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服 第16章 石之心（2）

然而，最后只有卢比努斯的头部受了伤——大家一起被丢出魔法塔时，他戴着金属头盔的脑袋先着地，在前额撞出一个巨大的肿块。

欧比安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大约因为他是最不设防的那一个。有赖于起先设置的防御法阵，大家都没有明显的外伤。林一七着地时在草地上擦伤了手臂。而艾伦和萨迦几乎毫发无损，可见做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在这个世界确实能提高生存率。

穿白袍的精灵们尽职尽责地赶来，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的欧里安抬上了担架。既没有多问一句他们的试炼资格，也没有要求支付医疗费用，真是十分友好亲切。林一七跟着精灵们一路进了救治伤患的月光神殿侧翼，甚至还打听到了一些八卦。

“您说欧里安大人吗？啊，是的，虽然他还很年轻，但是露娜希尔尊重魔法，大家都会对高级魔法师使用敬称。”

“是的，他才不到60岁，还是个宝宝呢。”

“精灵们要150岁才算成年啊。”

“父母？哎呀，这件事有点尴尬，你找其他精灵问问吧。”

……

“欧里安嘛？这也不是不能说，但还是不要由我来说比较好……”

……

“那个啊，你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

“我打听出来了！”一小时后，卢比努斯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好精彩的一出大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脑袋上的肿包已经被人美心善的精灵治疗师治愈了，但还是留下了一块明显的红痕。好在这似乎不妨碍他到处发散魅力。林一七隔着窗户，老远看见他和庭院里为月光花浇水的园丁小伙聊得津津有味。

“我就知道，神殿里的人都会避免聊别人的私事。”卢比努斯侃侃而谈，“但是小工们就不一样了。我甚至还搭讪了一些游客……“

林一七叹气：“能不能说重点？”

“搜集情报的技巧是很重要的！”卢比努斯大感委屈，“不要对我的辛苦付出视而不见！”

他们俩是另一个世界的熟人，甚至林一七是这项任务的组长，卢比努斯和她互相打趣，彼此心知肚明。其他队友却担心两人产生间隙。萨迦劝阻地拉了拉林一七的袖口，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连艾伦也说道：“确实很厉害，我就没打听出什么。”

林一七自觉确实太有针对性了一点，但卢比努斯那副洋洋得意的脸色堪称小人得志。她到嘴边的和解倡议又咽了下去，只冷冷地望着他，打算回公司就把这家伙的工位调到离咖啡机最远的地方。

“不用道歉，我就原谅你了。”卢比努斯假装大度地摆摆手，“事情是这样的……”

在这个世界，拥有漫长孕育周期和魔法力量的精灵们确实已经不再使用传统的生育方式。月亮神殿里供奉的神树可以接受精灵的生命信息，并像结果子一样培育出包裹着幼儿的胚胎。未来的家长会时不时前来查看自己选中的果子，提供成长需要的魔力养料。待到瓜熟蒂落时，就可以摘取一个呱呱作响的婴儿。至于这个流程中一般要求的其他佐料，比如玫瑰钻石啦，三百年房贷啦，一起在星空下鼓掌啦，现在都不需要了。

换句话说， “我们优化了生育这项流程”。

虽然生育、婚姻，乃至爱情的定义都在这项技术变革面前产生了变化。然而传统的家庭结构并没有因此消失。大部分精灵家庭仍然由父母和孩子构成，并且需要一人以上共同申请才能获得孕育新生儿的授权。虽然两位母亲、三位父亲、甚至更为混搭的结构也是可能出现的形式，但大抵上大家都同意，养育幼崽是一个需要一起努力的过程。

大约六十年前，对抗恶魔的战争影响全境，各个种族都遭遇了惨痛的人口损失。即使是生育意愿一向低迷的精灵，也开始号召培养下一代。作为议长的安多美达·阿莫徳莱克女士当然要响应倡议，申请养育属于自己的孩子。而在当时，同意和她一起组建这个家庭的，是五百年不问世事，整天在高塔里研究流星雨的大魔法师埃斯特尔。

“根据群众观点，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一部分因为他们是学术观点接近的搭档；另一部分原因是，如果安多美达不拉上他，两个人的任务指标都完成不了。”卢比努斯两手一摊，“总之，埃斯特尔和安多美达一起提供魔法力量，来孵化这个婴儿。然后他上了战场，遇到了薇格蒂斯女王。”

在生死与共的战争中，沉默内向的精灵居然开了窍，理解了什么是爱情，还轰轰烈烈地进行了求婚。期间他确实想起来过自己在老家有一个还挂在树上的孩子。但既然两人之间并不存在感情纠葛，安多美达只当他是育儿手续的一部分，精灵议会也没有因为这模棱两可的重婚行为对身为联军盟主的人类女王提出抗议。这件事情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略过了，不管是人类王国还是精灵领，还是与此相关的八卦中的几位当事人，大家都接受度良好，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除了欧里安。”萨迦说。

“好吧，说的对，”卢比努斯两手一摊，“除了欧里安。”

在战争结束之际从月光枝蔓上摘下的欧里安，成了露娜希尔少有的单亲家庭的孩子，并且不幸地获知了本该扮演他父亲角色的埃斯特尔“始乱终弃”的真相。道理上说，埃斯特尔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甚至可能没意识到其中有什么问题。从他留给安多美达的信件看，他把欧里安看作朋友的孩子来关照……但这恐怕只让欧里安更加难以接受。

这解释了他行为中的种种矛盾之处：一方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被抛弃的孩子，欧里安坚定地声称精灵社会不存在“家庭”和“父母”；但另一方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毫无感情的仪式中诞生的孩子，他还是认为埃斯特尔是他的“父亲”。

林一七听完整个故事，嘴角抽搐。这情节委实曲折，上法庭都辩不明白，不知道编剧赶稿当天是磕了什么。但这套伦理大戏对剧情有何作用？为什么要给这个原本还算得上浪漫的王夫人设增添一个前妻和儿子？

“某种程度上说，是有意义的。”卢比努斯显然看出了她冷淡面皮下的吐槽，对她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根据精灵领的法律，欧里安·阿莫徳莱克仍然是埃斯特尔的孩子，关系受到议会的承认。而根据人类王国的法律，王室配偶在此前婚姻中的子女同样被视为王室血亲。他因此成为薇格蒂斯女王的继子，仅次于双胞胎之后，对光辉之城的王座拥有第三顺位继承权。”

好家伙，这也是可以的吗？听众都目瞪口呆，盯着房间另一头的病床直看。卢比努斯这一句话说完，很享受自己造成的炸弹效果。但见队友们没有看他，他也随之回头，并吓得大叫一声。

欧里安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

“我没事了。”在其他人询问之前，欧里安首先说道，他对卢比努斯的当面八卦没有什么激动的反应，自顾自地从病床上爬了下来，“连累你们被攻击了很抱歉。谢谢你们送我过来治疗。我们就合作到这里吧。”

他一反常态，这么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反而使得队友们大为内疚。艾伦和萨迦都跳起来拉住他，七嘴八舌地开始道歉。卢比努斯安静如鸡，扮演一个犯错的鹌鹑。而林一七眼看安抚无用，对他说道：“如果你想去王城，我们可以带你一起去。”

“我去那里做什么，”欧里安冷哼一声，“真有王位让我继承？你们觉得薇格蒂斯的大臣们都是白痴吗？”

“去弄清破碎之日的真相。”林一七说，“你也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就算我想去，也用不着和你们一起去。”

“你认识路吗？”林一七指出，“而且议会是不是禁止精灵参与这件事？等你找到地方的时候，恐怕宝石之争都结束了。”

欧里安沉默了一阵。林一七看他不说话，先转移了话题，又问道：“为什么埃斯特尔会变成石头？他被某种魔法攻击了吗？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议会会有办法救他吗？”

“我不知道。”欧里安缺乏感情地说，“但我觉得不是那样。”

“不是哪样？”

“和你们讲不明白。”欧里安烦躁地吐出一口气。他抓了抓自己蜷曲的额发，然后从一边的椅子上捡起自己镶着银边的黑袍子，“算了，你们跟我一起来吧。”

***

欧里安带他们去的地方，是精灵的议会大殿。这是一栋爱奥尼亚风格的建筑。洁白的大厅面对一片波光粼粼的蓝色湖泊，由二十根装饰精致的石柱支撑。月色照耀下，湖面上映出同样洁白的建筑倒影，看起来高雅而梦幻。

湖畔一角有一个圆形水池，同样由白色石头砌成。月影落在正中，好像投在镜面上一样清晰。有几位身披银灰色薄纱的精灵正倚坐在池畔的石阶上低声交谈。一行人走过去时，为首的女士抬头望过来。她也有着光滑的深色皮肤，闪亮的银色头发，甚至有同样明亮的翡翠般的眼睛。和欧里安看起来像是这同一片湖水的两面。

“欧里安，”安多美达露出微笑，“我正在想，你怎么还没有跑来提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