功,乌云转晴,笑着握住她的手说:“好,我知足了。”
她瞪他一眼,恼怒地甩开他的手,“你好我没好,你刚刚敢躲我!”
他笑眯眯向她低头,“从未躲过,再大的怒火也抵不过夫人向我投怀送抱。”
她用额头撞开他,“今晚再没这出好戏,我将对你克己复礼。”
法王君揉揉被撞疼的额门,随即从榻上捧起了嫁衣,“小莹为夫人几乎不曾合眼,夫人不试试吗?她估计还在门外等着,想看看这嫁衣是否合身,是否合夫人心意。”
还用说吗,阿卓做的就是最好的。
张行愿把嫁衣铺到榻上仔细看过去,款式简单而隆重,袖口和衣襟用五色彩线绣着与喜袍同款的梵文。
“这串梵文是什么意思?”
“六时吉祥。”
“六时是哪六时?”
“一说为晨朝、日中、日没、初夜、中夜、后夜;一说为渐热、盛热、雨时、茂时、渐寒、盛寒;一说为得好衣、好食、好卧具、好处所、好说法、好同学之时,看夫人愿作何解。”
张行愿抱起嫁衣思索了一番,“不解而解为最妙解。晨朝、日中、日没、初夜、中夜、后夜,譬喻我之岁月;渐热、盛热、雨时、茂时、渐寒、盛寒,譬喻我之四季;得好衣、好食、好卧具、好处所、好说法、好同学之时,譬喻我之得失;我年少年迈、遇寒遇热、得到失去,皆作吉祥解,皆结吉祥果,皆得吉祥报。”
皎双捧住她的脸庞,宠溺地说:“信就会有,想就会得到。我愿夫人六时吉祥。”
她渐渐放松下来,思绪全转到六时吉祥去了。
待她宽衣解带,想换上嫁衣之时,身旁的皎双将她压上了软榻,“夜深了,明日再试罢。”
张行愿着急,“你方才说阿卓还在外面等着?我不能让她久等啊。”
法王君狡猾地眨了眨眼,“小莹若此时还在外面等着,那她便是最不识趣之人,她深知我为人,不会空等。”
“混蛋!”
皎双笑出一身狐媚劲儿,“夫人息怒,先试试这洞房……”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所谓最不识趣之人就在此时叩响了门,“阿双,摄政派人来接先生!”
摄政派人来接她?
接她干嘛?接她去哪?
张行愿顾不上自己,急乎乎就想把法王塞进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