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刑部衙门。
“大人!城南护城河发现浮尸!”周野急匆匆撞开书房门,惊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
裴却指尖的血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暗芒,他合上《洗冤录》,声音不疾不徐:“死者何人?”
“是刽子手薛断。”周野喉结滚动,“脖颈被利器贯穿,但...”
“但什么?”
“大人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晨雾未散的河岸边,薛断的尸体仰面躺着,脖颈处的伤口狰狞可怖。最诡异的是,伤口边缘竟绽开一朵血色的海棠花纹,花蕊处还凝着一滴未干的血珠。
裴却蹲下身,指尖轻触那朵“血花”。刹那间,一阵刺痛从指尖窜上咽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血肉。他猛地收手,血玉扳指上的纹路从昨夜便又深了一分。
“查。”裴却声音冷得骇人,“薛断近日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一个不漏。”
“大人,探子来报说薛断昨日酉时去了叠香楼。”
“备马!”
“是。”
裴却眸光骤冷,腰间佩剑“铮”地轻响。他眼前浮现出刑场上那个神秘少女——发间白玉簪上的海棠纹路,与眼前这朵血花如出一辙。
白纸上乌墨慢慢绘出昨夜火光中若隐若现的一字。
*
叠香楼三楼雅间,崔无赦正对镜梳妆。
“小姐,都安排妥当了。”青禾将那支血玉簪子别在她发间,“李允今日必来。”
铜镜中的少女一袭荼白纱裙,腰间系着青玉禁步,与昨夜黑衣鬼魅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冷得像淬了冰。
“十三娘可信?”崔无赦指尖轻抚发间的血玉簪。
“她弟弟的痨病,全靠咱们的药吊着命呢。”青禾冷笑,“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崔无赦推开雕花窗棂,只见一队刑部差役鱼贯而入,为首的玄衣男子腰佩长剑,正是裴却。
“来得真巧。”崔无赦指尖一颤,短刀在梳妆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青禾脸色骤变:“小姐,要不要...”
“不必。”崔无赦拾起银刀收入袖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去会会这位裴大人。”
大堂内,裴却正与谢明谦对饮。
“裴兄今日怎有雅兴来此?”谢明谦搂着歌姬,笑得玩世不恭,“莫非是看上哪位姑娘了?”
他是突然被眼前这位司寇大人拉过来的。
裴却摩挲着茶盏,余光扫过角落里的白衣身影:“谢兄可认得那位姑娘?”
叠香楼角落里,崔无赦已然静静坐在阴影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二楼最里侧的厢房。
谢明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戴面纱的女子独坐窗边,素手执壶斟茶,姿态优雅得像在烹雪煮茶,而非身处烟花之地。
“眼生得很。”谢明谦眯起眼,“不过这通身气度,倒不像是这风俗之地的女子。”
“她自然不是。”裴却话音低沉,似暗丛中的恶狼紧紧盯着那女子。
话未说完,门口突然一阵骚动。禁军副统领李允搂着歌妓跌跌撞撞闯进来,满身酒气熏得周围人纷纷掩鼻。
崔无赦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二楼珠帘后的十三娘会意,立刻扭着腰肢迎上去:“李大人可算来了,姑娘们都盼着呢。”
李允醉眼朦胧地捏住十三娘的下巴:“少来这套!上次那个小丫头跑哪去了?老子可是给了钱的,别想耍赖。”
“哎呦我的李大人。”十三娘娇笑着躲开,涂着丹蔻的手指轻点他胸口,“那丫头不懂事,今儿个给您准备了更好的。”
“少糊弄老子!”李允猛地将酒壶砸在地上,碎片四溅,“今日若再见不到人,老子拆了你这破楼!”
十三娘脸色微变,很快又堆起笑脸:“大人息怒,人就在天字号房等着呢。”她凑近李允耳边,压低声音:“就是上回您看上的那个雏儿。”
李允眼中淫光大盛,一把推开怀中的歌妓:“带路!”他踉跄着往楼上走,没注意到十三娘转身时眼中闪过的冷意。
角落里,崔无赦轻轻放下茶盏,血玉簪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她起身时,裙摆拂过桌角,带落了一块绢布。
厢房内,李允正欲行不轨,忽觉颈后一凉。
“李大人别来无恙。”崔无赦将血玉簪尖抵在他喉间。
李允酒醒了大半:“何人胆敢行刺本将!”
“替崔家取你狗命。”
在听到这话后,李允瞳孔一震,瞬间清醒。身下的女子吓得直缩着墙角不敢动弹,瑟瑟发抖。
李允指着眼前女子颤抖道:“你,你竟是崔家余孽。”
“答对了,可惜晚了。”
崔无赦手腕一翻,短刀划过他胸口,“这一刀,是为我弟弟。”
李允惨叫一声,踉跄着冲向房门。就在他即将触到门框的瞬间,一支玉簪破空而来,精准地刺入他后心。
“这一簪,是为我母亲。”
崔无赦缓步上前,正要给他最后一击,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周野带人冲了进来。
见计划暴露,她不得不翻身跃出窗外。
“该死!”周野锤窗,又看了眼倒地的禁军副统领,“追!”
小巷深处,崔无赦扶着墙喘息。方才跳窗时扭伤了脚踝,绣鞋已被血浸透。
她也顾不得回去查看李允死没透,这短刀和玉簪上都淬了毒,不死也是个废人。
“姑娘这是要去哪?”巷角转出一个人影,血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红光。
崔无赦瞳孔骤缩,袖中短刀已然出鞘。
“大人看着倒像是府衙中人,不去抓捕贼人,揪着我这弱女子不放为何意。”
她行刺李允时戴着面纱,此时让人瞧不真切。
“不为何,只不过碰巧遇到一只落荒而逃的老鼠。”
闻此,崔无赦知身份暴露本欲逃跑,却被人抓住肩膀往后一甩。她飞身一转,堪堪稳住身形,身下传来阵阵刺痛。
瞬息间两人过了十余招,最终崔无赦被按在墙上,短刀“当啷”一声落地。
“姑娘好身手。”裴却的剑抵在她心口,“可惜力道不足。”
崔无赦突然轻笑:“这位大人不妨看看自己的手。”
裴却低头,只见右手虎口赫然被划出一道血痕,麻痹之感顺着手臂蔓延至心头。
趁他分神,崔无赦右手袖中滑出一把淬了麻药的银针。裴却闪避时,她足尖一点,轻盈地翻上墙头。
“站住!”裴却剑锋横扫,却只削下一片衣角。
面纱随风扬起,隐约可见女子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屋内,崔无赦瘫坐在供桌前,佛龛前摆放着三个黑陶瓷坛。
“小姐何必冒这么大风险。”青禾捧着药匣的手微微发抖,“裴却那人明显和此事脱不了关系。”
“棋子而已。”崔无赦冷静地包扎伤口,“我要的是下棋的人。”她将染血的布条扔进火盆,火光映照着眸中冷意,“真正的执刀人。”
窗外,一弯残月挂在枯树上。佛龛里的无面神像静静注视着屋内人的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