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春和景明。崔府近来时不时有人进出,因为今日是崔府嫡女的及笄之日,大伙儿都忙得不可开交。
崔无赦坐在寝屋的圆桌旁,挑着竹筐中的白芍和当归。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莲青色纱裙,是前几日崔母从坊铺寻得的上等布料。
“姐姐。”
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崔无赦闻声抬头,只看见崔澈手上拿着一个纸风车,上面绘着各式鸟兽,跑进门时风车转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早,难不成你又惹私塾的先生生气了。”
她伸手招呼小崔澈过来,从桌上的瓷碗中拿着一块蜜饯塞入小淘气鬼嘴里。
微风和煦,小孩手中的纸风车又缓缓转动。
崔澈今年年初才过了十岁的生辰宴,兴许是自那日之后,他便天天盼着家中办宴席,这样就又能吃到好多好吃的了。
四月艾叶青青,正好又是姐姐的生辰月,这几天他也偷偷给她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崔无赦看着眼前吃了甜点后圆鼓鼓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是不是又在想些坏主意。”
“哪有!明明是我想着给姐姐一份……”话还没说完,崔澈赶忙双手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看着圆桌前的自家姐姐。
“一份什么?”她明知故问。
“没什么没什么。今日我还没有练字,要是让父亲发现了又要打我了。”说着,他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慢点,别摔着了。”
崔无赦望着一瞬间跑没影的小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低头挑着筐中的药材。不多时,门口处又有一道声音传来:“绾绾。”
“阿娘。”
崔绾放下手中的白芍,起身微微行了礼。
崔母看了碗中被悉心挑选出来的白芍和当归,坐在她不远处:“这些小事怎么不交给下人去做?”
“阿娘近来说说身体虚弱使不上劲,我前几日去医馆问了大夫,说这白芍和当归泡水喝有奇效,但在挑选上确实是要费些功夫,想着下人有时忙不过来,难免挑着不好的出来,绾绾这才自个儿动手的。”
一句话讨了三方的高兴。
“也好。”
话音刚落,崔绾把最后一块药材取出放在碗中,招呼女婢将桌上收拾干净,又打了盆热水洗手:“绾绾适才让下人把那挑出来的药材洗净了后拿去泡水了,剩下的也都差人送到阿娘那了,阿娘待会儿尝尝。”
“我的绾绾长成大姑娘啦。”
崔母一手握着崔绾的双手,一手轻抚她的发鬓。
“近来可有瞧着喜欢的玩意儿,有的话告诉阿娘,我晚点差人买来。”
“只要是阿娘送的,绾绾都喜欢。”
“你这丫头,尽讨人喜。”
崔母说着又命下人去来一件东西,用楠木盒装着,上面雕着几朵海棠花。
她打开木盒,取出里边用丝帕包着的发簪:“大家都说家中女儿年满十五的生辰礼不得马虎,阿娘原本想着再去玉铺让掌柜的给你重新做一支,但是挑来挑去总是不如意。这玉簪是那年你外祖母给阿娘的及笄礼也算是件祖传的宝贝。”
“多谢阿娘,这玉簪甚美,尤其是这上面的海棠花,竟然能够雕的如此鲜活。”
“绾绾喜欢就好。阿娘给你带上吧。”
“好。”
崔绾将头偏向崔母,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将玉簪插入发中。
“我们家绾绾戴什么都好看。”
“阿娘的美貌绾绾不得些岂不可惜。”
崔母看着面前小嘴涂了蜜一样的人,微微笑着。
“阿娘,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去大堂了,莫要阿爹他们等久了才好。”
二人起身一前一后走出寝屋。
崔绾在崔母后头,当她走到屋外时,天色骤变,只余下青黑色。
府中原先的热闹景象顷刻消散,下人也不见了踪影,就连方才走在她前头的崔母也凭空消失了。
突然,府院上空燃起火光。崔绾心道不好,赶忙朝府院方向跑去。
刀光剑影,血染青石,哭喊和惨叫被崔府大门隔绝在内。崔绾站在府院中央,身旁都是被官兵杀害而倒下的家丁。
她抬头看向四周,身体颤抖的朝大堂走去。
大堂内,崔母双手提着重剑,发间凌乱,发钗散落一地被无情的踩碎,血液不断的从手心渗出,沿着刀锋滚落下来。崔澈站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攥着阿娘的衣裙瑟瑟发抖。
一个妇女又怎么能抵挡得住官兵的刀剑。
瞬间,那官兵手持长剑,一剑刺入崔母的胸口,也刺向了她身后的小孩。
利剑拔出,血染衣袍,母子二人重重的倒在地上。
那一刻,崔绾心如刀绞,仿佛被人一刀又一刀的凌迟。
她拼命的朝大堂跑去,想要去救阿娘和弟弟,可是任凭她如何卖力的奔跑也无法跑向他们,崔府的大堂却离她越来越远。
倏地,崔绾感觉自己掉入了血海中,口鼻内充斥着腥臭的血液,耳边传来的是崔府中人们的哭喊声。
“不要!”
崔无赦猛地睁开眼,望着埋玉舫的屋顶,大口地喘着粗气。
“快去倒杯温水来。”徐掌柜忙招呼身旁的青禾。
“我这是在哪?”
“小姐慢些,三日前宋夫人邀小姐您一同去秾芳亭赏花,但后面不知怎得竟突然失足落了水。”青禾端着温水进来,轻轻递到榻上人唇边。那人接过瓷碗,不语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奇怪,那日我和徐掌柜都在舫中清点玉器,谁知道有位宫中太监来说小姐落水着凉了,任凭我俩怎么问他缘由都闭口不答,只道是已经让太医给小姐看过已无大碍但还是需要好生照料着,说完这些便走了。”
“那晚小姐高烧不退,一连昏迷了三天,当真把我和徐掌柜吓得不轻。”说着青禾眼角微红。
徐掌柜见青禾擦去眼角的泪,开口道:“大小姐不知,你昏迷的这几日舫中却并不宁静。”
“此话怎讲?”
徐掌柜得了自家自家小姐的准允便说道:“这几日宋夫人亲自来府上问候小姐是否安好,但是我都以小姐身体不适回拒了。”
“这宋晏宁倒是净会整些表面功夫,要不是她邀请小姐去什么破宴会,小姐又怎么会落了水,染上风寒。”青禾气不打一处来。
“罢了,此事宋夫人也并非有意为之。青禾,早些时日不是买来些白芍么,你拿些出来泡水喝。”
“好的小姐我现在就去。”
崔无赦抬手忙打发走青禾,屋内只余下徐掌柜:“老徐你怎么看。”
徐掌柜突然被她点到,忙作揖道:“我这些日瞧着宋夫人来舫中时的神情貌似确实是担心小姐的情况。”
“她如果不担心才是怪事。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崔无赦又开口道:“你今日写份帖子到宋府,说是我过几日亲自登门拜访宋夫人。”
“是,小姐。”徐掌柜领了任务便退下了。
崔无赦躺在床榻上一手扶额,回忆着那日落水的场景。
她记得当时自己和宋夫人同时落水。可惜两个人都不怎么识水性,死了个平平无奇的商女事小,要是死的人是礼部苏大人的正妻,那恐怕这京城又要闹翻天了。
崔无赦怕出大事,便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宋晏宁推到河岸边。想来这几日宋晏宁常来舫中问她身体状况,看来也是念在崔无赦那日救她一事上。
但崔无赦终究想不明白的是,她把宋晏宁推上岸后,浑身都使不上力,可是在她意识崩塌的最后一刻,好像有人拉着她的手腕,似神似仙,将她从无尽深渊中挣脱出来。
陆氏那帮人定然是不会救她的;圣上身份尊贵,这等小事还轮不到他亲自插手;刑部的人都听从裴却的命令,也不会贸然为了一介商女坏了规矩。
究竟是谁?
崔无赦头痛得发紧,揉了下太阳穴:她得去一趟苏府,亲自去问问那日宋晏宁落水被救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