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被请进单独的休息室,很快有人送来茶点,一切都遵循着贵宾标准。
——除了那扇被反锁的房间门。
一方面,小到100人、大到几千人的商会,都需要额外向中央商业理事会缴纳税费,谁都得罪不了。另一方面,银潮商会变更主营事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只会派一个人来?
可是对方拿出的资料一应俱全,根本没挑刺的地方。
经手的审核主管,真是想破了头,也琢磨不出缘由。
办事员战战兢兢地问:“银潮商会的会长那么神秘,竟然已经秘密结婚了。”
审核主管盯着「申请人与原会长关系」那一行:“都怪你,快下班的点,怎么还放他进来。”
办事员十分委屈:“不是您说,我们要待岗到最后一分钟,做好微笑服务吗?”
“哎,这可怎么办,一直晾着也不行。”审核主管转头问,“给银潮商会那边通过信了吗?对方怎么说?”
办事员:“对方说会长和副会长都在忙,让我等等。”
“等不了了,我亲自去一趟。”审核主管抄起柜台上的外套,最后嘱咐,“把人看紧了。”
办事员一脸无奈。
他当初好不容易挤破头,考进中央商业理事会,就是听说事少钱多,怎么还会摊上这么大的事情。
哎!
而莱茵在贵宾室内,浑然不知外面的波涛汹涌。
他正好有时间翻看银潮商会的资料。
巨塔不是一天建成的。
这个商业帝国早年间是经营军火起家,那时新政府还没成立,正是战乱时期,倒是和霍普金的身份、境况相符。
而后才慢慢转向民生行业,例如银雨浓缩液的生产,海航造船和港口贸易。
不过由于霍普金的身份特殊,他一开始当会长时用的就是假名。到了和平时期,他已经成功隐居幕后,大部分事宜都交给副会长威尔南顿打理。
莱茵叹了口气。
也就是那时候影像和通讯技术还不成熟,要不然像现在一样,霍普金上将的伟岸的照片被传得满大街都是,他哪里还能隐藏得住身份。
莱茵将厚厚一沓资料收进档案袋,将杯中红茶饮尽之时,正巧传来了敲门声。
他不禁冷哼,门都反锁了,这不是过于讽刺了。
但嘴上还是应着:
“请进。”
“莱茵先生,都办妥了。”审核主管站在门外,不敢进来,“贵商会的威尔南顿先生也亲自来了。”
“哦?”莱茵放下二郎腿,满面春风地走到门口,正看到一位灰金色短发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莱茵,我正好有事找你。”他语气熟稔。
莱茵毫无破绽地接上:“走,去喝一杯。”
审核主管低着头,目送两位离开,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手里的手续备份,灵敏地嗅到:
这中央区,怕是要变天了。
算了算了,和他这等小人物也没什么关系。
“快快快,下班,下班。”
*
莱茵、威尔南顿先后上了车,接着汽车发动,前往目的地。
莱茵:“我们这是……真的去喝一杯?”
“那恐怕不行,虽然我的酒量不错,但霍普金说不能让您沾酒。”
“好吧。”莱茵转头说起正事,“我刚刚看过商会资料,没两个月,整理不出这么细的程度。霍普金早就计划,想把商会转出去?”
“这个问题,您为什么不亲自问霍普金?”
莱茵有过这个想法,但没敢问。
自从维洛安岛回来以后,他发现并开始正视自己的心境变化。
他怕面对霍普金,哪怕问出相同问题,情绪也会变味。
「霍普金和他结婚,就是为了这一天彻底脱手商会吗?」
威尔南顿察觉出莱茵的沉默,他提醒道:“不管如何,这件事对您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手续都很正规,商会账面也没有亏空。”
“确实,茵叶草药行缺的正是时机。”
车子在红灯剧场停下。
这是莱茵第二次来,不过这次他直接跟着威尔南顿进了贵宾升降梯,所在的包厢位置十分不错,能放眼俯瞰剧场中心的华丽表演。
莱茵:“您常来?”
“不,只在有需要的时候,这里的消息传播得快。”威尔南顿正襟危坐,面前放的是一杯红茶,“您单独去商业理事会办手续,不也是想要这个效果吗?要不了多久,银潮商会经营草药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比登报做广告的效果会强得多。”
“被看穿了吗?”莱茵尴尬地笑笑,“我在做生意这方面,还只是个新手。”
“在我看来,足够好。”威尔南顿抿了口茶,“比霍普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
莱茵注意到,对方没有对霍普金用敬词,并非傲慢,而是真的是在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自谦中暗藏骄傲。
一壶茶之后,威尔南顿不再提自家商会的事,反而问起莱茵之前在自由港的经历,以及身边其他朋友的状况。
——颇有见家长,被刨根问底的意味。
两人分开时,威尔南顿再次郑重声明:“既然霍普金把商会交到你手里,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
莱茵感慨,霍普金能有如此丰厚家底,和此人是断不开关系的。
*
告别后,莱茵径直回了草药行,把消息第一时间带给小西尔。
“什么?您的意思是,我们草药行把银潮商会给吞并了?”
“呃,结果是这样,但你的说法,听着有失偏颇。”
小西尔拿着文件细细地读:
“您现在是银潮商会的会长。商会之后的策略都会围绕草药行进行变动。例如这一条,原本银雨浓缩液的生产线会转为修正仪的工厂车间。”
“还有这里,有一条从自由港西岸港口到中央区的直达航线,也能为我们所用。”
……
小西尔的激动程度远超出莱茵的想象。
“我要马上给弗雷迪先生发电报,上次只提到了扩产计划。”
“是啊,计划赶不上变化。”莱茵说,“机会来得如此巧妙,倒像是个完美陷阱。”
“霍普金先生不会骗您的。”小西尔继续整理文件。
“你怎么知道是他?”莱茵皱眉,他还没来得及和盘托出。
小西尔指着其中一份文件:“虽然这里用的是假名,但我认识霍普金先生的字。而且,商会的转移手续走得如此之快,只可能是因为新会长和旧会长是伴侣关系。”
他顿了下,继续说:“您不可能和霍普金先生以外的人,结为伴侣。”
莱茵呆滞了下,又马上回复:“小小年纪,懂的还不少。”
他也是从霍普金口中知道的这个讯息。
更换会长,是牵动各方的决定。如果没有伴侣这一层特殊的裙带关系,标准审查也会持续半个月之久。
换句话说,霍普金和莱茵都只可能是对方唯一的选择。
其实,小西尔也藏了句话,霍普金离开自由港前曾对他说过:
「我没有放弃莱茵,终有一天,会再见的。」
*
接下来几天,为了不让老顾客跑空,茵叶草药行照常营业。而威尔弗雷迪着手再开几家分店,分布在各个地区。
修正仪的事项,包括注册商标、购入原材料等,则全权交给伊迪斯和银潮商会的工厂主管去跟进。
莱茵也终于抽出空来,去找镜苔商会的欧文。
“我还以为,这段时间很难见到你。”欧文戏谑道。
莱茵:“我来看看之前培育的草药。”
“有几个品种正在开花,带你去看看。”
先前欧文高价拍下了来自界外的植物种子,虽然说拱手相让,但莱茵没有种植技术,还是将其托付给镜苔商会。
参观温室时,欧文坦然地问起:“我很意外,你会接手银潮商会。”
“怎么,因为我看起来不像个商人?”
欧文笑了起来:“不,只是我觉得你更适合做研究。”
莱茵没有回话,他盯着开着花的月见草:“很漂亮,好久没见到了。”
“它叫什么名字?”欧文也蹲下来,用手轻轻摸了摸细软的花瓣。
“月见草。”
“很美丽,像一位女士的名字。”
“你这个说法倒是挺有趣的。”莱茵说,“月见草油除了能抑制炎症,确实也能缓解女性经前腹胀、疼痛的症状。”
能感受到,欧文也是真心喜欢培育植物的。
一个人能从象牙塔里走出来,都有原因。
欧文:“好了,说说你的目的,不会真的只是来看花草的吧。”
莱茵从随行包裹里拿出白霜草种子,以及一张手稿。
“这是我意外得到的植物,具有减轻神经痛和炎症的功效。”
欧文接过种子,放在鼻间闻了闻,语气欣喜:“是白霜草,传闻维洛安岛上有这种植物。”
不过,他保持着恰当距离,没有过多询问来源。
莱茵:“能繁殖吗?”
“是我的荣幸。”
在离开镜苔商会植物园之前,欧文再次嘱咐,语气颇为认真:“莱茵先生,你是很好的合作对象,而且也救过我弟弟的命。所以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
“在这个时候接手银潮商会,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条件允许,你也最好像霍普金一样,当个幕后会长。”
“谢谢。”
莱茵那时还不太明白欧文话中的真正含义,直到在第二天的傍晚,他接到了维科默的电话。
自从维洛安岛回来,两人就没碰过面。
维科默试探着问起:“你最近有没有见过霍普金上将?”
“想和他当面道谢?”
听筒另一面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我的级别太低,电话通不到他的办公室——最近有针对性扫荡行动,是克莱曼主导的,请他务必小心。”
政敌间的争斗时常有的事。
莱茵相信霍普金能处理好,所以没打算第一时间转告。
想不到却因此,没能在霍普金被逮捕前,见上最后一面。