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陈述事实。”望酥斋副厨——女鬼兰姐放下手里的小铜镜,无名指上的浅蓝宝石戒指发出亮眼的火彩。
苏望拿着系着红围巾老人刚写练好的字条竖起大拇指:“兰姐和王伯这么厉害,我夸两句怎么了?一个会教一个会学,看看这字,写得真好!地府要有考试,望酥斋能包圆前三甲。”
王伯紧了紧围巾,不好意思地笑。
兰姐也高兴,她上次误会王伯偷东西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时常抽空教他认字,有什么想说的也方便大家知道。
“教书写字还好,学你做美食的手艺可老难。”兰姐怜爱地抱着苏望晃,忽视童童和小猫羡慕嫉妒的表情,她问:“老实告诉姐,这几天没来是不是去精进厨艺了?”
苏望只能算半个鬼差,为防止鬼差生前事缠身的面容改写功能对她不适用,鬼差牌镇得住她身上的生魂气,却改不了她的样貌。
遮魂粉能起点作用,在员工眼里,苏望就只是望酥斋的五星大厨,还是看心情上班的那种。
苏望顺势一倒,“是受虐待了。”
“什么!?”
望酥斋员工一窝蜂凑上去,把苏望围在中间,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谁敢虐待你?”童童插着腰生气地说,就连说话都不结巴了。
三足鼎跟在童童身后挥舞着前两足。
苏望抬手:“我没说…”
童童开始分配任务:“你,把他们厨房的调料包都偷走!你,趁他们上厕所把纸都拿走!你…”
众鬼齐声附和,就连不会说话的王伯都愤怒地在纸上画了一个发怒的小人脸表情,又补了三个感叹号来说明严重程度。
苏望心里暖得不像话,她指着小猫笑了起来,“是它被虐待。”
“哦——”
长音里满是听得出的敷衍。
黑汤圆被欺负?在地府待了有一定年限的鬼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看小猫对着苏望自然撒娇,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西湖龙井的味道——好茶啊!
“切,鸡蛋我还没打完呢。”
“简直影响我熬桂花酱!”
王伯默默地涂掉了两个感叹号。
小猫跳进苏望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歪,垂下一只尖耳朵,眼巴巴地盯着苏望看,像是很委屈的样子。
“我来宠你!”苏望挠了挠它的肚子,逗得小猫半是羞半是笑地伸出前爪阻拦。
大堂服务生是霸总文学的忠实爱好者,他听见这句话笑歪了嘴,笑容无比慈祥且幸福,末了他安详点评:“又来了,独爱一猫,苏总的心尖萌宠!”
什么?谁?舒汀吗?这只丑不拉几的奇行种吗?
童童目光呆滞。
不就是温柔乡攻势吗?她一贯不屑于用!
“你,在上面,还好吗?”童童端来一杯热茶。
刚结束营业没多久,苏望正在接受小猫的按摩,她接过,“挺好的。”
童童走得更近了些,停顿一刻后放缓了语气又问:“拍戏,怎么样?”
“在关心我?”苏望笑着问。
“才没有。”
“过来,头发散了。”苏望看见童童双马尾辫一高一低,坐起身把她拉到面前,挽上额前几缕碎发,“拍戏很顺利,同事人也很好,那里风景也很美。”
偶尔同事会发疯,下工后经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偶尔片场会有意外,威亚故障,拍摄素材不见再次补拍。
偶尔天公不作美,电光雷雨交接撕碎天幕,惊得人心头一颤。
但有你们在我身边。
苏望捏着童童的脸接着说:“我也很好。”
练了许久字的王伯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张字帖。
“王伯,拿一张你最满意的给我好吗?我裱到墙上。”苏望指着望酥斋空无一物的墙面说。
王伯连忙摆手,他只是偶尔有点笨,但不是很蠢,他写:都不好
苏望坚持自己的要求,“都很好,我只是挑不出最好的。”
他纠结着又写:客人会不会讨厌。
打着一个大问号。
“和客人有什么关系?”苏望看出王伯的犹豫,她说,“这是放到家里的。 ”
王伯疑惑,他写:家?这个问号比之前的更大。
苏望像在阐述一个鬼鬼皆知的事实,十分理所应当地说:“这里就是家,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
“但家里看起来太冷清了…”苏望适当地止住话。
王伯看着字帖上的“家”字,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把字帖收回,转身进了二楼的房间。
关门的声音不大,小小一声,却震得童童极有眼力见地没再吱声。
苏望懊恼不已,童童把那杯没喝完的茶又推到苏望手边,目光热切,好像在说:心情不好吗?来杯热茶吧。
噗——苏望一口热茶尽数喷了出来。
“童童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童童听苏望说过地府茶叶太苦,特地加了一点糖,但怎么和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
苏望此时此刻应该抱着自己,夸她又可爱又懂事还有高超的泡茶技术才对。
“柜子里,黄糖罐…”童童瞥了一眼小猫,发现它正在帮苏望拍背,于是不甘示弱地贴心说,“是不是太甜了?”
她接着说,“其实我只加了一点…”
苏望没听见,她连忙倒水漱口,“我的宝啊,那是苏打粉,你到底加了多少?”
“两勺…”
苏望被咸得舌头发苦,童童帮忙倒水,苏望一杯接一杯地含着吐出去。
小猫蹲在一旁递上纸巾,抽空了大半卷。
苏望从苦劲里缓了过来,扶着膝去接小猫递来的纸巾,手上的触感却不太对。
她抬眼,才发现是王伯递来的一张黄麻纸。
小毛笔画出来的线条不比铅笔画得好看,墨用到快没,尾端就会分叉。
但这张过于用心,以至于都没有出现笔墨不匀的情况。
黄麻纸上画着好几个形象各异的火柴人,有些火柴人飘在半空,戴着围巾的、扎着双马尾辫子的、细柴手腕上有颗硕大鸽子蛋戒指的……
周边还有小小的简笔画刀叉图案,歪歪扭扭排列着,像古代的某种神秘仪式。
画面的正中间有一个圆圆的脑袋,火柴人眼睛弯弯,一只尖耳朵小猫趴在她的肩膀上。
王伯指了指画,又从另一只手里拿出他之前写过的字,指着“家”字。
只是这次,“家”旁边,画着好几个感叹号。
红笔划过,跟在尾端的感叹号后写出一个问号,剧本后接的整段被接着画了下划线。
陆编又在改剧本了。
她对剧本改写的自由度很高,这是她接受自己作品被拍的唯一条件。
《寒江雪》是陆编早年写出的作品,有些价值观放到现在来看也不过时。
但有些演员过于卖力,表演成效好到能轻而易举地让观众共情。
在一次“江雪”独白后,陆编坐在徐才旁边,她看着屏幕,比苏望还晚出戏。
她想,自己笔下的人物真的活过来了,她希望能把剧情写得更好些,改了这么多天却一直没有进展。
灵感来之不易。
编剧合上剧本,她微弓下腰,百无聊赖地看着片场静心观察。
不远处,太阳正要往下沉,而燕长风和周牧笙的打戏正在拍第七遍。
徐才和郑导的骂意全然熄火,气到一定程度已经能淡然笑之,分不清他们头顶冒出的白气是寒意还是怒气。
难得的好天气…
一阵暖贴在编剧的脸上。
她被惊得一哆嗦,身子往后歪,差点就要摔。
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间,温柔且有力,稳稳地接住了她。
“对不起,我没想吓你的。”早就结束拍摄的苏望探出头来,发间还掺着几朵毛绒绒的芦苇穗,像大自然为她别上的花。
苏望递过温好的牛奶:“看你最近都不太开心。”
编剧看着苏望,又低头去看被塞进手里的一瓶热牛奶。
“谢谢…不过这个是哪来的?”编剧意外地问。
“买的。”
编剧微直起身,依旧挺不直腰,她戳了戳苏望的手问,“我是说…为什么是热的?”
这里没有热水,只有拍完戏整个剧组才会另外驱车去山下的酒店。
“村子里好心人蒸馒头的时候顺手帮我热的。”苏望蹲下身,背对着编剧。
编剧不明所以,苏望好心提示:“开帽有惊喜。”
鹅黄色羽绒服的帽子被塞得像个球,沉沉地往下坠。
是个暖手袋,暖得烫手。
苏望这才摘下围巾,卷成一个小枕头的样子,卡在编剧背后,又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她动作自然又娴熟,倒让编剧一时讷讷,看着苏望为她伏身时发间滑下的细小芦苇穗。
人是复杂的,陆编从小就知道这点,她观察,再记录,这是她的写作灵感。
网上以好人品著称的燕长风正在对着道具发泄,隔了五十米也听得见他骂人。
而苏望的脾气可以说是内娱最差的一位,她总是处于舆论中心,被抨击、被非议。
但陆编怀里抱着暖手袋,背脊最痛处垫着软围巾,就连手里的热牛奶,都已经被苏望细心插上吸管。
小小的芦苇穗落在半空,被接在掌心。
“苏望。”陆编突然喊住她。
苏望回过身,逆着夕阳余晖不解地问:“怎么了?”
陆编愉快地笑了起来:“今天天气真好。”
她目送苏望离开,翻开剧本,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段划上鲜红的叉,风吹动一页,吹不见她放在桌上的芦苇穗。
像伞状的朵絮在风里飘出去很远,它们起舞,打算找个地方坠落,好等待来年春天生长。
冬雨比秋雨还要寒,半空的水汽裹挟着它们,雨水像透明的琥珀,包裹着开得漂亮的朵絮往下掉,落在黑色伞面上,开出一朵雨天的花。
苏望收了伞,钻进屋檐,一只小猫站在她的肩头,这一组合引得不少躲雨的路人侧目。
苏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马路另一边的小区大门上还有几个掉漆的大字——悦雅公寓
我喜欢写流利的转场…写的时候会有镜头画面在脑子里,本来想写芦苇穗飘下去镜头转成毛绒绒的蒲公英上的一簇,镜头再上移转到苏小望,但是自己写出来太抽象了…感觉大家很难看懂…卡转场卡了一整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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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28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